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症(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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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7-07-10 10:22

  李启正顺口朝门外喊:“服务员,上菜!”

  李志刚的到来还是让罗十万略有不悦,他刚落座罗十万就揶揄说:“李副院长,你这个酒量也敢来跟我们喝酒啊?”

  王三德知道两人过去有过芥蒂,碰到一起打打嘴仗在所难免。于是对罗十万说:“罗教授,古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人家李志刚下乡扶贫一年多了,你就不能看高他一眼吗?”

  唐纳德也跳出来附和说:“是呀,人家说,现在乡下流行一首打油诗:扶贫扶贫,不扶不行;扶贫不扶瓶,不喝也不行。你以为人家志刚同志在乡下这两年都是喝沟水的吗?”

  李志刚脸上不气不恼,神情自若地坐到唐纳德和王三德之间,微笑着盯住对面的罗十万说:“什么都别说了,我今晚主要是来向罗教授学习,让罗教授当沙袋打的。”

  “好!”罗十万进一步挑衅说,“既然你先跳出来,那我就奉陪到底!”

  王三德顿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赶紧说:“哎,哎,你们别喊打喊杀的哇。喝酒的最高境界是把盏言欢,把酒临风。大家的火气不要太旺啊。”

  “不对,老马啊,毛主席诗词不是说,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吗?”金正高说,“喝酒就是要分个高低,不能一团和气。”

  “罗教授,金教授,你们打狗也要看主人嘛。更何况,志刚同志还是我们的副院长呢!你们要是欺负他,我就和他紧密团结在王书记周围,跟你们搞到底。”唐纳德一脸唯独天下不乱的样子,坏笑道。

  正逗乐时,李启正已往啤酒杯里都斟满了低度米酒,一一递给每个人。然后大声说:“大家安静一下,今天我们小范围喝开学酒,也是开年酒,现在请书记举杯。”

  王三德右手端起酒杯,站起来环视大家一圈后说:“按惯例,今天本来是学院要吃个开年饭的,现在有规定不允许了,那我们自己AA制小搞一下。一是春节后喝开年酒,二是祝愿新学期顺利。我提议每人喝一大口,一手指吧,来!”

  大家一阵起哄,都很自觉地喝了个满嘴。因为是县里产的米酒,度数并不太高,所以每个人都喝得不太计较。

  接着是金正高、潘委员相继举杯,三大口下来酒也去了一半。按照惯例,往后就可以开口吃菜相互敬酒了。

  罗十万看见时机已到,率先大声嚷嚷:“各位,今晚酒局内容丰富大家实力相当。按年龄我是老四,也该到我说话了。今天李副院长刚刚得到任命,而且他亲自深入群众,来跟我们一起吃狗肉鱼生,说明他是一个久(酒)经考验的好同志好领导。现在,我先敬他这半杯酒。干!”

  说完他将酒杯往嘴里轻松一倒,众人一阵欢呼。李志刚也不甘示弱,附和地说:“谢谢罗教授鼓励,我也干了这半杯。”

  李志刚饮酒的姿势有些另类,只见他把杯里的酒都倒到碗里,双手把酒碗轻轻抬到唇边,用嘴唇嗞嗞地吮吸,顿时发出几声类似鸟鸣的吱吱声,几秒钟的瞬间就把酒全吸进喉咙里。不知是谁先鼓的掌,包厢里又一次喧闹。然而在罗十万眼里,李志刚的表演似乎有点向自己挑衅的意味。在他以往的印象中,李志刚是没什么酒量的,莫非他下乡这一趟真是换了个人了么?

  艺术学院的许多人都清楚,前些年的一次竞聘上岗,罗十万和李志刚朱晓彤一起竞争学院两个副职岗位。当时他们三个人当中,只有罗十万是教授,朱晓彤是刚晋级的副教授,而李志刚只是办公室主任,什么职称都没有,很多人都以为罗十万板上钉钉,十拿九稳了。但是事情并非如此,经过学校组织部的几番折腾,最终还是罗十万意外地落选了。一些业余时评家认为,最理想的结果应该是罗十万当副院长,朱晓彤任副书记。但不被看好的李志刚最终能够胜出,主要是他做事踏实,有全局观,群众关系好。而且,李志刚曾经干过辅导员,还做过团委书记,可谓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而罗十万的软肋正是处处只为他们专业争利,他还是学院有名的毒舌,除了爱给人起花名绰号,连讲话都是含骨带刺,让人听了难受得牙痒痒的。不过罗十万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没当上副院长固然原因有多方面,但主要还是他没重视李志刚这个对手。后来他慢慢回想,在发表竞聘演说的时候,自己侧重在取悦听众,博取大家笑声。而李志刚的演讲则像是一支支利剑,直指学院管理的顽疾,同时也是对两位对手绵里藏针,进行深藏不露的揭短。李志刚的狡猾之处在于,他很善于指桑骂槐,利用批评自己来批判别人。在说自己缺点时,也把别人的伤疤给揭开了,疼痛的是别人,实际上夸了自己。从那时起,罗十万的内心深处就对李志刚多了一个结。每当他一想起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就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恨。

