丹青遗韵——天一阁藏古代绘画撷英

　　一

　　“南国书城”——天一阁是一座建于明代嘉靖四十年至四十五年（1561-1566）的私家藏书楼，目前阁内收藏古籍三十多万卷。天一阁是中国藏书史上私家藏书的典范，是中国藏书文化的象征。主人范钦为嘉靖十一年（1532）进士，喜欢读书、藏书、刻书。为官二十多年，足履所及皆留心搜集，尤其喜欢收藏那些不被时人重视的地方志、科举录，这些书在今天成为天一阁收藏的特点之一。如天一阁现存明代370种科举录，其中九成以上是孤本，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其实除藏书外，天一阁所藏古代书画也毫不逊色，惜为藏书之名所掩，世人知之甚微。天一阁现藏有历代书画四千余件，其中一级品35件，二级品281件，三级品1384件。最知名的是北宋黄庭坚的《草书刘禹锡竹枝词》卷，通篇用笔老辣，瘦硬通神，是黄庭坚中晚年书法的代表。天一阁的书画并不是范钦的原藏，在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除购买外，主要接受了28位收藏家的捐赠。其中最突出的有近代朱赞卿的别宥斋、袁梅堂的静远仙馆、孙定观的蜗寄庐、冯孟颛的伏附室收藏。朱赞卿捐赠的书画达一千余件，数量最多，质量最佳。例如阁内35件一级品中，他捐赠的就有22件。同样，三十多万卷古籍中，有十多万卷是他的收藏。所以，在此对朱先生略做介绍。

　　朱赞卿（1886-1968）名鼎煦，浙江萧山人。1909考入浙江公立法政专门学校，1914年担任律师，在宁波鄞县地方法院辖区内执行职务，从事律师近三十年。朱赞卿对文物十分痴迷，尤其钟情于古籍、书画和碑帖的收藏，经常节衣缩食，苦心收集。他的藏书室名“别宥斋”“治书轩”“坐春风庐”等。律师的生涯不仅为朱赞卿提供了一定的经济基础，也使他有机会结交许多名流、学者，如北京的郑振铎、马衡、赵万里、谢国桢等都曾与他交往。他与沙孟海的友谊十分深厚，许多藏书印都是沙孟海亲为篆刻。1934年，时供职教育部的沙孟海得知有人欲出售《明史稿》，此稿本出自宁波人万斯同之手，是海内孤本，史料价值极高。沙孟海第一时间告知宁波的藏书家，希望他们能够买下，但是由于价格原因而未终。朱赞卿得知后，东挪西借，最后凑足九百两银元买下。现在书稿保存在天一阁。如果说范钦成就了古代的天一阁，那么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以朱赞卿为核心的近代收藏家们成就了今天收藏内涵更为丰富的天一阁。

　　二

　　在天一阁四千余幅书画中，绘画约有一千八百余件。时代上起元代，下抵近世，以明清书画为多，其中不乏精品。如明代“浙派”张路的《松下步月图》，笔势狂放，用笔迅捷；“吴门画派”领袖文徵明的《万壑争流图》，用笔绵密，文秀雅谧；王维烈的《四喜图》，笔致苍拙，研丽工整；陈淳的《春树云山图》，满纸烟云，墨气横溢；徐渭的《渡海观音图》，奔放简练，笔姿放纵；谢时臣的《石梁秋霁图》，结构茂密，气势豪放；蓝瑛的《仿宋人山水图》，浑厚练达，苍老劲健；陈洪绶的《梅石山禽图》《松亭读书图》《策杖寻春图》等，造型夸张，气格高古。此外，还有何澄、孙枝、蒋乾、孙克弘、张宏、刘度等。清初山水画大家中的王原祁，“扬州画派”的高凤翰、黄慎、李鱓、罗聘、郑燮、边寿民、陈撰；“金陵画派”的龚贤等，阁内都有他们的作品。

