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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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7-07-10 10:21
看见熟悉的出租车,韦永超激动得和王侠来了一个拥抱。女司机满脸委屈从车上下来,走到车屁股后,打开尾厢,那只黑色的旅行箱躺在里面,几个人悬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在整个突发事件过程中,王侠始终看到,在关键时刻,王三德并没有表现出急躁和张惶,他始终指挥沉着冷静,没有责怪大家。他觉得,这种表现在别的领导身上是很难见到的。于是,他立刻对这位书记不得不刮目相看。自然而然地,他也爱主动地帮助韦永超忙前忙后,自认为以自己的长相优势和甜言蜜语去办事,往往会比别人容易得手。
从机场出来,所有的人都被一阵接一阵的寒气吹得嗷嗷直叫。从机场到市区预订的酒店,不过只有三十余公里路程,但大巴却摇摇晃晃走了近一个小时。司机抱怨说,路上都是冰碴子,要不是事先预约,他断不会在这种天气来揽这个驴干的活了。
第八章
考点设在哈尔滨东南郊的××职业技术学院,和著名的哈工大在同一条街上,距离市中心约六七公里远,去松花江太阳岛大约十五公里。据说,考点选择在离市区较远的高职学校,主要是想缓解市内的交通,但是,这里的交通住宿情况实在太糟了。
好在韦永超事先让考点帮忙订了个两星级宾馆,但设备太老旧了不说,餐厅的服务也令人大失所望。队伍来到宾馆刚住下,餐厅早就已经关门打烊。周边黑咕隆冬的,没有什么车辆来往。王三德带着韦永超踏着没过鞋帮的冰雪,转了三个地方才弄到每人一盒快餐面,加上一些本地产的肉肠,让大家勉强填饱肚子。
第二天早上起来,大部分老师呆在宾馆休息,党玉萍和韦永超带上几位专业老师去考点报到。王三德和邓主席一身厚重打扮,步行出了宾馆,他们要去找个更合适的住处。
夜里刚下了一层薄雪,覆盖在人行道的冰碴上,远看似是平坦的积雪,但一踩上去很容易打滑。果然,邓主席的大头皮鞋咬力不够,才走出去十多米就连摔了两跤,屁股上全沾上了雪末。王三德只好把他扶起来送回宾馆,自己一个人去找新住所。半个小时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内部宾馆,一问房费每一间比现在住的宾馆贵20元,房间宽敞干净不说,餐厅也是自助式的,窗明几净。他立马打电话向招就处请示,刘晓东听了似乎有些犯难,说要请示一下分管领导再回复。王三德一听就急了,他担心事情一旦到了领导那里,麻烦就大了。于是威胁说,要是不让住这里,老师们病了就要他负责。他进一步解释说,原来那地方房间小设备旧,主要是饭堂服务不尽如人意。更要紧的是热水不够用,昨晚有一部分女老师洗不了澡,都怨气冲天了。刘晓东听得不耐烦了,只好松了口,说他们想搬就搬吧,不要超出太多经费就行。同时嘱咐老师们在宣传咨询时卖力一点,争取多赚些报名费。
其实新宾馆距离原来的宾馆并不远,只有两站路。不过听说要换地方,有些人还是骂骂咧咧的。但当大家乘坐公共汽车搬过来,一看房间比原来的高出了一个档次,都向王三德跷起了大拇指,说领导伟大光荣正确。
中午,一向不声不响的女画家彭棋悄悄跟王三德报告,说晚上有个家长要请吃饭,她拒绝不了。希望他给个面子,带大家一起去。
王三德听后沉着脸,说:“不行。”
彭棋惊愕地看着他,瞪大眼睛问:“为什么不行?”
“你不懂吗?这是招生工作纪律,我们不能吃家长的饭。”王三德说。
彭棋急了,赶忙央求道:“书记,人家不是考生家长,是我们美术专业张民主的家长,都大二了。我是他班主任,都跟他父亲通过电话了。”
“噢,彭棋,你这是给我出难题了。”王三德缓了一口气,“张民主老爸干什么的?”
“是一个画家,在省里挺有名的。”彭棋小心翼翼地说。
王三德盯着彭棋一双眉毛画得过于浓黑的大眼,说:“彭棋,这个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数,我们还要去跟邓主席说一下。”
两人来到邓主席房间,王三德让彭棋说了原委,想不到对方反过来问王三德:“这个没什么风险吧?”
王三德故作轻松地说:“风险倒是没有,他小孩已经是我们学生了。按理说,学院和家长沟通一下,对孩子的成长是有好处的。况且,家长是名画家,说不定什么时候,可以给我们学生搞个讲座什么的呢。”
“既然这样,你拍板吧。你是领队。”邓主席表态说。
邓主席又把球踢回给了王三德,以他的判断,对方这是同意了的,只不过不想亲口说而已,这就是另一种为人之道。王三德顿时觉得,邓主席能够在学校机关转换了好几个处级岗位,官越当越舒服,说明他也有自己的套路。让人感觉他圆滑而不狡猾,也不像是那种关键时刻设个陷阱让别人往里跳的阴谋家。
晚上这场酒喝得不大不小,大家都觉得刚刚合适,恰到好处。席间,王三德显然被家长重点照顾了,不仅被男家长要求碰了个小钢炮,女家长也跟他整了一个小钢炮。东北人认为,小钢炮就是当年小日本扛着打老毛子用的那种六零炮,等同于一个中等啤酒杯,大约能装二两酒。四两陈年北大荒下肚不算,男家长还规定,校方若有人敬他喝酒,每敬一杯,王三德就得要陪喝一杯。一大桌人敬家长一圈下来,他就一起喝了十几小杯酒。他第一次遇到这么喝酒的,开始觉得家长有点流氓,但后来一想,其实这样也是公平的,只不过人家把这个特殊待遇锁定在他身上了,不整他又整谁呢。
回到房间,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他脱下厚重的外套,一看手机,把他吓了一跳。原来刚才光顾喝酒热闹,顾不上接听6个未接来电,他一一仔细查看,其中3次是钟果梦的,3次是老家县里老朋友黄稻尾的。他边继续剥掉身上的毛衣毛裤,边跟钟果梦通电话。钟果梦说,乖乖可能是想爸爸了,整天都不肯进食,只喝了一小点蜂蜜拌牛奶。王三德说那为什么不去看医生呢。钟果梦说,已经带它去看过了,医生说乖乖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好像是脑筋有问题,它想念什么人了。王三德刚把毛裤撸到一半,嘴里哼哼地应和了两声。钟果梦忽然不悦地高声说:“你到底听不听我说话啊?”
王三德硬着舌头说:“听,听,听着呢。”
“都怪你,那天早上出门没亲它一下。”钟果梦不依不饶地说,“王三德,你这个人太自私了,一点爱心也没有。上次我交代你买纯羊毛线,可你却买了晴纶线回来。”
王三德有些来气了,不耐烦地说:“老婆,你不是更年期到了吧?我要洗澡了。”
“不得。你听着,要是乖乖还是不吃不喝,有个三长两短,我可饶不了你!”钟果梦不依不饶地说。
“我要洗澡了。”王三德已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央求道。
“不得,你听我把话说完。”钟果梦固执地说。
王三德忽然打了个冷战,一股怒气也从胆边生起,对着手机脱口骂了一声:“去你妈的乖乖,回去老子焖了它!”