  至于罗十万和李志刚之间的疙瘩,王三德来到学院后也是有所耳闻,而且还有多种版本。不过他觉得,其实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谁能够想得开,能够放得下。因此他并不认为有必要出面去进行调解,去重新把矛盾挑起来,让双方去争辩是非黑白。有些事情、有些问题和矛盾,是可以让时间去抚平的。

  王三德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酒局的变化,一边仔细品味桌上的菜肴,不时和每个人碰一下杯。不知不觉间,酒至半酣,酒兴也被撩拨起来了。

  这天晚上,罗十万和饭桌上的其他人确实是低估了李志刚的酒量。正如王三德所预料的那样,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志刚的表现越来越神勇,甚至越来越嚣张。他不仅与桌上的每个人干上一满杯,最后还把酒劲直指向罗十万。

  “罗教授,我晓得你很牛逼,很能喝,论喝酒你是艺术学院的老大老二。”李志刚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摇晃着喝醉了仰靠在椅子上的罗十万,涶沫横飞地说,“不过,我告诉你吧,我李志刚也是能喝的。来,我们再来一个小钢炮。怎么样?”

  罗十万软绵绵地甩了一下手臂,似是从深洞里冒出的声音说:“嗯,我,不来了。”

  只有王三德能够理解李志刚今天晚上的心情,他晓得他此时为什么要这样。不过他并不了解,他为什么这么能喝,难道真的是下去这一年多磨炼出来的么?王三德不由得又盯住他看了一眼。

  第十四章

  开学后第一周,学校紧锣密鼓地连续召开会议,督促落实学校80周年大庆的相关事宜。很显然,艺术学院是学校领导最放心不下的地方,召开了各种会议之后,领导们便接二连三地下来调研了。

  第一个下来调研的领导便是学校的一把手许宝杰。

  许书记来得很突然,临出门了才让办公室郑龙生主任打电话给王三德,告诉他许书记要到艺术学院调研,让他稍微准备一下,具体调研什么内容郑龙生也不大清楚。如此看来,许宝杰是想来一次突然袭击了。

  王三德平常和主要领导身边的人员关系甚好,一般上面有什么风吹草动,只要是跟学院和他本人相关,那些小兄弟往往都会及时地透露一点风声,让他有所警觉,免得稀里糊涂地被领导撸了。有一次,有人举报说在KTV看到艺术学院的女生在那里实习,许书记听了很生气,在班子会上责成李纯副书记认真彻查此事。由于及时得到了消息,王三德立即启动应急预案深入排查,终于发现是个别娱乐场所为了招揽顾客,指使年轻女孩子冒充西塘大学艺术学院学生接待客人。等到学校工作组下来调查,学院就变得主动从容多了。当然,王三德并不是那种害怕领导或是胆小怕事的人,他只是不想让别人对学院有什么借题发挥的机会。他刚到任后,才发觉兄弟单位对艺术学院确实怀有不少偏见,一些人喜欢戴有色眼镜不说,言行中或多或少会带点轻蔑的意味。

  王三德记得,几年前的那个9月14日,他刚到艺术学院当书记还不足两个月。那天早晨,他照例早早就离开了城东的家,驾车行进在快速环道上。正当他刚想找个路口出去吃个早餐时,学院副书记李志刚电话来了。他用紧张而急促的口气报告说,女生公寓出事了,有个女生凌晨四点多从六楼跳下来,已无生命迹象。李志刚进一步解释说,死者可能是个刚入学才两天的女生,没有人认识,只有身穿的T恤印有一个大大的舞字,他们初步判断很可能是艺术学院的学生。王三德听了之后头都炸了,他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赶紧靠边慢行,引来后面车辆喇叭一阵齐鸣。

  他最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到任之前,有人曾经告诫过他,艺术生不好管教,他们从小就跟随师傅学艺,不擅交往,不善群居,个性鲜明特别,特立独行,自私自我,我行我素。很少考虑别人的感受,往往一不合自己的意就要死要活的。对此,他多多少少有一些思想准备,既然组织上让自己到艺术学院任职,那就必须坦然面对这种生态,必须把烫手的山芋握在手里。尽管早就有了这种意识,但是当他听到有学生出事的消息,而且极有可能是自己学院的学生自杀时,他的整个意识还是受到了重重的一击。他太了解出这类事情的后果了,搞不好会导致学院一时处于瘫痪状态,学校领导的正常工作也会受到冲击。想想自己初来乍到就碰上这么倒霉的事,他的手脚就禁不住一阵哆嗦。