　　晚清的戴熙、汤贻芬、吴榖祥、赵之谦、虚谷、胡公寿、黄山寿、“三熊”“三任”、蒲华、费丹旭、改琦、钱慧安等绘面作品，也均可在阁内得见。

　　从形制上而言，天一阁所藏明清扇面亦是一大特色。阁内藏有团、摺扇面近五百件。明代中以吴门书画家为主，如文徵明、陈淳、钱榖、王榖祥、钱贡、文嘉、谢时臣、王维烈、盛茂烨、魏之璜、鲁治、陈祼、张宏，其它地区的有宋旭、蓝瑛、郑重、程嘉燧、李流芳、孙克弘、项圣谟、董其昌、关思、张瑞图、朱之蕃、屠隆等。清代以降的画家有袁耀、文鼎、文点、张培敦、钱维乔、董邦达、蔡嘉、顾洛、钱杜、禹之鼎、朱昂之、程庭鹭、查士标等，涉及一百多人。

　　作为地方性收藏机构，天一阁中历代宁波籍书画家的作品无疑占有重要的份额。阁内大量藏有清末著名词人姚燮，海派先驱赵叔孺、陈允升等的作品。姚燮与任熊关系十分密切，任熊曾住在他的大梅山馆，根据他的诗句创作《大梅山馆诗意图》册一百二十图。此册成为晚清绘画史上的一件不朽名迹，而两人的金石之交亦成一段千古佳话。赵叔孺是海上艺林的泰斗，精金石书画，名噪一时，当时及门弟子达72人，其中卓然成家者如陈巨来、沙孟海、方介堪、徐邦达、高式熊、钱君匋、戈湘岚等等，成就之大、影响之远在近代可谓无人能及。工匠出身的陈允升长年寓居上海卖画，他的山水简澹，有元人气，为海上60名家之一，出版有《纫斋画剩》册，影响深远，波及东南亚地区。此外，还有宁波名家周左、包楷、沈啸梅、孔传诗、舒浩、柳滨、郑浩、方若、万维骐等，山水、花鸟、人物等题材丰富，面貌纷呈。

　　三

　　中国绘画分人物、山水、花鸟三大类。在唐代人物画达到历史高峰，山水画、花鸟画开始独立成科。五代、两宋树立了山水画的典范，花鸟形成“徐熙野逸”和“黄筌富贵”两种风格。到了元代，绘画讲求笔情墨趣，文人画粲然大盛，枯木、竹石、梅石诸题材广泛流行，天一阁内吴镇的《双树坡石图》即是典型。

　　吴镇（1280-1354），字仲圭，号梅花道人，浙江嘉兴人。他与黄公望、王蒙、倪瓒并称“元四家”。吴镇在画史上以“隐者”“达人”著称，终生不仕，自称“橡林一个老书生”。在吴镇绘画作品中，以表现两棵树为题材的目前所知只有两件，一是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双桧平远图》，另一件就是这幅《双树坡石图》。以墨笔绘坡石上一前一后两棵树，前者茂盛，后者干枯，两树一枯一荣、一高一矮，对比强烈。岩石用淡墨勾勒，以渲染为主，通过墨色浓淡表现石质。石缝处以浓墨、焦墨点苔，层次分明。岩石边沿一排苍草顺势而下，把视线引到一石块上。该石块以浓墨渲染，平衡画心。吴镇擅长用墨之道，如树叶的画法既是他经典的趁湿“攒点”法。有学者指出“吴镇不是线条至上主义者，而是晕染至上主义者”，从这件画中可知确实如此。这件作品由徐邦达无意发现，1979年9月，浙江省书画专家黄涌泉陪同徐先生来阁鉴定，发现时徐先生十分激动。18年后，在徐先生写给黄先生的一首诗中依然提起此事，诗道：“天一偕寻颔下珠，橡林竞见古遗图。真为感召因同里，尘世翰缘讵说无。”徐先生认为由他发现这件作品，是因为他与吴镇是老乡，并且感叹人世间真有翰墨之缘也。