“什么?你说什么?”电话那头歇斯底里地喊。
他顺手把手机往床头一扔,快速逃进了卫生间。
酒友们都警告说,喝了大酒以后是不宜洗澡的,酒后洗澡很容易在卫生间跌倒,或者是容易导致中风,致心脑血管梗死。王三德为此曾经咨询过医生,回答是肯定的。但是他不能不洗澡,洗澡是他多年养成的一种习惯,也是他喜欢做的事情。洗澡很容易让他忘掉忧愁和烦恼,也很容易令他亢奋,他可以在洗澡的时候不去想事情,甚至还可以哼唱几首老歌。这时候,许久不唱的老歌会脱口而出,令他自己陶醉。他尤其喜欢香港四大天王之一的张学友的歌,那首《一路有你》更是他百唱不厌。
“你知道吗/爱你并不容易/还需要很多勇气/是天意吧/好多话说不出去/就是怕你负担不起/你相信吗/这一生遇见你/是上辈子我欠你的/是天意吧/让我爱上你/才又让你离我而去/也许轮回里早已注定/今生就该我还给你/一颗心在风雨里 飘来飘去/都是为你/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就算是为了分离与我相遇/一路上有你/痛一点也愿意/就算这辈子注定要和你分离/你知道吗/爱你并不容易/还需要很多勇气……”
他唱着唱着就沉浸在一种美妙的情景中,边唱边泪流满面,任由温热的水从花洒里喷出来,把泪水连同一切烦恼都冲到下水道里。
洗了澡出来,王三德的情绪好了许多,酒气也散了不少。他打开电视,想看一下每周一必播的足球之夜,但又觉得老朋友黄稻尾肯定是有什么事,于是就回拨了对方的手机。黄稻尾似乎对他不及时接电话很有些不满,开口便揶揄说:“老朋友,你刚才不会是去哪里违法乱纪了吧,怎么不接听电话了?”
王三德应和说:“刚刚洗澡,怎么样,有什么事?”
“不是吧,哪有洗澡那么久?”黄稻尾继续责问说。
“晚饭喝酒了。”王三德只好承认说。“怎么样?有什么事快说。我在哈尔滨。”
“哈尔滨不是黑龙江吗?你去那里干什么?”
王三德听着不高兴了,真想把手机关上。他顿了一下,还是耐着性子回答:“来出差。”
“噢,噢,我想起来了,你这是去招生的吧?”
“我没说来招生。”他不悦地说。
“你肯定是去招生了,要不然,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会去哈尔滨那么冷的地方呢!”黄稻尾还是一副厚脸皮的样子。
电视里的足球之夜早就已经开始,现在是赛事集锦,西班牙马德里对阵巴塞罗纳,可谓是宿敌相遇分外眼红。王三德的目光被C罗和梅西、内马尔的球技和激烈的对抗吸引住了,跟黄稻尾的对话也是爱理不理的。
“喂,那里真的很冷吗?听说屙尿没落地都结成冰了。要是我,我真的受不了。”黄稻尾又说。
王三德听得不耐烦了,干脆把手机放到枕头边,把另一只枕头叠加到枕头上,然后整个人钻进被子里,把上半身倚靠在床头。这样的姿势看电视让他感觉很惬意,他甚至一时忘记了手机里那个喋喋不休的黄稻尾,沉迷在电视屏幕上。
这个黄稻尾,除了曾经是同学和好朋友,其实还是王三德的远房表亲。早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他们就一起考上了西塘大学。王三德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黄稻尾读的是法学专业,毕业后王三德留在了南城,而黄稻尾则因为在县里谈了个女朋友,被召唤回去了。家乡是个山区小县,很少有个大学生毕业回来。新来的县委书记颇重视人才,不管黄稻尾愿意不愿意,就把他拉到麾下当了秘书。然而,书记并不知晓,黄稻尾的理想并不是从政,伺候领导,而是做一名职业律师,一名法律工作者。当理想和现实出现了巨大偏离之后,黄稻尾的心态就发生了变化。他不时拒绝为领导撰写材料,还对领导的文字和行为评头品足。由于被一个司机打了小报告,半年之后他便被调整到了县纪委,从事党风廉政工作。听说本来是要把他弄到乡镇去的,但是他在县委当财务的妻子亲自去找领导说情,他才保住了位置。干了20多年纪检,至今还是一个正科级。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就是性格决定命运。跟他熟识的人都知道,他说话做事老爱钻牛角尖,喜欢卖弄法律语言,对事情爱打破砂锅问到底,所以没几个人不烦他的。不过,在王三德眼里,他却是个酒风不错的酒友。
大约十几分钟过去,王三德才意识到,手机是自己拨过去的,搁了这么久那不耗话费吗?他赶紧抓过手机一看,对方竟然也没关机,让手机都保持在通话状态。狗卵的!他在心里暗骂一声,赶忙关掉了通话。
不一会,他手机响了,他一看还是黄稻尾。对方先是一阵哈哈大笑,然后挑逗说:“老朋友,你必须记得,你玩这个玩不过我的。下次罚酒半斤。”
王三德不得已跟他说话了。“你没喝醉吧?你到底想说什么事就快点说,不然我睡觉了。”
“我不信,现在才十点二十八分,你不可能睡觉的。”黄稻尾说。
“稻尾,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关机了。”王三德再次催促说。
“哎,哎,你耐心点,耐心点。”黄稻尾换了口气说,“是这样,你的这两个侄女,就是我的两个宝贝女儿刚参加了省里的艺考,她们说考得还可以,我想给她们读你那里,她们也很乐意。”
王三德皱了一下眉头,说:“好啊,不过要等分数出来再说。”
“青燕学的是器乐,就是拉二胡。蓝燕学民歌的,唱起来都有点像宋祖英了。”黄稻尾陶醉地说,“我学写了一首廉政歌词,让文化馆韦副馆长谱了曲,让蓝燕唱,居然拿了市里的二等奖。嗬嗬。”
“我说的是真的,她们必须上线,否则我帮不了忙。明白吗?”王三德几乎吼叫起来。
黄稻尾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说话风格,确实让王三德常常对他无言以对。若是在饭桌上,他免不了要挨王三德罚酒,但是在电话上他只能干生气。
“我懂啊,就是因为她们考得好了我才跟你说的。”黄稻尾说。
“你啊只懂一半,另一半不懂。我意思是说,她们必须上我们学校的录取线,不仅专业分线要上,文化分也要上线,否则出不了档。就算是出了档,排名太靠后,我也没办法帮你。明白吗?”王三德声音平和了一些。
黄稻尾终于说:“我懂了,反正我的这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
王三德还想说点什么,但想着说的都是废话,就像是牛头不对马嘴,干脆关机睡觉。
第九章
第二天是咨询报名,主要是让考生用两天时间来咨询了解不同类型的高校,然后权衡考虑报考哪些学校。
一大早,太阳从窗外射进炫目的光芒。王三德叫韦永超催促大家起床用完早餐,然后带领第一拨人员前往考点。从宾馆到公共汽车站,短短两百米的路就有好几个人跌了跤。邓主席似乎吸取了昨天的教训,走路也格外地小心谨慎了,双脚呈内八字状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活像裤裆里塞进了什么东西。
来到考点,王三德才发现,原先的小报名大厅换成了大体育馆。里边早已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像乡下赶圩一样。
摊位正对着体育馆最大的一个门口,考点已经在上方挂了“欢迎报考西塘大学”的大红布金黄字横幅,远远看去很是醒目。王三德晓得,这是刘晓东上一次亲自来拜访这边省招办和考点的成果。据说,刚来哈尔滨艺考的头两年,考点给西塘大学的位置并不太好。原因是西塘大学远在南方,而且当时还叫做西塘学院,不仅考生以为只是一般的地市级学院,就连考点也没有人知晓。一句话,就是没有什么知名度。后来王三德参加了哈尔滨考点的艺考,在走访中发现了问题,于是建议招就处一起过来考察调研。果然,刘晓东他们亲自到访后,终于打破了坚冰,报名人数也立即从原来的每年一千余人跃升至两三千人。就凭这一点,王三德认为,刘晓东是一个真能干事且干成事的人。
老师们进入体育馆,像是进入战壕的战士,来到摊位就迅速进入了状态。分头把招生简章按专业呈一字排开,美术书画,环境艺术,视觉传达,声乐,器乐,舞蹈,长桌子后面的老师们各就各位。王三德吩咐韦永超和党玉萍,要打印一些宣传品张贴在横幅下面的墙上,让咨询者能够一目了然。比如报名时间,考试时间,收费多少,录取批次,合格证比例等等。因为近两年西塘大学有比较好的口啤,报名人数激增,学校也相应调整了招生名额,所以甫一开张便引来了众多考生和家长的围观。顿时西塘大学摊位前就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让左右邻近的兄弟院校侧目相看。
看见开张火爆,邓主席笑眯眯地问王三德:“王书记,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我们学校呢?”
