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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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1-13 10:06
我看这画面再运动起来时,有一种巨大的力量感,好像整个泳池都要被划破了,因为采取的是低空俯拍,而且带着从屋顶摇下来的镜头,所以你感到丽芬在划水时,不仅是在划破水面,寻找速度,而且划破了水面后,划破池面,划破池面后,划破了整个游泳池,然后就是唰的一下,划破了特别光亮的一个豁口,然后是口号,是奋发图强,为全县争光,为巢湖地区加油,我想这些口号的采集也许复原得还不错,也许现在还没有加特技,但即使如此,后来也还是出现了她划破水面的手映衬在池壁上的一个大特写,在几十只手的烘托下,她的手伸向了池壁,并且依然有一种写实的风格。我让丽芬还是坐好,因为有时她看到那些她认为有特殊性的镜头时,就会扳过我的手,试图让我和她一样,有那种影片中的激越,似乎要表示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来评价,但我知道她是认真的,难怪陀爷会说我们不要轻视这个丽芬。丽芬有丽芬的世界呢,要不是后来画面上出现了集体的朗诵声,我不知道她还要多么苛刻地要我和她一致,深入到这些素材中去。
画面上现出了大概六十个女孩子,现在已经不在巢湖了,也许是在南方的某个地方,一个更加注重成绩的训练营里,我听见六十个女孩子在那齐声地喊话,为了成绩,为了事业,我们努力!并且她们始终在池沿上做着奋力游泳的自由姿势,虽然激动得有点过分,但你并不觉得太过异常。况且,你要是看到在那样的池子边,六十个女孩子穿着那个时代的泳衣,但即使如此,那激越有致的年轻肉体在奋力划水的姿势中整齐划一,你会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仿佛她们在宣告,奥运会并不遥远。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很容易在六十个女孩子中找到丽芬,因为总能在影像中找到她,她是主角。这是不言而喻的。我没有托她的腰,我看着她的脸,她走下沙发,她在屋中站着,做了个和画面相同的动作,不知为什么,此刻我并不觉得有任何的可笑,可笑的是自己,因为我觉得我对这个时代了解得有点落后了,为什么我从不能接触到这个,还有人在这样,解释和宣扬一个人的历史?我走过去,搂住丽芬,她没有动,也没有继续,我的手就按在她背上,我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那时,我感到她在抽动,是啊,她太投入了,丽芬也许在哭,也许在喘气,我不知道,她很激动,是啊,这样一个年轻人,她在深夜,看到这样的场景,看到自己那样的表演,她无法掩饰自己的内心了吧。
十二
第二天中午过后我才醒来,有些头疼,景松来敲我房门时,我看了看表,刻意留心了一下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景松坐在我床前抽烟,他让我赶快洗脸,余可雯已经在副楼一楼那个观摩厅里等我。
我住的是主楼,所以要往副楼那边去,就要从那片小树林的西南角绕过去,而树林的西南角向北一点,就是那排带机房和水泵室的平房,我起初没有注意,景松也没有提醒我,好像他认为我有必要自己去发现什么似的。我老远就看见那边拉起了警戒线,很醒目,而且停有警车,我想我应该过去看看。景松给我烟,我点上,他说,你确定你要过去?我说,我去看看怎么回事。他说,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我觉得他这么说要么是风凉话,要么就是没话找话。反正我走在前边,到了平房前,我看到警车有好几辆,有分局的,也有市局的。出什么事了?到底出什么事了?我问。景松踮着脚,他好像不便回答我,我知道也许他知道的也并不比我多。我在警车边站着,警戒线里边有人,除了调查者,可能还有在平房里住着的人,因为平房是一排,朝机房那里有个阶梯,可能在副一楼那里也有人住。我后边还是看到了那个穿短格衫的林森,他从平房里出来,我才反应过来,他是径直走向我的,他问我,怎么样,昨晚在岛上怎么样?我是先天缺乏敏感,我没有追问他怎么知道我就是在岛上过的夜。他从警戒线里出来了,景松往后边让了让,他应该是在给什么人打电话安排事情。
林森和我站在警车前边,他有点鬼魅,这个我感觉得出来,前几次,他试图跟我单独谈,但我没有理他,我根本不知道,其实也不在乎他们在做什么所谓的调查,更别说他在找什么戴礼帽的男人了。他想让我识趣一点,这个我感觉出来了,可以说,我一点优势感都没有了,尽管他知道我,知道我是搞电影的,知道我经常谈电影,经常出入电影界,但他始终没有办法让我意识到我有什么义务跟他近一点儿,我一点也没有这样的念头,可以说,如果不是那个黄昏余可雯搞的像个电影院的夜莺,我根本不可能涉入这一摊子事。当然,我也没有后悔。我们站了好一会儿,林森才说,你还不知道吧,这儿出事了。谁出事了?我问。不是我好奇,纯粹是因为我必须跟他搭话,因为没有别人在场,我不接他的话,显得我太冒昧了。他显然是知道我的身份的,他知道我是谁,他说,皮先生,你还不知道的,这个我能看出来,但我告诉你,你不要吃惊,出事的不是别人,是导座员,那个丽芬。我当然很吃惊,不过令我更意外的还在于刚才我居然没能认出他走出来的那间屋子正是丽芬的住处,昨晚我就是在这间屋子中的啊,我没有跟林森讲我昨晚在这屋中,我想他是否要了解这一点,完全取决于他自己,当然我也没有否定什么,我什么表情也没有,可以说我很冷淡,这也符合我的身份。他作为调查员,一个分局里的重要警察,他当然能理解,一个上了岛的有身份的电影人,他怎么会随随便便地在意每一个人呢,他知道我的朋友是余可雯,是余可雯把我弄到这件事情中来的。