　　除这件元代作品外，天一阁藏明初何澄的《溪山雨霁图》亦弥足珍贵。何澄（1374-？），字彦泽，晚号竹鹤老人，江苏江阴人，永乐元年（1403）举人，历官袁州知州，后因事忤旨被谪官，乞休返乡。在家植竹数百竿，养以二鹤，自号竹鹤老人。何澄存世的绘画作品十分罕见，目前所知仅有三幅。一件是1982年在明代收藏家王镇（1424-1495）墓葬中出土的《云山墨戏图》，今藏淮安县博物馆。第二件《云山图》在宁波慈溪一私人藏家处。再者就是这件《溪山雨霁图》。此图着重表现雨后深山野谷，万簌清寂的意境。近处坡树临流、板桥平跨、孤舟自横。舟内文士低头沉浸于山色空濛，云烟弥漫的幻想之中。中部深谷雾气升腾，寺院、丛树若隐若现，宛若仙境。远处崇山复岭，耸入云天。作者以淡墨渲染表现山体氤氲华滋，树不求形似，纯以墨点横抹；屋舍、板桥出以寥寥数笔。全图笔墨润泽，平淡天真，一种追求笔情墨趣的文人之气跃然纸上。何澄今天为人所知甚少，但从他的作品同列于出土的谢迁、李在、商喜、李元章等明初知名画家一事来看，他在当时亦是一位知名的画家，并且擅长“米氏云山”。在中国山水画模式中，“米氏云山”作为文人的一种笔墨游戏未能成为主流，但是它所带来的“自适其志”的愉悦使历代许多文人画家为之倾倒，尤其在元末明初之际。何澄的山水即是此一现象的例证，所以，天一阁的这件何澄作品之于绘画史有其不凡意义。

　　“米氏云山”虽有文人意趣，但是明初山水画的主流还是以戴进为中心的“浙派”山水。此派追求浓重、刚劲的笔墨，构图喜用边角。天一阁虽然没有收藏戴进、吴伟等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但是从张路（1464-1538）的《松下步月图》中亦可得窥“浙派”绘画的一些特点。

　　此图虽是人物画，但是画中岩壁的边角、松枝的横斜、岩壁的湿笔排扫、松针的劲健恣意等均体现了浙派山水的特征。峻峭的岩壁与蒙胧的叶影是张路典型的画风。松阴下、峭壁边一布衣文士，双手拢袖，含颔凝思。在这月影摇曳的夜里，人物的内心是忧郁的。低垂的双睑，紧闭的双唇，紧张的胸背，迈开的左脚似乎有些沉重。图中线条的运用颇为出彩。厚重的轮廓线体现衣袍的质感，须眉的细秀表达文士的清雅。衣服笼袖处的褶皱，折返往复，在迅捷的律动中线条显得十分肯定。作为一名职业画家，张路的绘画有时难免陷入构图与笔墨的程式化，但是，不可否认作者对刻画人物内心、捕捉瞬间的神情确有非凡功力。

　　明代绘画影响最大的要数以文徵明为核心的“吴门画派”，他们学习元代文人画家笔墨，喜欢写庭院生活、山林优游等生活题材，追求清雅闲趣的意境。天一阁收藏的此派绘画不少，其中以文徵明《万壑争流图》、陈淳《春树云山图》以及孙枝的《西湖纪胜图》最为典型。

　　《万壑争流图》扇面是文徵明（1470-1559）85岁时所画。画面采用满幅式构图，群山斜插，聚拢于画心，周边几乎不留白。飞瀑沿山势奔流直下，分割画面为左、右两部分。山石满目但不逼仄，结构清晰有力，设色沉着古雅，画面虽小却大气磅礴。高士、古柏、劲松、殿宇、山径、平台等都是文氏山水中经常使用的母题，而这种自下而上构筑山水的形式也是文氏山水最明显的特征。虽是小品，但是亦可呈现文徵明娴熟的技法和对画面组织结构强大的处理能力，这是一件文徵明晚年精品，相类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千岩竞秀图》。