王三德诡谲一笑说:“我们学校是大学呀,你看,旁边都是各种学院,名字没我们好听。”
“我看没那么简单吧?”邓主席指着远处的××理工大学横幅说:“人家211大学应该比我们名头更响嘛,可是没我们热闹呢。”
王三德忽然来了神气,故作神秘地说:“艺考看起来简单,也是需要精心经营的。学校实力是一方面,经营是一方面。”
两人正聊得欢,一个满面通红的大胖子忽然站到他们跟前,边脱皮手套边向王三德伸出右手,朗声笑说:“你好,王书记。”
王三德一怔,似乎想不出此人是谁,只能被动地伸出手,轻握了一下对方的手。
“你肯定不认识我,可我认得您,你们学院网页上有您的照片。”对方嘿嘿笑说,“我和您是本家,我叫王磊,我是佳木斯的。”
王三德哦哦地应和着。邓主席不想打扰他们,识趣地走开了。
王磊像是见到了老熟人,从衣袋里掏出一包印满外文的香烟,弹出一支递给他。“老毛子的烟,来一支。”
王三德摆摆手说:“我不抽烟,谢谢。”
王磊嘿嘿一笑,只好把烟塞进自己嘴里,却不点燃。继续说:“王书记,我想请您吃个饭,聊聊天。不知道您肯不肯赏个脸?”
王三德又摆摆手,赶忙拒绝说:“不,不,不。我们有规定,不能吃家长的饭。谢谢了!”
王磊又嘿嘿一笑:“没那么紧张吧?只是想咨询一下您。我家那个丫头,学钢琴学6年了,也没多少长进,今年已经考了3个学校,今天早上还继续考呢。唉,也不知道她考得怎么样。”
“你想咨询可以在这里咨询,我们有专业老师,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们。”王三德说,“要是你孩子报考我们学校,我们非常欢迎。”
“王书记,说实话吧,我是想让孩子报你们学校,可是不一定有把握。要是您给个方便,让她过了,我们就不用再折腾了。唉,都怪我,整年都在俄罗斯那边做工程,钱是赚了点,可是没时间照顾好孩子,咱内疚啊!”
王三德安慰说:“我们学校门槛也不是很高,让她好好考吧。至于这个方便,我给不了你们,我既不是专业老师,也没这个权力。”
“王书记,我知道您可以的。这年头,您也别太认真。要是您给照顾了,我一定有厚报。如果您觉得吃饭不方便,您给个卡号也行。”王磊说着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夹子,抽出一张名片,递给王三德说:“这是我的名片,第一个手机号码是国内用的,您随时可以联系,发短信也行。拜托您了!”
王三德接过名片拿在手里,礼貌地扫了一眼,微笑说:“王老板,我们是有严格纪律的,你别想得太多啊。我没名片,欢迎你随时过这里来咨询。”
王磊刚走,邓主席就凑过来说:“刚才这个人是培训机构的吧?”
“不是。是一个家长。”王三德说。“要是培训机构就好了,一下子能带百把几十个考生过来报名。”
邓主席说:“不过,培训机构有时候也靠走歪门斜道,小心提防点。”
“你放心吧,明后天你会亲眼看到我们老师是怎么考试的,他们把关可严了,谁都不敢打差的考生高分,大家都会相互监督的。”王三德说。
“我听说,有的老师专门给家庭条件好的考生开绿灯,贫困生一律不要。这样可不好。”邓主席说,“我也是听招办他们说的。”
王三德想,这个表面老实巴交的邓主席原来也并不简单呢,有些艺考的秘密也被他掌握了。确实有个别老师存在嫌贫爱富的心理,他们认为,艺术是烧钱的专业,属于家境好的学生,没有钱最好别学艺术,否则既坑了家庭,又害苦了自己。于是,有些很有艺术天赋的考生便被无情地挡在了学校门外。为此,王三德多次在学院内部,对持这种观点的老师进行不点名批评,但是有人依然我行我素。
王三德坦诚地说:“邓主席,你真是明眼人呀,这个问题我们的确偶尔发生。明后天你最好去盯一下,看看有没有人明目张胆这么做。”
“我也是听说而已。我去坐在人家旁边,人家可能就不敢做了。问题是,这么多专业,这么多考场,我都盯得住吗?”邓主席说。
“这就是监管的盲点了。不过你可以有选择地盯嘛,这样也能让他们收敛一下。”王三德建议道。
“好吧。”
王三德还建议他多去听听专业老师怎么进行现场咨询,多体验一下艺考的过程。以往出省艺考都给一些人一种等同于出来旅游玩耍的印象,让各级领导多了解一下过程很有必要。
支走了邓主席,王三德独自一人四处去走走,看看今天的行情。他了解到,今年到哈尔滨艺考超过了200所高校,年前安排了80多所,年后100余所。根据以往的经验,安排在年前考的学校考生情况要好于年后考的学校。乐观估计,今年西塘大学的报名人数达到三千人应该没问题。如果有三千人报名,那么就可以收入60万报名费,除留给考点百分之二三十外,他们能带走40来万。一个省能有几十万的报名费收入,十个省就会有三四百万,扣除交通住宿费和补贴,剩下来的就是真金白银了。据说,出省艺考报名费收入这一块,起先学校并不重视,但后来有人提醒了学校领导,艺术学院这块自留地长出的财政数目不小。于是,领导便开始重视起来,规定招就处和学院各得一块外,学校也要提留一块。学院留下的钱只能用来请一些外聘教师,或做科研奖励。
王三德看重艺考报名人数,还有另一个原因。他刚到学院工作的第一年,也是来这里艺考的那年,报名的人数不足千人。这和其他省份相比,确实是太不如人了,数字摆在那里,让他觉得有些无地自容。那时候,他总是觉得艺术学院不宜扩张太快,不宜招生太多。师资严重不足不说,教学设备场地也不够,资金更是缺乏。然而,当他来到北方的各个考点,看见成千上万的孩子们站在风雪中候考,而且只有很小比例的人能够被某个学校录取时,他的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后来每一次讨论招生计划时,他都不再跳出来反对扩大招生。不过这样也正中了学校的下怀,正是刘晓东和余欣荣的鼓动,艺术学院在校生便从原来分家时的700人,两三年便蹿升至1000余人。
扩大招生是一把双刃剑,每一名学生一年学费12000元,一千个学生就是一千两百万,这个数字让艺术学院成了学校名副其实的提款机。而另一方面,艺术生的教学特性往往被学校所忽略,诸如什么实践教学什么采风什么展演都没有得到应有的投入。为此,王三德和冯光荣没少和领导们交涉,甚至是争吵,但是收效甚微。
走得有些累了,王三德干脆坐到体育馆的看台上坐下来。他旁边稀稀拉拉地坐着一些家长,因为考点有些偏僻,多数家长担心孩子拿不动考试用具,只好亲自开车接送孩子。可能已经考试多日,家长们都是一脸倦容,有的干脆靠在座位上眯眼打盹。看见他坐下来,隔壁一个穿大红羽绒服的女子朝他瞥了两眼,便撇开正在闭目假寐的男人,挪了一个座位靠近他,搭讪说:“师傅,孩子考什么呀?”