林森和我握了手,然后他跟一个办案的人一起返回屋中。我想我是没有权利到屋中去的,但我再站在这也不合适了。景松站在远处,他电话早就打好了,他是站在那个地方等我,我走过去时,他在那抱怨,你跟这些人啰嗦什么啊,他们干他们的事,余总在那边已经催你了,你知道,她等了一个上午了。我根本想象不出,余可雯一个上午都在等我,那她完全可以早点赶到主楼去叫我,或是打电话也可以啊。我跟景松赶到副楼,那里人不多,观摩厅那里没有开大灯,但门是敞着的,余可雯坐在里边,离幕布很近,她正在发短信。我过去坐定之后,景松就退了出去,并且他临出去前,开了大灯,并把门带上了。我看见余可雯正在喝茶,她动作有点硬,我很想安慰她一下,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她问我,你刚才知道了?我认为她讲的应该是丽芬的事情。我说,知道了。她摁了摁眉头,我想也许她真是觉得有麻烦了。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她说,你问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丽芬这个人,我确实,并不是充分了解的,但我在想,她总不至于太过复杂吧,她只是一个为我引座的导座员而已。我没有跟她说丽芬演戏的事,有人应该在这个观摩厅后边调试机器,我不知道这时候余可雯是否有心情来看一部片子。当然,也许她有,我只好等待。她说,皮斌,你还是要继续,我们不会因为丽芬这个事,当然也不会因为前边那个从电影院里架出去的戴礼帽的男人,我们就停止了我们的事业,我们还是要把事情做下去。我说,这个我知道,其实我突然有点担心她会否要问起我昨晚的情况。那么我跟丽芬昨晚在一块的事情,到底谁知道了?或者说谁会要去掌握这么个情况呢。余可雯看着在幕布上闪动的画面,是一些片头,好像没有修剪完毕,也看不出个究竟。她说,我们不管丽芬吧,这个反正由分局他们去弄,我们还是谈奥雷良洛·弗雷德里克。
十三
林森在下午四点左右的时间到那个观摩厅外边找到我,当时余可雯刚刚被景松喊出去,大概后院那个池塘的改造以及场景的调度出了一些问题,听口气,他们很忙碌。余可雯见林森来找我,她本来是有怒火的,她对林森说,皮先生是我的客人,你们应该知道分寸,你们可以调查,但你们不能不尊重我这个项目的客人,他对我们很重要,尤其在这种时候。余可雯强调了这种时候,这几乎表明她也认同现在这个姆山岛上有了一些异样,当然她是奥运选手,她是见过大场面的,她是一个世界性的名人,所以她完全有理由要求这些办案子的人能够考虑到姆山岛的现实。余可雯对我意味深长地看了几眼,就差要为我整整衣领或是在我衬衫上掸灰了。她的表现是得体而又积极的,这让林森有些下不来台,但他终归是了解我的人,他知道女人就是这样对待男人的,奥运选手也不能脱俗。余可雯走远了,也许在经过那个小树林穿过院墙那倒塌的痕迹上的门空时,她还会想起这边的调查者。然而,她又无法驱逐这些调查者。我想,在姆山或许没有人可以真正说了算,即使对于陀爷,林森也不过是讲过不要对他有过多打扰而已。而调查一直在继续。
我们就站在走廊上,林森掏烟给我抽。他问我,刚才在看什么片子。我说,没有看呢,幕布上全是雪花点,余可雯心情不好。我说的是实话,不过我没有讲我们讨论中提到了《洛神路》。我想,这个东西多少有点专业,我没有必要跟林森讲这个。林森也没有追问。当然如果他一定要弄清楚,他自己是可以到里边机器里去调阅的。我在弹烟灰,从这儿能听到后院那里有很大的响动,想必那儿动作不小。我知道这个纪录片的拍摄不是一件小工程,牵涉了不少人不说,而且场面上也做得很精细,至于前边的外景,也许已经转战了不少地方,现在在这里,自然是要集中拍摄一些更为细腻的部分,尤其是那些表现性的镜头,加强一些主观设计。不过,即使是对这个片子,我跟林森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林森见我抽光了一根烟,他有些神秘地跟我说,你现在是跟她在合作了吧?我想他这话也许没有多余的含义,我不便去否定,不过,我知道他差不多也算是盯上我了,我知道他在寻找那个戴礼帽的男人,但我确实那天在电影院里没有见到过那个人,所以我无可奉告。而至于一些电影的问题,我觉得跟他完全不能谈,谈不起来,我想我对他已经足够有礼貌了,如果我再对他如此客气的话,或许他会误解我是有心虚的成分的。于是我就跟他说,你以后如果有什么要找我的,你完全可以直接就讲,我不希望你看在什么专业人士的份上,为我考虑什么,我可以负责任地跟你说,对于那天在电影院里的那个被架出去的戴礼帽的男人,我无可奉告。