　　陈淳的艺术成就与影响在“吴门画派”中仅次于沈周与文徵明，他是文徵明的入室弟子，但是，中年后跳脱出文氏面貌，另辟蹊径，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陈淳早年山水较为工细，50岁后将大写意花卉笔法运用到山水画中，得意忘象，不求形似。有人评价他的山水“天趣横生，酣兴淋漓，虽沈、文诸公亦不逮其化机在手”。阁中《春树云山图》可称代表。全图以淡湿之墨画成，近景的树干和枝叶浓淡不等、形状不一，杂草间以浓墨，墨色对比强烈。中景处留白，屋顶隐现其间，突出烟云迷濛之感。远处以米氏横点绘峰顶，两峰对峙，峰间数道流泉似从云中飞奔而出，一种“云向山中宿，泉从云外来”的意境被作者以轻淡的笔墨描写得淋漓尽致。陈淳的山水用墨灵活自由，笔致闲逸。空间的处理近乎平面，但是满纸烟岚，平淡天真，极具南宋禅画的意味。这件山水尺幅很大，是陈淳62岁离世之年的作品，颇为难得。左中部有朱赞卿1957年的题跋：“此是藩王邸中物，遥遥四百十三年，要眇不减复不异，大姚一印亦红鲜。嘉靖甲辰白阳逝，衰腕余春迫岁年，二米房山子久外，豁开老眼墨花鲜。”道出此作的珍贵。除山水外，阁内另有一件陈淳的《秋葵图》。此作有别于他的大写意花卉，作者以淡青染叶，复以浓墨绘长短不一的叶脉，再以红色画花蕊，花朵姿态各异，看似随意实则精心构思。绢的质地柔和，与葵花融合得十分熨贴，画面呈现出秀逸淡雅之气。

　　吴门绘画题材中，除文士生活外，也颇兴盛描写城里城外风光名胜之地，这可从孙枝的《西湖纪胜图》册得见。孙枝（生卒年未详）主要活动于嘉靖、万历年间，此册描写杭州西湖紫阳庵、孤山、高丽寺、大佛寺、柳洲亭、烟霞洞、八仙台、万松书院、石屋、太虚楼、灵隐寺、法相寺、上天竺、虎跑泉等14处的风景。显而易见，笔墨、构图、设色都系文氏一派。册前有莫是龙题“山水清音”和周天球题“西湖纪胜”。这套册页不仅是孙枝存世不多的精品之一，更重要的是它对于研究西湖人文景观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值得注意的是，这类带有实地描绘性质的绘画，不等同于写生，它更多地带有作者根据自身体验来创作出符合人们视觉习惯的意图。

　　明代绘画虽有“浙派”与“吴门画派”之分，但是这种划分并不绝对，有时两种风格会融合于一人，比如谢时臣。有时也会产生父亲学“浙派”，而儿子却是文派面貌的有趣现象，比如蒋嵩、蒋乾父子。

　　谢时臣（1487-1567）位列明代绘画最知名的33人，他一生周游名山大川，以“师造化”为创作基础，所以，他的山水有身临其境之感，笔墨体现出浙派山水伟岸劲健的气势。《石梁秋霁图》描写浙江天台山石梁飞瀑的情景。远景对角线构图，烟云弥漫，巨大的怪石一分瀑布为四，水烟激越。中景一拱石梁横贯左右，梁下瀑布一分为八，飞泻而下。近景水流澎湃，左侧岩石上两文士正欣赏美景，右侧岸上古树苍劲虬曲。作者以富有变化的长线条组织瀑布的一股股水流，以留白表现水雾迷漓。岩石造型奇异，如犬牙般不规则排列，层层垒垒，增强了画面的动势。全图采用浙派山水强调边侧垂直的构图，但在细节上，又能吸收“吴门画派”精心描绘的特点。谢时臣的山水在当时别树一帜，此图亦可应证。

