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书揭文徵明北漂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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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5-07-30 09:57

  明朝中期,一位20出头的青年,立志考上科举,进而为官造福百姓。然而,当官的目标并不那么容易实现。他第一次应举考试,失败了;第二次考试,失败了……他屡败屡战,勇往直前,接连考了10次,但都失败了。他就是文徵明,如果活在当下,他一定会获得「考试达人」的称号。多次失败,都不能阻挡他做官的梦想,54岁时,他终于如愿以偿,进京做官,人生也就此转折。

  入京为官之前,文徵明或许踌躇满志,希望能一展抱负。但是事与愿违,这位书画冠明朝的大家,做官却并不得志,常常遭同僚的轻蔑。同时,为官期间,他并未留下一些艺术精品。但是,现藏于南京博物院的几封家书,却是他为官期间难得一见的书法精品。

  入京做官遭轻蔑

  文徵明活了90岁,在“明四家”(又称“吴门四家”)中是最高寿的。他在54岁时迎来了人生转折点,即在落榜10次之后终于有了为官的机会。由于当时在礼部任职的李充嗣的推荐,年过半百的文徵明在翰林院得到待诏的职务。待诏是个小官,没有实权,主要给皇帝起草文告。明代皇帝大权在握,大臣的权力有限,动辄被庭杖,生死难卜。

  为什么文徵明在垂暮之年还要入朝为官呢?这和他的家世有关。他出生在读书为官之家,其父文林的官声非常好,死在任上,家无余财。当地乡绅凑钱赠给文徵明表示敬意。虽然文徵明没有收下这笔钱,但这对他的一生产生了深远影响。他也想像父亲一样,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他的老师沈周在年轻时自云:“卜了一卦为遁,就一生没有参加科举考试。”这有可能是托词,因为明代初期朱元璋对苏州施以重赋,很多士绅怨声载道,暗地里不愿与之合作。沈周受此影响不愿出世为官,只想在家乡卖画过日子。而文徵明就不同了,从26岁起连考10次。可见他做官念头有多强烈。如今他做官是由于其书画之名,在当时讲究科考出身的年代,像他这样从“旁门左道”进入官场的人天生就缺乏竞争力。一些史料记载文徵明遭到当时官僚的轻蔑,有人曾说:“我们这里是翰林院又不是画院,弄个画匠在这里做什么?”

  像文徵明这样因才艺而当官的人,即便不受同僚排挤,也很难有大发展。但他仍然坚持了4年。后人会揣摩,在此期间,他在北京有怎样复杂的心态?好不容易为官,为什么又选择离开?

  这或许可以从文徵明在北京为官时写给儿子文彭、文嘉的信中找到答案。文徵明在一封家书中写道:“边报甚急,而朝廷置之不问,二三用事之人,方事报复且言无不从,观其意非尽逐好人,不已也。举措如此,时事可知,我亦安能郁郁久居于此,决在明春归矣。”在另外一封信中他写道:“但待献实录有次弟,即上疏乞归,此时石湖风景常在梦中,若得遂请,胜于进官也。”从这两段文字可见,文徵明去了北京后才发现朝廷是何等腐败,连边关告急这样的军国大事,执政者也置之不问。这些人只想着如何把政治对手打下去,在你争我斗时不管其人品好坏和为官政绩……于是,文徵明对自己的前途和现实彻底失望了,也有了辞职回家的决心。但他毕竟是有想法的,希望通过整理明宪宗朱见深的实录为朝廷做些事情,然后再辞官回家。以书画见长的文人为官,能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些了。这也能看出书画家入朝为官的无奈。

  在北京除了境遇不好,文徵明当时的身体状况也不好。他在一封家信中写道:“我两日因患气注,初肩背今流至左肩,痛不可言。”可以看出,他作为书画家常年运臂,落下了肩臂疼痛的毛病。除了看医生,他还试图通过欣赏自家珍藏的历代书画医治自己。生活中每个人都有世俗的一面,文徵明也不可能每天都是诗书画印、阳春白雪,很多俗事不得不自己打理。他的二叔要下葬,便写信吩咐两个儿子代为办理,并叮嘱儿子带去猪头和鹅等祭品。家书中,他对孙女儿的病感到不安,并且希望两个儿子经常写信给他,免得他在北京牵挂。