林森向前走了几步,外边起了风,但风不大,有些树叶在空中飞舞,空气有那么一点肃杀,尽管天气并不寒冷,但感觉上有那么一些败落。他说,我不是不会强求你讲什么,如果我问你什么,我也是为了案子,是为了弄清楚情况,当然作为电影人,你有你的一套,这个我刚见你,我就表达了我的尊敬,但我不清楚不明白的地方太多了,可是我没有向你求教别的问题吧。我不知道他这是谦虚,还是他想来接触所谓的电影的话题,但我还是坚决地挡住他了。我说,我不随便跟人谈电影,这是我的原则。好,他伸了一下手,似乎是想平复我的情绪。他说,我们不谈电影,我不是余可雯,不是做项目的,我们是警察,所以就业余得很,我不谈电影,行了吧,我谈案子。我想我也是尊重他的,但你必须有立得住的问题啊,否则我们之间不好继续啊。林森这家伙在绕了一大圈之后才提出来,他说,你知道吧,丽芬她被奸杀了。我听了头皮发麻,这个我倒没有想到,我没有想这样的细节,因为我觉得他不应该会这样来讲吧,我又不是直接相关的人,当然除非他了解到昨晚我跟丽芬在一起过,否则他不应该把这么个惨烈的情状直接讲给我听,这是什么意思?试探我?看我的反应,或是仅仅看在电影人的份上,跟我谈这么个业余演员的惨死?我没有什么反应,这个我是可以做到的,我是说我没有让他看到我有什么反应。我说假如可以,我想到后边去,那儿在改景观,那儿在大动作,我想看看池塘能否改造成一个标准的泳池,且是美国那儿的。他低着头,所以看我时,眼光很怪异,他哼了一声,这声音怪极了,可以说我料定他是有意见的,而不仅仅是跟我交代一下丽芬。
我迅速离开了副楼,等我赶到后院时,跟我预料的差不多,场景改换之快,那些姆山公社的字样,已经换成了一个世界一个梦想的英文字母,而白杨树上边挂满了气球,尤其是那个池塘,硬是从中间被割出一个大块的四方形,一个标准的游泳池基本上现出了轮廓,我看到工人们正在里边加紧干,而外边挂移动机器的铁丝现在又调高了数米。关键是在小房子和篱笆那里围了更多的人,他们在那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我没有往小房子那里去,而是赶到右手的塘埂,那里正在上支架,我跟余可雯已经讲过了,那里要支起一个巨大的观众区,是那种倾角很大的片状,中间还要分区,跟南侧要支起的观众席还要合起来,这样一些摇的镜头才会有立体感。巨大的水泵正在抽水,我跟余可雯也说过,必须要用许多药品放进去,要让镜头下的泳池,呈现那种天蓝色。看来,他们实施得不错。我朝北侧看去,余可雯在小屋子那儿看见我,她匆匆跑过来,她问我,他都说什么了?我说林森讲丽芬被奸杀了。太过分了!余可雯说。我一时不明她是说林森太过分了,还是指丽芬遇到了这样的结局。然而,她赶紧就把话题岔开了。她说,好在她的戏已经结束了,现在是拍的美国的部分,奥运会的部分,她指了指远处,我知道关于那个美国的部分,已经选好了另外的演员,这是早就预备好了的。我跟余可雯说,关于美国的部分,问题的实质在于,你必须要让演员明白这是开始。开始?她问。我说,是啊,我跟你也讲过了,应该当成是开始,就是说是讲述你的人生的开始,是你进入了奥运会,并不是别的,不是什么以前的那些事,就是你进了奥运会,你开始游起来了。她没有吱声,但显然她是在考虑我的话。
十四
我是在姆山岛的另一端,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姆山岛本来就天然地被分成两个部分,余可雯的二机部那个旧疗养院改造成的基地是属于原姆山第一人民公社,因为朝东向着忠庙,自古就有更好的风水,里边的地势相对平坦,所以才有不少池塘和洼地,那时曾是高产稻米的属地,而我找到奥雷良洛的地方是在姆山的西头,中间跟姆山第一人民公社的那处地方相隔有一个山头,在山头下边还有一道巢湖的暗沟,我是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他的,这当然是没有问题的,我发现那个奥雷良洛藏身的地方确实是丽芬费尽心机地安排好的,如果不是她给我留下那种别人无法轻易洞悉的条子,我想我是很难找到他的。奥雷良洛·弗雷德里克藏身在姆山第二人民公社西头一座小山包背面的巨石下边,那里曾经是个碉堡,但别人是看不出来的,因为碉堡工事已废,外边砌上了水泥,只留有很小的缺口,且是用木头钉上的,外人会以为那是个水土风化以后形成的坑道,不过我是靠丽芬给我的条子才找到他的。
我在那个旧碉堡里找到奥雷良洛·弗雷德里克时,他正在里边喝咖啡。这个旧碉堡原是日本人在占领无为县之后来岛上修建的。我扒开门,奥雷良洛·弗雷德里克非常吃惊,因为他完全没有料到还有人会找到这个地方来。我身上有几处受伤,我是从疗养院那边逃出去,跳进了巢湖,躲过快艇的追捕,然后顺着姆山岛南侧的一个水凹地,上了岛尖后的一个鸟巢地,然后才到了西头。而那时他们要么以为我淹死在水中,要么认为我已经爬上了什么小船,由跟我接头的人把我拉走了。我握住奥雷良洛·弗雷德里克的手,我跟他说,我终于找到你了,我这就放心了,我不知道你会在这里。也许他不想承认他就是奥雷良洛·弗雷德里克,但是,他的脸十分地著名,至少他自己应该明白,即使在中国,你也是不会隐瞒得住的。他问我,你是谁?我说,我叫皮斌,我是来找你的。他问我,你怎么找到这的?我说,先让我洗把脸吧,他指了指屋角的盆子。应该讲这个碉堡不仅安静,而且生活设施是齐全的。洗过脸之后,我拿起桌上的饼干就吃起来。他坐在沙发里,看得出来,他很想知道我接下来要干什么。我对他说,你放心,你完全没有问题,我不是来伤害你的。他问我,伤害我,会有人伤害我吗?我说,这个我不知道,但你要明白,外边现在发生了不少事情。