王三德瞟了她一眼,应和说:“没考什么。你们是陪孩子考试的吧?”
“噢,那你是来招生的吧?”女人的眼睛一亮。
“是的。”王三德说,“孩子考了几所学校了?”
“考两天了,今天早上是第4个学校,我孩子考器乐的。哎呀,累死人了。”女人叹了一口气说:“听口音你是南方来的吧?”
王三德点点头,表示默认。
“你们南方大老远了,听说夏天都热得不行,大学宿舍还没有空调,难受死了。”女人夸张地说。
“对呀,南方离赤道近,东北人去确实难受一点。”王三德附和说。
“我这个女儿呀,娇得很。她眼里只有大连呀,沈阳呀,吉林呀,远一点就是天津,再远就是西安音乐学院了,南方她死都不愿意去。”女人以标准的普通话说。
他当初有些担忧,怕女人听说他是西塘大学的,又要托他帮忙之类。现在似乎不存在这个问题了,他顿觉轻松了许多。
“她要进一个满意的学校,至少要考8个学校以上才行。”王三德说。
女人自信地说:“我女儿应该不用考这么多学校,她很厉害的。上个月她老爸带她去考了中音和天音,考官都很满意,有可能上线。噢,她老爸就是我前夫。”
女人撇嘴一笑。
这就是东北女人啊!直筒子一样的性格,才聊几句话就把婚姻隐私给抖出来了。王三德不由得又瞟了她一眼。她似乎并不在意和她隔一个座位的男人,也许她是有意说给他听的,也许什么都无所谓了。
王三德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这里已经变成了是非之地。和一个陌生女人以及她的前夫呆在一起,无关艺考,也无关咨询,而且话题有些敏感,这显然是不合适的。于是,他站了起来,在女人迷惑的目光中跟她告辞,然后逃也似的走开了。
通过手机QQ,大家可以实时交流三路人马的情况,让哈尔滨、长沙和郑州的距离变得近了。报名第一天,冯光荣带领的长沙队伍就有近两千名考生报名,湖南的形势大好。不过朱晓彤带的郑州队伍不甚理想,第一天还不足千人,情况有些不妙。朱晓彤说,因为郑州大学考点办公室主任换了人,新主任对各个院校的情况不太了解,把西塘大学和其他几个专业艺术院校排在同一天报名和考试。她气得跟考点都要吵翻了。
王三德立即吩咐朱晓彤,如果第二天仍然不太乐观,就让她抽出几个人赶紧赴山东潍坊,趁早做好筹备工作。潍坊是年前最后一个考点,而且山东是生源大省,每年艺术考生都在10万上下,因此被誉为各高校抢夺生源的饕餮大宴。
冯光荣还通报了一个情况,长沙考点对各高校艺考进行了更严格的规定,要求每个音乐舞蹈考场至少要有三名考官,否则将取消到长沙考点的艺考资格。而之前的考官配备是每个考场两人一组。为此,他已经请示学校,打算紧急招募一些湖南籍放假回家的学生到考点帮忙。王三德对此表示非常担忧,让他们务必要做好人员搭配,加强考场监督。冯光荣请他放心,学校派的是马纪检,招办古副处长也随队监管,万一出什么事他们也逃不了干系。
既然如此,王三德也不好再说什么。每年出省艺考他总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但总还是免不了会出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比如个别老师不守规矩,私下和考生家长接触,甚至私自处理熟人捎的条子。有的人拿了人家的好处,但最终考生并没有获得录取。于是往往举报信或告状很快就到了学校纪委那里,成了或大或小的案情,让他这个书记惊吓一场又一场。
第十章
从零下20多摄氏度的哈尔滨回到零上20多摄氏度的南城,王三德仿佛是经历了冰火两重天。
王三德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刚要打开房门。响动声就惊动了乖乖,它边狂吠着边扑到门口。儿子王冰冰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地替他打开了门,看见是父亲便又一声不吭地转身回去,坐回到沙发上。他对面的56吋的液晶电视屏幕,闪烁的游戏角色战火正酣,杀声阵阵。
他本想对儿子的行为责备两句,但还是忍住了。儿子虽说一时对自己不太礼貌,但好不容易放假回来,他不想破坏这种气氛。这时候儿子的世界里只有游戏。
从儿子上初中的第一学期开始,他就给他立下一道规矩,每周只有周末两个晚上能玩游戏,而且每晚只能玩一个小时。然而,这个规矩到了初二时就被钟果梦破坏了。那年暑假,他为了赶两篇重要论文住到乡下写作,一住就是一个半月。等他回来时,儿子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都要玩一次游戏,而且一玩就是两三个小时。他当即把儿子怒骂了一顿,还罚他每天写一篇日记。从此以后,他便成了儿子的仇人,父子俩形同陌路。
罚儿子写日记,其实他是做给妻子看的。若不是钟果梦的怂恿,儿子并不一定有这么强烈的玩兴。而现在,大学三年级的儿子依然把玩游戏当成了头等大事,连父亲出差回来都不爱搭理了。
“冰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王三德放好行李箱,脱下外套,走到客厅问道。
冰冰似乎没有听见王三德对他说了什么,只是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王三德示意他脱下耳机,他只好顺从地脱下耳机。
“你几时回家啊?是一个人回来的么?”王三德问。
冰冰似乎对父亲的问题有些不悦,嗡声嗡气地说:“早就回来了。”
王三德顿了一下,故作轻松地说:“你妈上次说,你可能会带女朋友回来过春节哩。”
“带什么带,我们已经Bye-Bye了。”冰冰漠然地说。
王三德心里暗吃一惊,但还是装着没什么事一样,弯腰把乖乖抱起来,乖乖激动得一阵呜咽。
“你平时没什么事,可以去找同学玩玩嘛,别老是整天窝在家里。”王三德建议道:“我上次办了张卡,你要是闷了,可以去看看电影,散散心。”
“知道了。”冰冰回应说:“现在的人都兴在家玩游戏,不来往的。”
王三德不由皱了下眉头,说:“这样不好吧?都成宅男了可不好。每个人要建立自己的人际关系,日后出道社会了就有可能用得着。”
“知道了。”冰冰有些不耐烦了。
“今晚我们去吃火锅吧,喝点啤酒。”王三德转移话题。
“你问我妈。”冰冰说。
王三德急切地将自己脱得精光,任由温热而细密的水线洒在身上,冲刷掉疲劳,洗去在北方沾染到的气息。经受了东北严冬的洗礼,他深深地感到还是南方好。这不仅是温度问题,还因为饮食上的习惯问题。在哈尔滨呆这些天,他总共只洗了三次澡,洗太多了生怕皮肤受不了。他坚信北方的水是硬的,碱性大,并不适合像他这种干燥皮质的人。而更令他难以适应的是那里的菜肴,红烧鱼和乱炖是每一餐必不可少的菜。
咨询报名的第二天,邓主席突然说他很想去看一下东北虎,希望王三德能够一起去。王三德早已听说过哈尔滨有一个东北虎园,但具体在哪个方向并不太清楚。之前有一年,李启正和杨延高两人结伴去了虎园,说是亲眼目睹了虎王交配的情景,那气贯山河的气势让两人感慨不已。王三德甚至怀疑,邓主席是不是受到了李启正他们的蛊惑,一定要去开一下眼界,目睹虎王那惊世之交呢?