　　蒋乾（1525-？）的父亲蒋嵩追随吴伟，画风劲健粗砺，属于“浙派”末流。但是其子蒋乾不承父风，转而学习文氏一派，此中可看出当时“浙派”衰微，吴派兴盛的事实。阁内藏的《雪山行旅图》是蒋乾存世不多的画作之一。作者以干笔淡墨勾勒轮廓，再以淡墨皴擦，留白处表现白雪皑皑。险峻的岩壁之道将图分成右上与左下两部分，右上寺院飞檐，岩石层累，高峰时隐。左下枯树数株，红衣文士骑行过桥，侍童尾随其后，阻难地向前方赶路。画面萧杀寒冷的气氛，被文士的红色打破，让人感到万籁俱寂中生命的活力。此图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些典型的吴门画风，如雪山行旅的题材、狭长且自下而上的构图、干淡的笔墨，尤其树枝的处理更带有粗文绘画的面目。这件作品的树石画法和笔墨风格与蒋乾85岁作的现藏故宫博物院的《雪江归棹图》卷一致。

　　除这些作品外，天一阁还藏有“吴门画派”名家的扇面，如文嘉《游赤壁图》、鲁治《秋葵图》、钱榖《江山万里图》、陈祼《听瀑图》、陆士仁《长松青冈图》、王维烈《秋山客悼图》、盛茂烨《松门石径图》、张凤仪《溪山行旅图》、张元举《葵竹图》、张宏《春居图》等。

　　晚明绘画异彩绘呈，最具个性的莫过于徐渭与陈洪绶。徐渭（1521-1593）在绘画史上以大写意花卉最著，《渡海观音图》是他少见的人物画。画观音立于鲤鱼背上渡海，寥寥数笔勾勒观音清瘦身形，观音的形象完全颠覆传统，似具妇人之形。头部只数笔浓墨，脸部描写更为简略。全图兴手抹来，体现了徐渭人物画亦放纵不羁的个性与笔墨性情。

　　陈洪绶（1598-1652）是明末最伟大的画家之一，影响最为深远。他山水、人物、花鸟样样皆精，天一阁藏有他多幅作品，其中以《梅石山禽图》与《策杖寻春图》为最。《梅石山禽图》以粗健锐利的线条勾勒太湖石轮廊，湖石玲珑剔透，体现了漏、透、瘦的审美取向。梅枝虬曲古拙，斜入画心，新梅初绽，暗香浮动。枝干枯硬与梅花形成对比，上栖红喙蓝羽长尾雀，正欲展翅飞动，鸟的造型颇为稚拙。画面寓动于静，极具装饰趣味。陈洪绶的绘画以人物为最，取法晋唐，高古典雅，开创了晚明变形主义的画风，对于晚清“海上画派”的人物画产生巨大的影响。《策杖寻春图》绘高士手持杖竿，徐徐向前，形体伟岸，造型奇骇，神情严肃，略带忧伤。此件作品是陈洪绶中年所作。此外，阁内还有一件他的《松亭读书图》，树干与树叶的刻划，山石的符号化极具装饰趣味，风格奇特。

　　晚明的绘画除上述精品外，还有孙克弘的《达摩图》、归昌世的《竹石图》、蓝瑛的《仿宋人山水图》等。

　　四

　　清初绘画中，天一阁除藏有王原祁的《春峦积翠图》扇面外，沈铨的《猫菊双鸟图》也颇值得称道。沈铨(1682-1760)字衡之，号南苹，湖州人。擅长工笔花鸟，属院体一派。清雍正九年(1731)，沈铨应邀带着他的多名弟子到日本长崎传授中国花鸟画技法，三年中培养了一批日本画家，形成日本的写生花鸟画派“南苹派”，在日本画坛产生巨大影响。沈铨的花鸟画兼工带写，雅俗共赏，富丽中透出清新，野逸里蕴藏中和，这些特点都可在《猫菊双鸟图》里找到。