他走到咖啡机那里,他再次很疑惑地问我,是丽芬派你来的?我现在确实不知道丽芬跟他到底熟络到什么程度。不过,也许我应该把丽芬的情况告诉他,如果我如实讲了丽芬的情况,那他就不会相信是丽芬派我来的,我不是别人派来的,我是自己泅水过来的,因为丽芬给我留下条子,知道在这个地方,也许我们可以把秘密揭开来。他倒了杯咖啡,我看出他是有点焦躁的。他说不论怎样,我不能再在这个地方坚持下去了,我要出去!我说,是的,你放心,你要出去,你到中国来,你到姆山来,你不是要躲在这个地方的,你是有脸面的人,对吧?也许他对我说英文的方式有点吃惊,或者他根本就不在意我在用词及语法上的一些中国式的生硬。我很想换件衣服,因为穿潮衣服有些寒。但我见他的行李很整齐地码在屋角,我不好意思跟他提,他也没有那么近人情,他是个演员,所以你可以想象他一个人被藏在这么个地方,他会多么地憋屈。我说,你知道吗,丽芬被奸杀了。他当然很吃惊,我想任何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会有这样的表现,他的愕然当然也没能影响到我,看我泅水到这个地方来找他,他应该料想到外面发生了不少事情。我说,奥雷良洛先生,我告诉你,我找到你,还是因为她在见我那晚,在我口袋里塞下了一只手电筒。奥雷良洛说,手电筒,她是个导座员,对吧,这个你们都知道的。我说,是啊,可她给我手电,不仅仅是为了提醒我走出平房(她的住处)照亮小路,而是为了提醒我,不要忘了她的身份,她是个导座员。
奥雷良洛喝着咖啡,也许哪个地方还在播放音乐,因为我听到从他行李那个方向传来了席琳·迪翁的歌声,我没有向他求教,他冷静下来了,毕竟即使是丽芬,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他问我,你说丽芬被奸杀了,那么会是谁干的?我说,是啊,这就是为什么我身上有这些瘀伤。我掀起潮湿的上衣,让他看到我肋部有被棍棒抽打的痕迹。他问,他们怀疑你了吗?我说,不仅是怀疑吧,他们也许掌握了更多的东西。他问,什么意思?我说,奥雷良洛先生,不瞒你说,我在她出事那晚确实是和她在一起的。他问,可这并不能就证明是你奸杀她了吧。会吗?我想,也许我不必跟他来讨论这个案情,我还是谈谈对他的看法,因为相对于丽芬来说,现在奥雷良洛对于余可雯,对于姆山岛,即使是对于我,也都更为重要了。但他并没有放弃对于丽芬的关注,他问我,你可以证明你的清白的啊。我不敢保证我可以证明,因为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再说现在我还是要让他明白,我来找他,并不是我的目的,我的想法是,让他信任我,然后我们返回疗养院,这才是最重要的。我对他说,我并没有说我不能证明自己,但是,我还没有来得及谈我自己,我就发现他们先动手了。他问,谁?我说,那些调查者。他没有问我调查者的细节。我接着说,那个林森,还有他的人,他们在那个平房后边的一个机房里正在围住那个说戏的男人。我说,说戏的男人你知道吗?奥雷良洛说,我想我应该知道。不过我倒反而吃惊了,他怎么会知道那个说戏的男人呢,他不是被丽芬接到这个碉堡里了吗?当然之前余可雯是怎么使用奥雷良洛的,我不是很清楚。
不过,既然奥雷良洛知道那个说戏的男人,那我就可以说得更直白了。我说,我已经预感到林森已经把网撒到我身上了,我知道他迟早要把我圈进去的,所以我准备早点行动,尤其是他问过我关于丽芬的情况之后,我相信他不仅怀疑我,也许他掌握了更多。奥雷良洛问,你在平房后边的那个机房里看到什么了?我说,我是在后窗那儿,我当时以为他们不会那么快动手,但显然他们必须对有可能的奸杀者做个摸底,我在后窗那儿听到林森手下的一个人对那个说戏的男人说,把你衣服褪下来,如果你难为情,我们可以退到外边去。奥雷良洛问,他们要干什么?我说,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不过后来我还是听出来了,因为那些调查者在取笑他,说他完全可以把这个当作一种医学。奥雷良洛问,什么医学?我说,就是要比对从丽芬体内提取出来的液体。奥雷良洛问,他们怀疑这个说戏的男人奸杀了丽芬?我说,也许,不过听那口气,好像是例行的取证,因为岛上的人不少,但真正有条件有可能的人毕竟会缩小到一个有限的范围。奥雷良洛向门口那儿走了几步,外边星光闪闪,碉堡里很安静。我说,不过因为在外边看不见里边,只听到那些调查者的嘲笑声,后来这些人还是让出去了,他们终于明白他们在现场,他弄不出来,他弄不出来,但又不能硬来。奥雷良洛说,他们完全可以把他拉到城里去,或者带个法医来,你知道这个不难。我说,也许吧。林森他们在争取时间,他们不过是在排除而已,也许把那东西,假如说戏的男人弄出来了,跟丽芬体内提取的液体比对,就可以排除掉他,这是最快的办法了。后来呢?奥雷良洛问。我说,后来他们出去了,我听到他哼哼唧唧的,也许他是弄出来了,不过这时我发现有人从后窗拐角那儿过来了,也就是在这之后,他们袭击了我,我敢肯定他们要抓我,至少他们要我也来那么一次,他们要把我那东西也搓出那玩意,好比对一下。奥雷良洛笑了笑,他摸着墙壁,我发现奥雷良洛确实是个大明星,这个毋庸置疑的,他的气质摆在那个地方。我说,也许他们下手不够狠,所以我是从后窗那儿翻到土坡下边,然后我就狂奔起来,直至我跳入了巢湖。