王三德掏出哈尔滨旅游交通图,仔细搜寻东北虎林园的所在地。看见这个虎林园坐落在松花江北岸,与太阳岛毗邻,从市区去,85路公交车可直达景区。他还通过百度了解到,虎林园占地面积达144万平方米,拥有各种不同年龄的纯种东北虎800余只。冬季的虎林园银装素裹,更有北国独具的自然魅力。
他给考点报名现场的韦永超打了电话,说要陪邓主席去办点私事,让他多盯住一点,有什么事及时报告。接着他又跟负责考务的党玉萍通话,让她做好与考点的考生数据交接。之后,他和邓主席来到街边,拦下了一辆的士,穿越街区,往北驶去。
在冬天的哈尔滨出差做事,王三德感觉最不方便的事情便是出行,若是早上或是晚上,往往很难打到出租车。不过这次他和邓主席很快就打到了车。师傅说,在哈尔滨打车,最好打的时段是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太早了道路湿滑,大家懒得出门揽生意。太晚了道路拥挤,接一单生意往往要赔上一两个小时,划不来。和所有地方的出租车司机一样,一旦打开话匣子师傅就口若悬河,容不得王三德他们插嘴。师傅从哈尔滨的地理气候开始分析,认为黑龙江这个地方根本不适合发展产业,因为这里一入冬人就变懒了,大家都不愿意出门做生意,都喜欢呆在屋里睡觉吃喝,俄罗斯的远东也是如此。老毛子那边为什么不发达?天气太冷是一个重要原因。
在闷热的车厢里,两个人像是被听了半个多小时的课,邓主席早已睡得昏昏沉沉,王三德只好强打着精神,跟师傅哼哼哈哈地应和着。终于熬到了虎林园大门口,王三德付了66元车费,要了发票,才把邓主席摇醒。两人钻出出租车,一股冷风扫过来,都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顿时困倦感烟消云散。
他们在售票处花了200元钱买了两张门票,进入了虎林园。由于地处江边,园内的风依然很大,扫过并不茂密的树林,呼呼作响。邓主席身穿臃肿的风衣,头戴灰色毛线帽,口戴防风口罩,加上一副墨镜,看上去像一个穿戴防化服的防化兵。
他们先是被请进一间放映厅,和一些稀稀拉拉的游客一起观看安全教育。同时被告知,整个东北虎林园建有野化驯养区、成虎区、虎王区、育成虎区、种虎区、狮虎区、非洲狮区、幼虎区、步行区和观虎台等10个参观景点,可以观赏到纯种东北虎达100只以上。还可观赏到白虎、雪虎、白狮、猞猁、狮虎兽、猎豹、花豹、金钱豹、非洲狮、孟加拉虎、黑色美洲虎等珍稀动物,游完全程约需要1个小时。邓主席听了,不时地发出一声声惊叹。而王三德听了却感到像是回到了童年。他还少小的时候,父亲讲得最多的故事,便是山上的老虎如何到他们家的猪圈里偷走了年猪。
他们听完介绍,便被一名男导游赶猪仔一样,经过用钢管焊接成的曲折的过道,上到一辆中巴车,然后缓缓驶进野化驯养区。
邓主席似乎是有备而来,刚进入据说是老虎活动的区域,就变魔术似地从怀里掏出一部索尼傻瓜相机,做好了随时拍摄的准备。他还告诉王三德,要是有老虎出现时,希望他能帮他抓拍到几张有老虎背景的照片。王三德答应说,他是半个摄影爱好者,让他放心好了。不一会,车厢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一头老虎出现在右前方约20米外的桦树边。邓主席不顾一切地扑向窗边,脱掉右边手套,开始了紧张的拍摄。
他们依次游览完景点,从虎林园出来,时间刚好11点半。两人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被一排排卖虎玩具和卖纪念品的摊位牵引,最后走到一处所谓陈列馆的最深处。他们终于看到了陈列馆内最重头的陈列:一副白森森的完整的动物骨头架。在这个长方形玻璃柜里,满满一缸的液体把整个动物骨骼浸泡。
趁王三德去卫生间轻松的空隙,邓主席又掏出相机,对着玻璃缸欲拍照,被一个讲解员模样的女孩制止了。之后女孩凑近邓主席,压低嗓门说:“老板,这里边泡的是老虎王的虎骨,往常卖2800元一斤酒,这几天搞活动,才卖880元一斤。要不要来一斤尝尝?”
听说眼前泡的正是虎王的骨头,邓主席立马现出敬畏的表情。女孩迅速地捕捉到了他这一瞬间的面部细节,继续介绍说:“虎骨酒对男人特别有用,壮腰健肾,补气御寒,还壮阳,谁喝了谁知道。本地大老板谁家不藏着十斤八斤呢!”
邓主席边听边两眼盯着虎骨,突然豪气冲天地说:“好,那就来一斤吧。”
看见邓主席手里多了一件塑料包装的物品,王三德心生好奇,赶紧问他是什么东西,他神秘地笑说:“喝了你就一下子知道了。”
既然邓主席买了虎骨酒,王三德就想着要找个地方吃午饭。走出购物街,他们看到附近路边紧挨着一排鱼馆。两人一商量,都同意在这里品尝一下松花江鱼。
一家名叫北方鱼王的鱼馆首先吸引住了他们,两人刚踏上鱼馆前边的走廊,一个男子从门里边闪了出来,大声问道:“二位爷,吃饭吗?我们专卖正宗的松花江野生鱼铁锅炖。来一条吧。”
“这里鱼贵吗?”邓主席试探地问。
“有贵的,也有不贵的。看你们想吃什么鱼。”男子说。
王三德指着鱼缸里的一条鳜鱼,问道:“那个鱼什么价?”