  信手写就的书法妙品

  从书法角度来看,文徵明随手所写的信札是其行书中的精品。他的行书自王羲之而来,又具有赵孟頫的笔意。但是其书法的功力多于天趣,特别是小行书有千字一面、变化不足之感。而这几通家书却是不衫不履、自由自在,很多字的点划和结构虽然不是那么精到,甚至是信手写来、工拙不计。他写家书时,其身份不再是吴门书坛的宗师,每一笔都要谨防别人挑毛病,而是一个父亲在叮咛孩子。宋代苏东坡说过,“写字要无意于佳乃佳耳”,即不刻意想写好,在自然的书写过程中却可以达到至善之境。文徵明的这几通家书就其书法的成就而言,是足以当得起苏东坡这句话的。可惜此后流传于世的大部分文徵明书法作品都缺乏这几通家书的随意、轻松之味,而过于谨刻。

  最终,文徵明在官场的困苦无望中失意离开,别人的排挤不是他离职的主要原因。在他离开北京准备回家之时,有大批官场的同道给他写了送别诗和赠跋。可见他的人脉不但广而且深。从历史的角度看,他选择“归去来兮”是对还是错呢?笔者认为他当年的选择是正确的。在他余下的30多年里,其书画诗文等方面又有了长足的发展,终于成为一代吴门艺坛的大宗师。500年时间过去了,和文徵明同时为官的人不可胜计,比他位高的官更不知有多少,可谁又能为人们所铭记呢?艺术比官位要永恒得多,他的归来何其正确。可在当时,他离开北京,遥望红色的宫墙时,心里或许还有些怅然若失呢。

  去职回乡后,文徵明对于在京为官生涯还是念念不忘。晚年时,文徵明反复写他中年做官期间参加朝堂的组诗。他的一幅自作诗行书扇面,诗的开头两句是“帝京何处少氛埃,古寺幽深背郭开”,可以看出他在北京的生活是多么不如意:尘世间的名利像雾霾一样困扰着他,寻找清静所在又是那么困难,连古寺都要在深山背郭的地方才能看到。

  这张行书扇面的材质很特别,是用日本和韩国制造的红色金笺书写。文徵明是明代最早用红金笺写字作画的书法家之一。他的老师沈周也用这种金笺创作过很多书画,开一时风气。在他们的影响之下,明代中后期有很多书画家都喜欢用这种扇纸写字作画,这股风气到清代中期才渐渐弱下去。

  这件自作诗行书扇面,虽然没有年款,但从书法风格来看是文徵明的晚年作品。那时的文徵明还在书法上进行着新的探寻。他在学习宋四家的基础上直追智永,最后又将精力放到对王羲之《圣教序》的研摹上。王羲之行书以骨法瘦硬见胜,即使是最细的牵带游丝,也是用大力写出,细而不弱、力敌千钧。这张行书扇页就将这些特点表现出来。通篇以行书为主兼有草意,行草结合,动静相宜;很多字的竖划侧锋直下,骨力森严,体现出王羲之书法在用笔上刚毅果断的特点。与祝枝山行草书的大开大合、起止不定相比,文徵明的这件行书,通篇的节奏是舒缓有致的,没有太大的起落,就像一个老书家在人生晚年所拥有的平淡和从容。与中年时期的文徵明书法相比,在笔法和神韵上都是高过一头的。这种纸经过加工,表面光丽干净,书写起来容易流滑而无力。而文徵明这张字却疾中有涩,没有一笔在纸上滑过去,在润中有老苍郁勃之感。明代和后来造文徵明假字者,用笔往往千篇一律轻浮滑软,沉不下来。启功先生说书画鉴定,画可以有模糊度而字则没有,真的就是真的,反之亦然。这张字就是文徵明晚年书法的样板。

  赫赫有名的鉴藏作品

  中国的书画鉴定家,很多是从书画家中间派生出来的。如唐代的褚遂良,宋代的米芾,元代的赵孟頫,明代的文徵明、董其昌。文徵明和别的收藏家不同,他在成为大家的同时,还将自己的两个孩子文彭与文嘉,都培养成明代一流的书画鉴藏家。这在中国书画鉴藏史上是不多见的,堪与米芾、米友仁父子相媲美。