　　此外，天一阁藏有多幅“扬州画派”名家如郑燮、高凤翰、李鱓、罗聘、黄慎等的作品，其中不乏精品力作。“扬州画派”亦称“扬州八怪”，指乾隆年间寓居扬州卖画的一批失意文士或具文人修养的职业画家。他们注重艺术个性，讲求创新，善用水墨写意技法，画面主观色彩强烈，并注重诗、书、画的有机结合。他们以标新立异的精神给画坛注入生机，形成一股强大的艺术潮流，对后世水墨写意画的发展产生重要影响。其中，以郑板桥（1693-1765）的名气最大。《柱石图》是他的一件精品。作者以淡墨，中、侧锋并用勾勒石块轮廓，简练劲健。以墨色的变化表现石质。画中柱石形状异于常态，在题跋中作者道出原委，原来他把石头比喻成栋梁之才，认为虽有大功也不能自傲，所以，石取偏侧之势，意在表现虽位尊崇而心谦恭的人格。画中“六分半书”的题跋具有乱石铺街之意。这件作品充分体现了诗之意、书之法、画之韵的结合。此图是作者离世早一年所画，为郑燮晚年的精品之作。

　　高凤翰（1683-1749）《富贵白头图》是作者55岁右手病废后，以左手画成。娴熟的技法使三朵牡丹看似与右手之作无异，然而画中的枝干却体现了作者左笔之画的质拙老辣。左上角题款高低不等，大小错落，劲健老辣，虽寥寥十余字而尽显作者书法极具金石之气的特点。画中数枚印章，颜色鲜艳醒目，全图的书、画、印结合得恰到好处。即使独臂，亦可扛鼎，高凤翰诗、书、画、印、砚的全面发展在绘画史上颇为少见。

　　“扬州八怪”中，罗聘（1733-1799）最为年轻，画艺最为全面，是一位具有文人情怀的职业画家。他的梅花颇为时人称道，其妻、子都擅长画梅，有“罗家梅派”之誉。墨梅的画法由北宋华光和尚创始，南宋扬补之在继承的基础上创造出勾瓣点蕊的圈花法，至元代王冕，更是发扬光大，取生长在山野清绝之地的村梅、野梅，创造出“密梅”画法，千丛万簇，神清骨秀，成为后世画家仿效的对象。这幅《墨梅图》是罗聘师法王冕之作。截图法绘七八支梅枝，左下斜插入画心，既顶天立地又错落有致。梅枝清瘦，梅花或含苞，或初绽，或怒放，姿态万千，清气逼人。花瓣采用典型的王冕圈花法，密密匝匝，如珠玉迸发。全图墨色极具层次，虽是黑白而觉斑斓纷呈。右侧六行排列规整的王冕《咏梅诗》平衡了画面。最精妙处是梅梢上的一轮满月，为清寒的画面增添了一丝暖意，也更诠释出“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意境，令人产生无限的遐思。除这件作品外，阁内还藏有罗聘的《罗汉图》，画风清丽，设色古雅。

　　有“东海布衣”之称的黄慎（1687-1766）绘画功力也极深，是“草书入画”第一人，他的人物画与花鸟画尤为突出，《醉眠图》与《杨柳鹭鹚图》即为代表之作。《醉眠图》中人物线条的草书用笔，点按、轻重、浓淡、枯润、疾徐等变化十分丰富，极富节奏感。草书线条的运用，使人物更加粗放，而这种贴近百姓日常生活的题材，也使绘画充满生活气息而受到百姓的欢迎。如果说黄慎的人物画表现了他的职业性，那么他这件《杨柳鹭鹚图》则带有文人画的气息。图中以浓湿之墨画柳树老根，右上角柳枝从画外斜入。画的焦点是一只振翅飞翔的鹭鹚鸟，作者以淡墨，逸笔草草勾勒出鸟的身体与双翅，颇有西方绘画速描的意味。画面以少胜多，虚实结合，呈现出一种空灵之感。左下部的草书题跋，既平衡了画面，又达到诗、书、画的高度统一。