“这个鱼叫鳌花,你们南方叫做鳜鱼,是吧?不过我们松花江水质清澈甘冽,水质冷凉,鱼类生长缓慢,所以这种鱼肉质特别细嫩,格外鲜美。怎么样,来一条?”
王三德又指着另一只鱼缸问:“那个鳊鱼呢?”
“哎哟,老板你厉害,这鱼你都能认识。我们叫鳊花,学名长春鳊。虽说长得有点像武昌鱼,但又不是武昌鱼。这种鱼不大,但很肥。这种鱼吃起来肥而不腻,脂肪含量十分丰富,可煎可炖。我们这地方谁家婆娘要是生了孩子没有奶水,就买两条鳊花炖汤,早上喝下去,中午奶立马就哗哗地流出来,能把孩子呛着。”男子说。
男子把鱼说得天花乱坠,一时让王三德放松了警惕。当他指到一条翘嘴鱼时,男子不再多作介绍,而是一声不吭地操起捞兜迅捷地将鱼捞了起来,接着猛摔到地上,另一只手拿起一截木棒,噗地一声把鱼打死了。整个过程不到三秒钟。
还没等他们缓过神,那条鱼已经被装进一只塑料桶,搁到电子秤上。
“3斤3两,一斤200元,总共660块钱。你们想清蒸呢,还是铁锅炖?”男子说。
王三德一看急了,赶忙提出抗议:“哎,哎,师傅,我们还没看好鱼讲好价,你怎么就把鱼打死了呢?”
“老板,这鱼不是你看中的吗,你还用手指它来着,你还想赖吗?”男子两眼露出凶光。
“这不是一条普通的翘嘴鱼吗?200块一斤也太离谱了吧!”王三德争辩说。
男子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是松花江鲌鱼,对水质要求很高的,以前还500块钱一斤哩。你们要是吃不起就别到这里来,那边的胖鱼头才20多块一斤。”
看见这目光听了这口气,不禁令他想起了广西北海,那里不少景区餐馆经营者,不知何时都换成了穿黑衣的外省人。一旦食客去点海鲜,往往没等客人说明白,他们就闪电般把鱼从缸里捞起来,一棍子就把鱼打死,然后再讲价。往往一条鱼从几百元到几千元不等,让人吃得不爽还憋了一肚子气。
如今,这种打死鱼讲价的把戏真的在他跟前上演了。看见王三德和男子争执,邓主席担心事情闹大不好收拾,便扯了扯他的衣服,暗示他不要再论理了,只能接受挨宰的现实。
既然鱼已经被打死,不吃也得吃了。两个人只好选了个暖和的角落坐下来,默默地等待鱼锅上桌。
为了调节沉闷的气氛,邓主席把刚才买的那瓶壮骨酒掏出来,亲手把盖子拧开。欲跟服务员要两个酒樽和两只小酒杯,服务员提醒说,用酒具将需要另外付给开瓶费,一瓶酒15元。王三德刚想生气,邓主席已经把酒倒到茶杯里,递给他一杯,在自己面前放了一杯。顿时,一股浓烈的腥膻味迅速弥漫开来,钻进鼻子里。看得出来,邓主席已经急不可耐地想品尝虎骨酒了。
他率先端起杯子,伸到王三德跟前,示意先喝一口寡酒。王三德刚端起杯,那种恶腥味更加浓烈了。邓主席先张嘴喝了一大口,然后啊地吐了一口气,露出一种既过瘾又痛苦的表情。他只好皱起眉头,憋口气,小心地抿了一小口。酒下肚时,一股热气从喉管里冲了上来。其实,酒到了嘴里并没有那么腥臭。
这顿大餐持续了一个半小时,翘嘴鱼的骨刺太多了,只得细挑慢咽。3斤多鱼两人只吃了一小半,虎骨酒也还剩有约6两。一顿午餐两个人吃了差不多上千块钱,王三德觉得十分不爽,但又不好多说什么。买单时,王三德心疼钱包里的现金,想要刷卡,却被邓主席阻止了。他建议不要使用银行卡,原因很简单,这种黑店不可信,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机关呢。邓主席问王三德吃剩的鱼要不要打包,王三德说不打,他不想被当作笑料。
王三德边洗澡边回想那顿离奇的午餐,觉得这世上的事情无奇不有。不过他相信,邓主席买的壮骨酒是有功效的。尽管那几天他只喝了不到三两酒,但全身都是暖乎乎的,夜里睡觉偶尔还有两三次勃起。而邓主席的反应就更大了,不仅额头上起了两个包,牙龈也肿胀了好几天。
过了两天,邓主席才悄悄告诉王三德,他是属虎的。
第十一章
还有几天就是年三十了。已经有三年时间没有回老家过春节,王三德又接到母亲呼唤回家的电话。
这几年不回去过春节,主要是寒假的年前年后都出省艺考,有时候是腊月二十七八才回来,有时是正月初五六就得出发,艺考成了他不能回家过年的借口。母亲在电话那头哽咽说,她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近段时间老是做噩梦,老是梦见他多年前去世的父亲,恐怕离去跟他父亲会合的时间也不远了。
母亲的另一个愿望是想见她已经读大三的孙子。王冰冰从初三那年开始,就再也没有回老家去见奶奶了,主要理由是要参加中考,然后又是参加高考,担心影响学业。当然,编织这些理由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孩子的母亲钟果梦。然而这个理由也颇让母亲费解,当初王三德在县城读完初中又读高中,几乎每个周末都回村里干农活,不是也考上大学了么?怎么到了她孙子就不行了呢!面对母亲的疑惑,王三德没有给出个答案,钟果梦也说不出来。在母亲和王三德之间,总是隔着一堵无形的墙。
王三德已经接到母亲好几次电话了,每次都是妹妹先跟他说,然后再由母亲自己说。他们通话的主题只有一个,就是希望他带领妻儿一起回家过年。父母亲养育了王三德和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在他念初中时,按照家乡的习俗,姐姐招了外村的一个小伙子入赘成婚,帮助父母亲抚养一双弟妹。直到他读完大学参加了工作,妹妹也已经长大成人,姐姐才和姐夫回到夫家。父亲去世后,妹妹为了撑起这个家,又像姐姐一样招亲纳婿,和妹夫一起陪伴母亲安享晚年。对于家庭和母亲,王三德一直是心存愧疚,他欠得太多了。但是,以往每次他想回家过年,总要先跨过一道坎,那就是钟果梦。而现在,可能还要多另一道坎,这个坎就是儿子冰冰。与钟果梦相比,冰冰更让他捉摸不透。
当年,王三德经人介绍,和与自己同年同月出生的姑娘钟果梦相识。钟果梦出身科研人员家庭,父亲是水稻专家,长年在非洲工作。母亲是果蔬专家,是农科所的技术员。她从小就对农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所以当她听说王三德来自农村,是一个地道的农家子弟时,她并没有对他有任何的排斥和嫌弃。刚结婚的那些年,她年年随他回到桂西北驮娘河边的老家,一起体验农家特别而简朴的生活。
然而,农村毕竟是农村,农民毕竟是农民。在生活方式上,乡村和城市是有很大差异的,尤其是在某些方面。记得钟果梦第一次带冰冰回到农村过年,奶奶看见孱弱的孙子面黄肌瘦,便断定他患有比较严重的疳积。于是叫女婿阿虎从圩上买回来一只山羊,宰杀后用生鲜热乎的羊肚套到冰冰头上,时间长达半个多小时。惊吓得冰冰大哭大闹不说,那一头黏乎乎臭哄哄的羊粪也让人臭不可闻,让钟果梦清洗多次还是无法除去臭味。虽说后来冰冰的疳积逐渐痊愈了,但婆婆的治疗方式还是让儿媳妇钟果梦印象深刻,有些后怕。有一次,冰冰肚子痛得哭闹不止,奶奶竟然用热烫的灶土泡开水让他喝。除了类似的近乎野蛮的医术之外,农村的繁文缛节也令她头疼,无所适从。去亲戚家吃饭做客,相互夹菜压饭是必须的。她要是吃了,总觉得有些不适应,要是不吃,又担心被认为是看不起人。每当她向王三德絮叨这些事时,他总是说,农村就是这样,这就是传统。
王三德决定先找儿子冰冰谈谈。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儿子似乎没有明确反对跟他回老家过年,还是不咸不淡地说:“我随便,你问我妈。”
钟果梦的反应也让他感到意外,只问他说:“我们回去,乖乖怎么办?”