  文徵明的书画收藏,有一部分得自于他的父亲文林,如相传为王献之的《地黄汤帖》就曾为他所有。这张书法在历史上赫赫有名,能够成为他的藏品可见其眼光不低。文徵明所拜的老师中如吴宽、李应桢等人都有一些书画藏品。这对年轻的文徵明是有帮助的。要想在书画鉴定方面有所成就,起点高、眼界宽是两个不二法门。他自幼有这样的条件,是一般人无法企及的。对他书画鉴定和收藏影响最大的是他的老师沈周。沈周不仅是吴门派的开山鼻祖,也是明代苏州鉴藏群体的核心人物之一。他所收的历代书画极多,以元代画家黄公望为例,他就先后收有《富春山居图》和《富春大岭图》这样国宝级别的重器。文徵明在南京博物院所藏的《富春大岭图》上钤有一方姓名印,笔者推测有可能就是文徵明在沈周家中看到此画后钤盖上去的。如果说他的科举之路是一波三折历尽坎坷,那么在书画收藏方面显然就顺畅多了。

  在黄宾虹所编著的《文徵明汇稿》中,收有他所题跋的历代书法40件、画作12件。这些书画有些是他的藏品,还有部分是藏家们请他所作的题跋。这些只是他所藏和过眼书画中的一小部分。可就是看这些赫赫名迹就足以让我们震撼了。以书法而论,从三国时期钟繇的《荐季直表》到王羲之的《袁生帖》,从北宋名家黄山谷到元代赵孟頫无所不包。赵孟頫是他最心仪的古代书法家之一,所以这本集里收录了他对赵字所作的多件题跋。与旧时文人们常见的流于直观式的题跋不同,他在跋文中对作者的生平都进行一番考证。前人说明代人是“束书不观,游谈无根”,做学问多不扎实,而看文徵明的题跋你会发现其实不然,明代也有踏实做学问的人。书画鉴定中鉴定者自身的审美经验和创作体会是两个重要标准,文徵明在这两个方面都有过人之处。他在对前人名迹进行真伪判断时,对书画本身的笔墨之性把握得很准。将文物和文献有机地结合起来,是他鉴定的过人之处,也是他在当时成为权威以及500年后的今天由他题跋和收藏过的书画仍然为我们所重视的原因。明代是商品经济很发达的时期,那些富起来的人往往对书画收藏大感兴趣,但他们虽然有收藏书画的资本却缺乏眼力。而文徵明此时就充当起鉴定顾问的角色,经常请他掌眼的有华夏、项元汴等人。他为华夏刻了一部《真赏斋法帖》,并负责钩摹,由章简父镌刻。此帖共三卷。卷上为钟繇《荐季直表》,卷中王羲之《袁生帖》,卷下《万岁通天帖》。这部刻帖虽然数量少但质量精,被誉称明帖之冠。现在初拓本在市面上已不可得,偶有出现也是天价之物,非一般人可以染指。在这种浓厚的收藏氛围的影响之下,他的二位公子也成为此中高手。他们不仅帮藏家们掌眼,还将手中的书画转卖给他们以获利。如数年前曾经轰动一时的隋人《出师颂》,就是文彭买到手之后很快就倒给项元汴的,从中所获得的巨大利润那自是不必说了。更加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文彭还写过假冒元人之名的字卖给项元汴。最近有学者怀疑唐代怀素的《自叙帖》也是出自他的伪造。因为这件东西曾经过他的手,故其难脱关系了。其实,这张字的确不是文彭写的。如果说文徵明的收藏和鉴定还带有文人的雅意的话,那么他儿子的鉴定和收藏就更多地染上经济利益色彩了。可以说,从明代中期后,书画的收藏就一直被经济利益驱动。

  除了自身的艺术成就,文徵明还被人津津乐道的是其艺术影响。在他门下崛起了众多书法名家,如其子文彭、文嘉,侄子文伯仁,弟子钱谷、陆师道、彭年、陈道复等,可谓人才济济,影响深远。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徵明作为一个艺术教育家比他作为艺术家的贡献更为杰出。

  文/张蔚星 编辑/永焱 图片提供/张蔚星、西泠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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