　　“扬州八怪”中的李鱓（1686-？）以写意花鸟闻名于世，他不仅扩大了花鸟画的取材领域，而且在表现技巧上，亦有突破，学习石涛破笔泼墨的画法，酣畅淋漓。苍雄奔放的笔墨与艳丽鲜嫩的色彩对比强烈，符合当时的审美，对晚清以降写意花鸟画产生极大的影响。天一阁内藏有他的《百事大吉图》《三友图》及《蜀葵图》等多幅作品。此外，陈撰、边寿民、闵贞等作品阁内亦有收藏。

　　嘉庆、清光年间，除改琦、费丹旭的人物画外，画坛较为沉寂。改、费的仕女画形象柔弱，笔墨清雅，自成一派，反映了当时社会的心理与审美的风尚。改琦（1774-1829）号七芗，先世为西域人，移居到松江。他的人物画受明代仇英和唐寅的影响。《抱琴仕女图》即是典型。画一抱琴仕女，兀自独立，神情幽怨。仕女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口、削肩膀，身体柔细，弱不经风。作者落墨洁净，用笔细秀，细节描写精微雅致。右上角题诗“逢著五弦琴绣袋，宜春院里按歌回”，点明人物的身份是一位歌妓。此图是改琦仕女画的一件精品，体现了晚清人物画靡弱的审美趣味。

　　费丹旭（1801-1850）的山水作品不多见，天一阁藏有的《西湖雅集图》卷颇为珍贵。清道光十九年（1839）的中秋节前夕，西湖湖心亭的廊榭刚刚修葺竣工，子湘（黄培庆）雅兴大发，招同好友费丹旭、吴廷康（康甫）、惠兆壬（秋韶）和魏谦升（滋伯）“作湖上之叙”。“羡湖山之景胜，证萍水之缘深”，事后由费丹旭绘图，魏谦升作诗以纪念此次的雅集活动和朋友之间的美好情谊。一如费丹旭的仕女图，此图用笔松秀，着色轻柔，画面空灵，无画处皆成妙境。此卷后有汤贻汾、宗源翰、何绍祺、宋晋等十四人题款，题识中有对美好友情的回忆、西子风光的向往、对朋友的祝愿，也有对人生的感慨。这件作品不仅是研究费丹旭交游的重要的资料，而且对于研究当时社会下层文士忘情山水的心态有着重要意义。

　　鸦片战争以后，上海迅速成为东南地区经济、文化的中心，许多画家集中于此。他们的绘画适应新兴市民阶层的审美需要，注重民间趣味，构图大胆新颖，用色艳丽，造型奇特，笔法明快，赋予绘画以新的含义与形式，被称为“海上画派”。

　　天一阁内藏有海派的画作也不少，早期的有虚谷的《紫藤金鱼图》。虚谷（1823-1896）是海派先驱，以花果、禽鱼最为擅长。他将“扬州八怪”华喦的疏朗松秀、金农的古拙厚实和“新安画派”程邃的苍劲干涩融为一体，画面生机蓬勃，独辟蹊径。紫藤金鱼是他喜欢的题材之一，表示功成名就之意。紫藤的线条用笔老辣，穿插自如，藤叶色彩丰富，三条金鱼造型古拙，全图有一种自然天趣之意。虚谷喜用断笔、战笔、枯笔，并且侧锋、逆锋并用，画面干涩、冷峻等特点都可从此画中见到。海派名家以“三任”“三熊”最为知名。任熊（1823-1857）的绘画技能全面，惜英年早逝。他的人物画明显继承明末陈洪绶，如在《东坡笠屐图》中，山石的几何堆砌，装饰性的树葩、人物的形貌等等都可见陈洪绶的影子。此外，任颐的《唾壶击缺图》、任薰的《听琴图》等亦是如此。任预（1854-1901）是任熊的儿子，他以山水画别于三家，在《秋林试马图》可以看出他灵动又略显落拓的画风。