“不是有很多动物托管所吗?交给人家看几天吧。”王三德说。
“那不行,我信不过他们。”钟果梦说,“上次我女友出国,把两只波斯猫交给宠物店,十天后回来猫都不成猫了。”
“那怎么办?”王三德试探地问:“要不带回去吧。”
钟果梦想了想,皱眉说:“农村没有一块地是干净的,我能天天抱着不让它下地吗?”
“这个没问题。我妹说,我们家早就铺瓷砖了。”王三德说:“我保证每天拖一次地板,让乖乖保持干净。”
“不得,拖两次。”钟果梦说。
王三德听得出来,她终于松口了。赶忙说:“这个没问题,没问题。”
“那里有网络吗,有Wi-Fi吗?”冰冰突然发话了。
“有,有。我去年暑假回去一直都用,信号跟城里一样。”王三德赶紧申明。
情况比预想的好,老婆孩子都答应一起回去过年了,这不仅是他外交上的胜利,也是家庭成员关系改善向好的一种信号。这个结果,顿时让他把艺考期间遇到的种种不愉快全都丢到了脑后。
王三德想,既然举家回去过年,就干脆早回两天,让妻儿参与杀年猪,一起包年粽,体验过节的快乐。在桂西北驮娘河一带农村,杀猪过年是春节过年的重头戏。没有年猪,那节日的气氛就寡淡多了。往常他们虽说回去过节,但都是大年三十或者初一初二才回去,自然就没有看到杀年猪这个节目了。
然而,他想腊月二十七这天回去的打算,却遭到了钟果梦的反对。原因是她们单位还没有放假,早走会影响她的绩效考核。她是单位财务人员,说不定领导要用钱什么的,早走了会误事。
他一听便有些着急了。如果二十七走不了,至少二十八要走,否则太靠近年三十了会忙坏的。于是他以商量的口吻,对钟果梦说:“你能不能马上请假,最晚也要二十八早上回去,中午回到家,下午杀年猪。”
她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年猪年猪,你以前不是杀了无数年猪了吗?”
“我是想,让冰冰多体验一下,什么是乡愁。”王三德说。
“都什么年代了,还整天想老家念乡愁。过完年回来,阳台挂的都是腊肉猪腿,坛坛罐罐。真是受不了你了。”钟果梦撇嘴说。
王三德又听出来,她又有所松动了。于是欲趁机敲定时间,赶忙征询说:“那我现在给妈打电话,说我们二十八上午回去。怎么样?”
“王三德,不怎么样。”钟果梦说,“我只能初步答应你,二十八下午才有可能回去。”
既然话已到此,王三德也不好再讨论争执下去。夫妻间的每一次争吵,几乎都是他先偃旗息鼓,收声让步。有时候他甚至琢磨,他们两个人是不是有什么相克之处,可是答案并不是这样。老家的三叔公帮他看过命相,两个同属猴年马月的男女没有问题,他的龙日和老婆的鼠日也是相当和谐的。当然,这样的命相测验也只是一种游戏而已,他不可能当真。
不管怎么说,从打算回家到回家的日子定下来了,这已经是一个重大突破。王三德可以开始筹备年货了。
对于王三德而言,置办回家过年的年货也不是一件随便马虎的事情。他家在驮娘河畔平用村可算是大家庭,母亲的母亲那辈一共有6个姐妹之多,到了母亲这辈也有4个姐妹,她们都一律招婿上门。她们生下的男孩子大多数都外出谋生去了,留下的女儿们也大多在村里繁衍生息。这就意味着除了他亲生母亲和外婆之外,他还要给另外20多个亲戚家各备一份小礼物。
这些年,农村的老人和孩子都不太喜欢吃糖果了,饼干也不是什么稀罕货,果脯之类的东西多数人又吃不惯。因此,每次回去要送什么样的礼品,也让王三德颇费心思。他到年货市场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才选定了东盟某国特产绿豆糕。这种进口食品比较适合所有人的口味,老少皆宜。
王三德几乎把年货塞满了帕萨特的尾厢。钟果梦嘲讽说:“这下你们村人人都有一份了吧?”
王三德认真地说:“我们村现在有89户了,这点东西哪里够送呢?”