十五
我在碉堡外边游晃了好长一会,奥雷良洛先生在电灯下看一个东西,我想他是镇定的客人,对,我想我们都是余可雯的客人,我忽然意识到我还没有请教奥雷良洛先生,他是怎么看余可雯的,毕竟这是余可雯的疗养院,你是她的客人,不是吗?我回到碉堡中,他跟我说,有两个看守的人,他们会在十一点半钟左右来一趟,这是每夜的必经程序,现在离十一点半还有一会,也许我们可以想想办法。我说,这个我能对付。我问他,你想过没有,如果你遇到了问题,你是应该找余可雯的,你是余可雯请来的,不是么?奥雷良洛沉思了好久,他好像很为难,显然他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是应该跟我无话不谈。于是,我就鼓励他,我说你不要考虑那么多,其实她整天在说你,可以说一直在围着你转,你想过没有,你躲在这么个地方,很可能会让她的事业泡汤。他苦笑了一下,当然我不能夸大他和余可雯的关系。
但是,我想那晚丽芬已经跟我讲得很清楚了,那次之所以要把奥雷良洛先生从艺术电影院里架出去,就是因为有人要杀害奥雷良洛先生,而丽芬之所以在林森那里不承认她见过戴礼帽的男人,就是不想让调查者查出来是她把奥雷良洛找人架出了艺术电影院。是的,那晚,丽芬告诉了我。她说,你知道吗,我有不好的感觉,这感觉是很异常的,我要你明白,他们要找的那个戴礼帽的男人就是奥雷良洛·弗雷德里克。我当然很吃惊,我问丽芬,怎么,奥雷良洛·弗雷德里克先生在这儿,在岛上,在中国?丽芬在我身边,我侧支着身子,她姣好的乳房轻轻地晃着,因为她情绪有些激动,她说,是啊,你还不知道吧,奥雷良洛·弗雷德里克先生已经被余总秘密邀请到了中国,到了疗养院,他是来演她的戏的。我想也许余可雯是可以这么做的,但为什么她跟我讨论了那么多有关奥雷良洛的电影,却不告诉我奥雷良洛先生就在岛上呢?丽芬侧过身子,她说,你不知道余可雯这个人,你不了解她,你如果了解她,你就不会吃惊她为什么会瞒住你,不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什么真相?我问。丽芬说,奥雷良洛啊。我说,既然是她请来的,一个国际明星,那就好好地使用啊。丽芬沉静了好久,她说,但是,反正我知道,有人要对奥雷良洛·弗雷德里克先生下手,所以我找人把他从外边带进了电影院,并且又让人把他从电影院里架了出去。我问她,你这么做是干什么?丽芬说,因为那天,余可雯和你在电影院里,我想有余总在,没有人会敢于对奥雷良洛动手,因为她在现场,出了事,她会脱不了干系的。我说,那你这是在怀疑余可雯吗?丽芬好像根本不把这个问题当成一个很意外的事情。她说,难道还不清楚吗,如果有人真的要对奥雷良洛动手,即使不是余可雯直接的意思,也应该跟她有关。我不太明白,我想也许丽芬考虑得太多了。我问她,那你不能这样来看待余可雯,她是奥运选手,并且是她把他从美国请来的不是,她有必要这么做么?丽芬问我要了烟,她用抹胸把肩头的水擦了一下,靠在我身上,她问我,你想听实话吗?我说,当然。她说,我不可能让你绝对地相信我,但我告诉你,我在姆山岛上碰见了一个人,一个穿紫色茄克的人,我知道那个人是干什么的,而且我亲眼看见余可雯跟他讲了很长时间,你明白吗,就在我把他从姆山岛疗养院的那栋独楼(我没有见过)找出来时,我发现那个紫茄克的男人正在姆山岛上,他怀里揣着家伙。我问丽芬,余可雯为什么要这样?丽芬反问,为什么,你知道我说过她希望这世界按唯一的法则运转,那就是她的法则,她不过是觉得奥雷良洛并不听话,比如她就不能容忍我收集了他。我问她,你跟奥雷良洛?她说,是的,为什么不可以,我也爱他,两情相悦的。我把奥雷良洛带进城里,这人一直摇着长船跟在后边。直至进了艺术电影院,他无从下手。当然,后来,我是找人把他给引开了,所以才有戴礼帽的男人从艺术电影院被架出来,而我敢肯定,也许那时那些听命令对奥雷良洛动手的人会误以为已经在电影院里干掉了奥雷良洛呢。我听丽芬的话不是很能回忆起是否那次在艺术电影院真的就没有看见戴礼帽的男人被架出去,回忆有时会出问题,有时会断档。丽芬说,我有这样的预感,所以你要明白,我说了,我信任你,我不隐讳我对余可雯这个人的看法,我觉得她是个令人厌恶的人。为什么这么说?我问。丽芬说,她不过是想把整个世界都按她的法则去运转,这是她唯一在意的。我不太认同,但我想,也许余可雯对奥雷良洛先生有她独特的使用方法,她是个有故事的人,而且,她说过她并不能完全主导她的片子,尽管这是一部讲述她自己的纪录片。丽芬说,所以我就让人把他架出来,我就把他藏到了那个地方。当然,我从丽芬这听到的这些已经足以表明奥雷良洛先生遇到了大麻烦。