　　除上述绘画史中的名家外，天一阁亦藏有大量地方先贤的作品，其中也不凡一些名声颇显者，如赵叔孺、姚燮和陈允升等。赵叔孺（1874-1945），原名润祥，后改名时棢，字献忱，又字叔孺，号纫苌，晚号二弩老人。出身显官家庭，幼喜书画，八岁就能画马，被称为神童。民国后赵叔孺定居上海，以金石书画造诣吸引了一大批追随者，其中不乏后来卓然成家者，如陈巨来、徐邦达、沙孟海、方介堪、张鲁庵、戈湘岚等。近代海上，赵叔孺的马有“一马黄金十笏”之称，与吴湖帆的山水、冯超然的人物、吴待秋的花卉并称“四家绝技”。天一阁藏有多幅赵氏马图，这些马或立或卧，或嘶或饮，或侧或背，或扬蹄或俯首，姿态万千，动静各呈。赵叔孺的马继承元代赵孟頫而来，但是相比之下，他的马更为生动自然，也更具天性之美，如分别作于1924年和1936年的《三骏图》和《卧马图》。

　　姚燮（1805-1864）字梅伯，号野桥，晚号复庄，别署名大梅，是晚清杰出的文学艺术家，在诗词、戏曲领域取得极大成就。姚燮绘画题材涉猎颇广，如本阁所藏的《三寿作朋图》《杞菊图》《玉茗堂词意图》等。姚燮最喜画梅并著有《画梅心语》，他的梅花强调“神似”与“气势”，纵意所为，不囿于法，石臂铁指，以气势雄肆奇崛著称，晚年更趋粗放，甚至显得有些突兀，如《墨梅图》卷和《珠林绮雪图》，横涂竖抹，笔势雄健，一如他自己所说的“回笔故作倔强枝，千丈而落有石势”，气势逼人。姚燮梅花个性张扬，一扫胸中块垒。他雄健倔张的画风对于蒲华的恣意放笔，笔墨纵横不无影响，可称海派先驱。

　　陈允升（1820-1884），原名陈信全，字纯斋，后更名允升，字仲升、纫斋。出身木工，从事墙头彩绘，技艺出众，在咸丰、同治年间小有名气。陈允升在三十多岁时来到上海卖画，与许多名重一时的海派名家如胡公寿、黄山寿、虚谷、任伯年、蒲华、杨伯润、吴伯滔等交往密切，吴伯滔成为他的知已，任伯年是他的忘年之交。任伯年曾多次为他画像，并题诗称赞：“天与先生笔一枝，迂倪颠米并黄痴。月湖湖水清如雪，算作君家洒砚池。”清光绪元年（1876），陈允升选择一百六十幅自创的山水画，结集出版，称《纫斋画剩》，幅幅题诗，在清末画坛引起轰动，“骚人墨客无不浸浸向慕”。此册传入日本、朝鲜、泰国等地，风靡海内外。据陈允升学生胡柟记载，“日本东京、西京、大坂三处皆有翻刻”。此册成为清末画坛继《芥子园画谱》后具有影响的绘画范本。凭借着《纫斋画剩》的巨大影响，陈允升奠定了自己“海派”绘画中坚的地位，为海派的发展写下了浓重而绚丽的一笔。从阁中现存的《仿仇英青绿山水图》《仿古山水册》《梅花书屋图》等作品中可以得窥他的画艺。

　　陈斐蓉（作者单位：天一阁博物馆） 责任编辑：李方红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