腊月二十八中午,王三德一家回老家过年之路终于成行。帕萨特小汽车驶出了南城之后,便进入G75号高速公路,以时速120公里的速度往桂西北飞驰。此时此刻,坐在车上的钟果梦和冰冰都揣摸不透王三德的心思,他这么赶路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母子两个人一上车就成了低头族,母亲玩起了微信,儿子则进入了魔幻的游戏世界。乖乖开始时还坐到女主人的双膝上,昂头目视前方,俨然是个坐在副驾驶的角色。但不多久它就感到有些头晕目眩,只好蜷缩到主人的脚旁,一头枕到主人棉质的拖鞋上。
自从离家读大学到现在,王三德已经记不起多少次来往于这条路上了。这条回家之路始建于民国初年,当时的老桂系军阀陆荣廷为了方便回家,出资修建了几十公里。之后,民国政府多次投资续建,终于修至桂西北重镇百色。建国后,成为两广通往云贵的重要通道。
王三德老家远在右江上游的驮娘江畔,古时候属于古句町国辖地,唐宋以后才划归广南西路,也就是现在的广西。他每次回家的路程长达五百余公里,要先走大半程高速,再走小半程二级公路。在还没有高速和二级路的时代,他回一次家往往要耗时两三天时间。如今,他只需五个多小时就能回到老家平用村了。
孙子王冰冰的到来,让奶奶高兴得握住他的手,久久不放。冰冰太高了,矮小的奶奶没法抱他,而冰冰则窘迫得无所适从。钟果梦率先看不下去了,赶忙替儿子解围,嗔道:“妈,冰冰现在连我这个妈都不让碰了,你就别为难他了吧。”
全家人简单吃过晚饭后,天色已经擦黑。王三德突然告诉妻子和冰冰,一会马上就要杀年猪。不一会,院子里的照明灯换成了大功率灯泡,顿时亮如白昼。妹妹很快在院角落里烧好了一大锅滚水,旁边摆上四方桌,接猪血用的搪瓷盆和几把泛着青光的杀猪刀搁在上边。妹夫阿虎临时唤来几个亲戚,大家七手八脚把一头大肥猪从圈里赶出来,忽然一哗啦就把猪给摁倒了。瞬间,猪的嚎叫声响彻夜空。
被捆住了大嘴巴的肥猪被抬上了方桌。好几年没有捅猪脖子了,王三德突然来了杀性。他从妹夫手中夺过半米长的尖刀,对准猪脖颈下两胛间柔软处,稍一运气,便将刀子缓缓捅进猪深厚的前胸,直插心脏。霎时,只见血光一闪,一股暗黑的血流顺着刀刃喷薄而出,哗哗地射到瓷盆里。
与此同时,王三德握刀的手也被血色染湿了个透,温热的血水令他兴奋不已。
王冰冰不失时机地用他的手机拍下了这一切。他以往也曾经目睹过父亲杀猪,但那时他还小,印象很模糊了,况且那时候他也还没有智能手机。此时,他忽然对父亲怀有几分敬意,以往他眼中的父亲似乎没有这般神勇,不知为何回到老家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连猪脖子都敢捅了。
大肥猪垂死的嚎叫声,把钟果梦和乖乖都吓坏了。钟果梦一个人躲在火塘边,乖乖哆嗦在她的怀里。
75岁的母亲神色有些凝重,她默默地燃了三支香,插到猪圈旁边。这头猪是她从兔子这么大时开始喂养的,到今天已经超过200斤了。母亲说,她坚持养猪是为了等待儿孙回来杀的。杀猪过年是祖辈流传下来的习俗,不能在她这一辈断了。母亲还告诫两个女儿,女人不养猪过年男人就不会回家。好多年前,王三德还专门对平用村人杀猪过年现象进行了研究,论文发表在学报后引起了同行关注,登上多家索引目录。
母亲回到廊檐下,她的目光一直盯在了王三德右手握住的那把尖刀柄上。随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但她没有听到猪那种行将断气的喘息声,那种将要气绝的叫声应该是沉闷而虚弱的,但现在的嚎啕明显还是浑厚而有力。可能是今晚杀的这头猪生命力太强大了,也可能是刀子根本就没有刺中猪的心房。母亲的焦虑很快就付诸到了行动,她步伐有些踉跄地小跑过去,把正在按住猪身的女婿阿虎拉到一旁,大声地吩咐他去接替有些疲软的王三德。阿虎不敢犹豫,一把接过王三德手里的尖刀,慢慢地拉到一半,刀锋一转,又一个猛刺。瞬时,一股夹带泡沫的血流再次喷涌了出来。半分钟后,猪的嚎叫声渐趋平息,肥硕的躯体也疲软下来。
王三德自嘲地说:“不好意思,几年不杀猪,手软了。”
村里的风俗认为,杀年猪时久杀不死,将是一种不祥之兆,来年家庭可能会有诸多不顺。对于相信迷信的母亲来说,她对杀年猪的关切是第一位的。不过她并不想责备王三德,他今天也许太累了。她也相信,生老病死天灾人祸都是老天注定的。
把猪毛煺去,开膛破肚,再把肉骨剔开,把肉切成条状的腊肉块,把猪骨头剁碎,把猪血拌上熟糯饭和香料做成血肠。做完这些,王三德和妹妹妹夫三个人一直忙到半夜11点多钟,余下的活只能留到明天再做了。钟果梦和乖乖早就上楼休息去了,冰冰一会忙着拍摄他的微电影,一会帮父亲搬动物件,一会和奶奶坐在火塘边烤火,似乎没有半点疲惫的样子。
正当冰冰以为晚上的节目即将收场之时,姑姑忽然搬来一只铁制的三角架放到火塘上,端来一只铁锅,舀来半锅水。这时,姑丈也切好了两盘新鲜猪下水,搁到火塘边的小方桌上。一顿乡村的夜宵就这样开始了。
第十二章
第二天一早,王三德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拖地板,让戴上了脚套的乖乖能够下地玩耍。
母亲和钟果梦婆媳开始联手包粽子。几年不回来,钟果梦的包粽子的手艺也生疏了。母亲不得不又手把手地教了她一会,她才又包出一个类似老鼠的东西,惹得婆媳俩都一阵哈哈大笑。
平用村的年粽和驮娘河一带村寨的粽子一样,惯用一种神秘的保鲜提味方式。人们先是将糯谷的稻穗烧成炭灰,然后和糯米充分舂拌,形成灰黑色的米粒,再筛去多余的粉末。用这样处理过的所谓黑糯米,加上土猪肉和绿豆或板栗,包裹在纯天然的粽子叶里。经过慢火炖煮十余小时后,一种独特香味的黑米粽子就可以出笼了。
在平用村,人们包扎黑米香粽主要是用于祭拜祖宗,其次用于送礼。刚开始来老家过年时,钟果梦并不太喜欢吃这种粽子,甚至还有所抗拒,但后来还是被王三德给拉下水了。她记得,那一次丈夫把整只粽子煨到火塘里,用滚烫的火灰将粽子焐盖,直至表皮的粽叶子烤糊了,才慢慢撕开,露出焦香热乎的黑米粽。她终于敌不住这散发出各种香味的诱惑,第一次就吃掉了半截粽子。后来,她从喜欢吃黑米香粽到喜欢包粽子,最后成了母亲喜欢的包粽子徒弟。回来了几次之后,她已经深谙这里农家过年的各种细节了。
王三德又一次干起了腊猪肉的工作。他把一只铁锅架在一个三角架上面,下边置上一个火盆,让铁锅保持在有点烫手的状态。备好盐巴、土酒、花椒粉、草果粉等腌料,然后将切割好的肉块放到铁锅里,边反复搓揉边撒上香料。再把搓好的肉块放进腌缸里,到了几天后的初三初四,就可以捞起来挂到火塘上熏干。从小时候开始,他就对腊肉的工序耳濡目染,父亲去世后,大多数杀年猪做腊肉之类的事情都由他和妹夫包办。
腊好了肉,他还要协助妹夫阿虎去邻家舂辣椒骨。做辣椒骨是个重体力活,他特意叫上了冰冰,让他去体验一下,开个眼界。邻家的石碓不知用了多少年,反正从他懂事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这种碓子由一个石窝、一节大圆木、两个支架和舂头组成,充分利用杠杆原理,对谷物或者其他需要粉碎的食物进行加工。操作时,需要一个人负责踩踏木头尾端,将装有铁质舂头的一端抬高,再让舂头对石窝里的物体进行自由落地式的反复撞击。舂辣椒骨的工序也不简单,先把炒好的辣椒和香料舂成粉状,再把本地火姜捣碎,最后把砍好的猪骨头舂至半糊状,加入辣椒粉、香料粉、盐巴和土酒,充分搅拌均匀,舀进陶瓷坛子密封保存。经一两个月发酵后,这种秘制的辣椒骨就会散发出奇香,用作烹饪的佐料会让菜肴多一种独特的风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