我把我那晚跟丽芬谈到的情况讲给奥雷良洛先生听之后,奥雷良洛先生看了看表,他好像很在意时间,因为之前我们说到过,那两个看守,会在十一点半钟来巡查,如果我们要走,我们不是挑那个时间,而是要在那个时间把这两个人摆平,否则我们会走不掉的。奥雷良洛先生见还有充足的时间,所以他就让我先平复下来,他发现我情绪有点不对,这个我承认。他说,你想了解一点素材吗?我说,我在丽芬那里看了不少她再现的余可雯的成长的素材。奥雷良洛说,我给你看点别的。我发现这碉堡里,设施真是齐全极了,在那个转角,有个石磨(这是为什么?),在石磨下边是一台机器,而石磨的右手是一台电视机,他碰了碰,觉得也许可以坐在那儿看一看。我走过去,他掏出美国烟给我抽,他现在情绪比我要好一些。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真有你的。
他塞进了一个碟子,这时我马上反应过来了,画面上出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和丽芬,原来那晚我和丽芬在房中所有的情节都被录制了,包括我们在床上的,所以奥雷良洛先生才会在先前拍我的肩膀,确实当我看到我和丽芬纠缠在一起,她兴奋地呻吟,并且用手指掐进我背上的肌肉时,我看到我的脊背在拱动中坍陷,我发现这不带雪花点的资料,有了另外的含义。后来,播放的讲话正是刚才我跟奥雷良洛讲过的我与丽芬的谈话,所以奥雷良洛先生才会那么意味深长,当然他应该相信我,至少我告诉他的都是实话。我问奥雷良洛先生,既然你被藏在这里,还有人守着,那怎么会有这录拍的带子到了你这儿?奥雷良洛说,告诉你,那两个人只是守着我,其实还有一个人,我想也许你也无法猜透他是谁,但他会过来,他会把最新的资料,如果他认为我有必要了解的话,他会送来给我的。我说,为什么要送给你?为什么?奥雷良洛也有点迷惑(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他说,你听听啊,他在把你和丽芬这带子交给我时怎么说的吧,他说你看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婊子。我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含义。但是奥雷良洛先生却有点不怀好意地问起我来,她以前跟你说过吗,她是要收集你?我记得丽芬确实讲过,我跟他说,你看仔细啊,不是录在里边啊,就是我刚到她平房中,她穿网球裙出来时,她就说的,她要收集,我还问过她是不是指的是男人和女人呢。奥雷良洛先生笑了笑,他说,我知道,我看过,我不过是问问你,考考你,考考你对自己的性爱到底有怎样的记忆。
十六
我和奥雷良洛·弗雷德里克当然是成功地制服了那两个来巡查的看守,然后我们顺着夜色来到岛尖那儿,奥雷良洛甚至建议我们在岛上再逗留个把钟头,那样的话,也许我们能等到那个给他送资料的人,这样我们可以把事情弄得更清楚,当然也似乎有更多的后患。不过我看月色正皎洁,巢湖上风平浪静,在不远处有一只渔船,或许我们可以从这渔船绕到东侧,然后我们再上岸。奥雷良洛同意我的意见,不走岛内的路,因为那样的话,我们很可能在姆山第二公社与第一公社,也就是东西两个半块交界的地方,遇上对他不利的人。如果我们从水上走,再从东头上岸,那样的话,即使我们遇到人,也应该是疗养院的,或者是那些调查者。他现在基本上也认同了,我们还是尽快见到调查者要相对好些。奥雷良洛是个训练有素的国际明星,可以说他的一招一式都很讨人喜欢。我们大概花了两三个钟头,才绕到东头,等我们上了岸,我们在一块地里歇了好一会。那时月亮快要下去,天空发黑,这是段很难熬的时光。我觉得奥雷良洛先生也许会萌生退意,所以我跟他说,你要挺住,现在你必须要见到余可雯,你是她请到岛上来的不是,所以你最应该信任的人就是她,尽管包括丽芬在内的人在怀疑是她要人对你动手,但那只是她的观点,我倒觉得,也许这里边的情况不会那么简单。奥雷良洛先生没有办法离开这个岛,假如我不同意的话。因为他非常明白,我来找到他就是要把他带回疗养院,我已经跟他讲了许多遍了,你是一个职业演员,你应该明白,你到中国是来演片子的,你不是来卷入这个那个问题的。奥雷良洛先生当然也承认他是要演片子的,可问题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剧情会是什么样的。我跟他说,这里边一直在变,但不论怎么变,你现在听我的,因为不仅你要听我的,就连余可雯她也听我的。
我这么说,奥雷良洛先生就不跟我争执什么了,我们在天有点蒙蒙亮时,赶回了疗养院。我很奇怪疗养院里没有人在虎视眈眈,一切都显得很安静。我准备把他带到我的住处去,我已经做好了准备,那些袭击我的调查者也许就埋伏在我的房间里也没准,但我想,既然我把奥雷良洛先生带回来了,现在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更何况,至于我和丽芬的那个夜晚,我们是有录像的。奥雷良洛先生在我房间里刮脸,他马上要求和他的团队联系,他们现在和他失去联系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当然他以前拍戏时也遇见过类似的情况,只是现在他认为他有必要让他的团队赶快到他身边来,他也许意识到他的安全是真正碰到大问题了。就在他刮脸之后,利用电脑去联系时,林森敲门进来了。我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因为他们对我无端的怀疑和追捕差点在巢湖里要了我的命。我说,你怎么这么麻烦,你要知道,我把奥雷良洛先生找回来,我们马上要拍戏。我看了看手表。林森在烟壳上敲着烟,他对奥雷良洛先生看了看,好像是为了确认他到底是不是奥雷良洛。不过他自己很肯定,因为他是一个十分老到的警察。
他打了个响指,这时门外立即出现了三四个人,他们没有真的进屋,就在外面晃荡着,我相信他这是为了让我们明白我们即使看起来是十分自由的,但我们还是被控制了。如果他不要制服我,我也不想和他有什么冲突,还是林森先问的我,戏是几点开始?我说,拍的是美国那部分,奥运会那场,是九点钟,当时的比赛就是当地时间的九点。他说,为什么不计时差?我想他问的这个问题有一定的道理,但我告诉他,没有必要在这方面追求真实,再说,既然那边是九点开始,这边也要九点,这样光源、透明度以及人物状态才能对得上。他看了看表,他认为我们可以吃点东西,毕竟接下来奥雷良洛是要演戏的。我没有提出要到外边去吃早饭。他在吩咐他的手下,可以把我们的早餐拿到房间来。我看出来了,他这么做,并不是出于对我的布控,事情还是出在奥雷良洛先生身上。林森对奥雷良洛说,奥雷良洛先生,你现在可以吃早饭,马上可以演戏,这些都可以,但你知道的,我们一直在找你,我们从来没有放弃对你的寻找,因此,你可以和皮斌耐心地吃完早饭,然后你可以去后边那个戏场。他转而扭头对我说,皮先生,告诉你,就是昨晚最后调试了机器和场景,现在的后院简直就是一个真实的奥运赛场,我真佩服你的思路,如果不是你,他们怎么会做得这么漂亮。我说过我不想跟林森这样的人去讨论电影。
九点开演,其实我带着奥雷良洛先生大约八点半就到了现场,奥雷良洛先生坐在那片最大的观众席上,这是对着泳道的竖直的底端的,现场已经组织了好多人,工作人员已经在煽动这些人的情绪,并且有不少人是戴了头套的,完全是因为现场无法招募到足够多的外国人,所以只好让有一部分人化装成外国人坐在那儿,唯独南头的那个高音喇叭还在,它不会被摄入镜头中,但从那里依然会传来来自篱笆那里的调度声。奥雷良洛先生的脸色还好,他是个入戏很容易的人,这是一个国际明星应该具有的素质。当然林森就坐在他后边,我和奥雷良洛先生坐在一起。后来,我看到那个带摇臂的机器从空中俯冲过来,抓拍着整个现场。而在远处,还有多台机器分别在捕捉奥雷良洛·弗雷德里克的各个侧面和动作。我没有发现余可雯,也许她在篱笆那里,也许不在,不过现场早就安排好了的。我对奥雷良洛说,你看,像那么回事吧,不比你们好莱坞差吧?他现在差不多适应了我的有些生硬的英语发音。他没有说这个场景有什么好或不好。后来,我看见选手们已经站在远处的起跳的池沿上,那边人更多,除了那些每个人的监督裁判之外,还有奥运官员以及志愿者,这个再现得都很好,还有工作人员,我找到了那个饰演余可雯的女演员,我对这个人还是熟悉的,她跟已经演完了余可雯早年角色的丽芬不同,她是一个十分专业的演员,尤其能拿捏住人物心理,在形体上也十分优秀,她是个完全能胜任的演员。
我跟奥雷良洛说,后边会拍到她从池子里游到头时,抬起脸,看到看台,其实就要抓的这个,会拍到她看见了你,而你的反应应该是和她一样的,你们相爱了,就这么简单。奥雷良洛先生当然明白,其实他就这一场戏,就是在这个奥运选手触壁后,从水中抬起脸来,她看见了看台上的奥雷良洛·弗雷德里克,她心爱的人。于是整个故事,在这个地方达到了高潮,当然我跟余可雯说过,我对那个女演员的要求是,你看到了奥雷良洛,你在奥运会上,你要把这个现场理解为你人生的开始,就是你在奥运会上比赛,从而你翻开了你人生新的一页。那边的发令枪迟迟没响,也许分场的那些助理导演们还在跟包括群众演员在内的人交代许多细节。这时我发现奥雷良洛先生有点急躁,我就掏出烟给他,我说你可以抽的,后边的林森也在抽烟。他不会像我们这样,他碰了碰我的胳膊,他说,我可以坐到前边来吧。我说,来吧,但等会实拍了,你要坐到后边去,你在镜头上的位置不能出现在奥雷良洛的同排。
发令枪已响,选手们在池子里兴奋地游动着,我还在琢磨刚才林森的话传到后台那里,会引起怎样的激烈的反应。但是,奥雷良洛先生倒是比我要镇静,他是国际一线明星,尽管我说过他以前演的都是一些通俗的电影,但他是敬业的,他有很强的专业素养,你可以看出,他在等待奥运选手余可雯从水中抬起脸来。后来选手们冲到了池壁前,余可雯抬起了脸,镜头抓到了她,而她湿漉漉的脸上,洋溢着青春。这是她的最成功的一次奥运经历,她看到了看台上的男人,那个男人就是奥雷良洛·弗雷德里克,一个她深深爱着的男人,而坐在我边上的奥雷良洛先生,正看着泳池,同样,他看见了余可雯,看见了这个奥运选手,他含情脉脉,有一种深刻的笑容,包含着对于来自泳池的爱欲目光的无尽的认同,他们都陶醉了。
十七
林森没有很明确地告诉我余可雯是不是被他控制了,反正他跟我说余可雯不在那个平房的篱笆那里,她现在在副楼那个观摩厅里。我赶到那个地方时,她正在吸烟,屏幕上依然在播放片子,不过因为我刚刚从后院的拍摄现场出来,所以我没有太留意她在看什么东西,或者她压根就没有在意银幕上在放什么。她问我,拍得怎么样?我说,还行吧,那个演员演得不错。她又问我,奥雷良洛呢?我想了想,我说,也许他确实是你说的那种情况,他是个伟大的演员,他应该受到更高的奖励,单单就从早上这场戏来看,他在看台上的表演多好啊。我已经坐下了,我发现观摩厅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但座位已经调整了,不是以前那种成排的,而是有了一种凹槽的形状,刚才进来时,我就发现门口有看守,正是那些调查者,也许他们对她也采取了措施。我来见余可雯,我不是来谈别的,其实我是说这个片子还是有希望的,难得她这么信任我,让我来帮助她,我想我已经尽力了。我虽然对奥雷良洛有我的一些成见,但对于目前的这个片子来说,我只能就事论事,我认为他有很好的表现,他绝对是一个世界级的演员,这个没有问题。她轻轻地说,我有麻烦了。我说,这个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看了不少素材。她说,那你就更了解我了。我说,反而不,我不是看这些素材了解你,我是了解了这个片子的一些情况,但是,我觉得你既然找到了我,那我就要帮你,所以我说我们可以换个方式,我们可以把你奥运会这场戏,当成开始,我们还有机会来做,我们毕竟有奥雷良洛·弗雷德里克。她摇了摇头,我看出她有些失望,也许是某种压抑,也许是另一种踌躇满志,反正她的手有点发抖。她说,你还不知道吗,他们也要控制我,他们还在调查,你知道这都是因为那个丽芬。我说,你不用担心,他们也追捕我呢,可是你看,我有素材带,虽然我跟她也上了床,但我没有奸杀她,是的,她收集男人,她有这个本事,但问题是,并不是每个男人都有那种奸杀的嫌疑,有些人就不会。余可雯看了我一眼。她说,你跟她也上床了?我这才反应过来,也许我不该跟她讲与丽芬上床的事情,但既然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也许她最终也会知道的。她说,你不用担心,现在事情已经清楚了,跟你没有关系。我知道也许这个跟余可雯有关,然而她为什么这么失望呢,这是她的疗养院,她的片子,这是她的生活,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余可雯说,那边清场了吧?还要拍呢,奥雷良洛还在那里。她摆了摆手,她说,先不管他们,我跟你说说丽芬吧。我说,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不讲,毕竟她的戏已经拍完了。余可雯又点上一支烟,她说,告诉你,是让你也放心,也明白,跟你没有关系啦。我说,你说说看。她说,你看是这样的,丽芬那晚之后。就是你见过她那晚之后,我吃惊她知道我那晚和丽芬在一起(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说,那晚之后的那个上午,也很早,我们很多戏都是早上拍(以前的方式),那早丽芬要演的是我的一段特别不好的历史。我说,怎么个不好法?她说,就是有一个男人,在我很早的时候,也就是在县体工队吧。那是谁?我问。她说,当时的县委书记。我问,这有什么关系?她说,丽芬要演的就是那段历史,是那个书记到体工队来视察,然后单独把我喊去办公室,是由体委的领导安排的,然后我就去了,他就在办公室里强奸了我。演这个历史?我问。她说,是啊,这是回避不了的,记者们写过,当然他没有得逞,不过事情是真实的,你知道那时候,县委书记有这样的权力,我不是说书记都不好,但确实这个书记就是这样的。我说,根本不用表现这个,反映你成长的方式有许多,可以换一个路子。她点了点烟灰,她说,你知道丽芬一直很想演这一段,可以说她也做了充分的准备,包括跟我也谈过,问我的感受,问我的心理问题,问我有没有阴影,以及问我当时的心态。我说,你怎么说的?她说,我真是不能讲清楚的,因为那时我才十六岁吧,我完全不懂,但我还是告诉丽芬,我的路非常坎坷。
我也抽起烟来,银幕上正在放映,但我没有在意在放什么。余可雯说,就是演这场戏的上午,清场以后(这戏清场),那个演书记的演员就压在她身上,他撕扯她的衣服。我说,这样演真的没必要。她说,你听我说,他开始是按说戏的人安排的去撕,后来就很凶猛了,当然这个演员也很投入,但想不到的是,他似乎确实要进入她。因为说戏的人,包括机器后的人看到他撕掉她内裤,掏出他的东西就要进入。我说,这没有必要,没必要这么演。她说,是啊,事情就出在后边,不过他倒没有进入,后来就是搏斗,这也是有分镜头的,但丽芬不知为什么还是用那个刀子,本来应该是在空中划拉几下,但她却真的扎向他背部,这也许是本能(本能?),这个演书记的男人忽然向下一沉,他夺过了刀子,而丽芬还没有反应过来,刀子在争抢中割破了丽芬的动脉,而那个书记演员立刻反应过来,他杀了人,因此他在混乱中跑掉了,告诉你这就是丽芬之死的真相。是的,那个人跑了。她停顿了一下,她喝了口水。我听出来了,这完全是个意外,也许这个书记演员不用跑,可为什么要跑呢?余可雯摇了摇头。你知道,丽芬死了,谁最难过?她问我。我说,丽芬她本不应该这么惨的。她说,那个书记逃了之后,陀爷发誓要抓住他,你知道陀爷一直对丽芬很好,是他发现并定了丽芬来演戏的,你看看他有多难过,他那么大岁数了,现在还在追那个书记呢。他在哪?我问。她说,不知道,他由两个人陪着,在追那个书记的路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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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