  王三德在胡思乱想中把车开到学院门前停下,冯光荣和杨丹青以及几个主任已经站在大门前,边议论边等待他的到来。冯光荣告诉他,李志刚和辅导员已经在现场了,由于还没有确认死者身份,他们也不好过去围观。他知道,遇到这种情况更需要镇定,尤其是他和院长不能慌乱。他当即吩咐主任们好好待在学院,保持正常教学,在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不要传播不实消息,并且让杨丹青在学院QQ群中把他的要求告诉大家。交代完毕,他便和冯光荣并肩朝学生宿舍区走去。

  事发现场附近已经有几十个人站在那里围观,一辆警车在一边闪烁着警灯,警察和保安用警戒绳将现场围成一圈。学校领导有李纯副书记和分管保卫的李副校长,还有保卫学工后勤宣传部门和领导,更多的是各学院的领导和辅导员。看见王三德和冯光荣走近来,李志刚立即跑过来迎接他们,并告诉他们说,现在正在让住这栋楼的几个学院先轮番去认人,最后才是艺术学院,因为这楼住的并不是艺术学院学生。王三德听了,提起的心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王三德和冯光荣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一群围观者的目光,人们暂时停止了议论。他们能读懂那些眼神,有的漠然,有的显示出些许的同情,有的似是在等着有好戏看了,有的则是有所期待,希望这个倒霉的事情就属于这两个后来的倒霉的人。连李纯副书记和李副校长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他们身上,像是等待他们走过去翻开一个谜底。

  但是王三德的脚步停下了,他的目光停留在墙脚水泥地上的一块粉色塑料布上,估计下边盖的正是那个坠楼者。有两个叫不出名字的熟人正在保卫处长张先进的陪同下,磨磨蹭蹭地走到那块塑料布旁边。王三德看得出来,那两人都有些踟蹰,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有一个年轻人率先俯下身掀开了塑料布的一角。

  李志刚及时地小声对王三德说:“书记,那两个人是理工学院的。”

  王三德嘴上哦哦应了两声,这时他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上了,目光紧盯着那三个人的表情,仿佛生怕那个地雷会炸死了他们。然而,看完尸体的张先进却径直向他们这边走来了。

  王三德瞬间忽然觉得张先进像一只老虎,正在张大血盆大口靠近自己,他想逃走但双脚却无法迈动。恍惚中张先进已经来到他跟前,老虎脸上挤出一丝微笑,低声在他耳边说:“王书记,基本上明确是理工学院的新生,不是你们的人。”

  王三德本能地啊了一声,终于得救似地缓过神来,捉住张先进的手说:“你、再说一次!”

  张先进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说:“你放心吧。这个跳楼的学生不是你们的人。之前他们个个都说是你们的。

  “他奶奶的!”王三德小声而恶狠狠地对天骂了一声。

  从那个乌龙事件中,王三德对人们的目光似乎能有更深切的解读。后来他专门宴请了张先进,感谢他在关键时刻能够给他淡定和力量,同时也是为了给自己压压惊。

  许宝杰的到来引起了大家一阵慌乱。冯光荣急忙把杨丹青叫过来,想让她临时凑了一些汇报材料。但是没等他布置完,许书记已经来到大门口了。

  好在王三德和王善李志刚三个人提前两分钟来到大门口,他们分别跟许宝杰带来的郑龙生和宣传部长韦家豪等随从握手寒暄,之后径直把一行人带上二楼会议室。

  刚坐下来,许宝杰就两眼扫视了一周,问道:“哎,你们小朱呢?”

  王三德晓得领导说的是谁,赶忙说:“朱晓彤有课,她呀,一个人就拿了6门课,一周20多节,有时候晚上还要补课呢。”

  “书记,要不要叫她?”冯光荣试探地问。

  “她上课就算了吧。我一直说,当领导不能兼课太多,要有时间研究问题,考虑自己分管的工作,还要有时间搞科研,要不怎么能够进步晋升啊!”许宝杰感慨地说。

  “是呀,她现在的课时量超过了所有专业老师。我们也劝她不要拿那么多课,但是他们专业的老师确实缺口太大了。”冯光荣不失时机地诉苦说,“书记,我们师资问题……”

  许宝杰摆了摆右手,打断说:“师资问题、经费问题以后再说吧,今天我们来主要是听校庆筹备的事,怎么样,你们谁先说?”

  王三德的目光从领导的脸上收回来,落在冯光荣脸上,意在征询他是否先汇报。冯光荣急急地扬了扬下巴,推辞说:“王书记你先汇报,你先说,我补充。”

  学校里的场面大家都知道,一般是学校党委领导到学院来调研就由学院党委汇报工作,学校行政领导来由学院行政对口汇报,这是归属问题。不过,学院和学校的体制又有所不同,学校是党委领导下校长负责制,而学院并不一样,学院书记排在院长前面只是表面情况,实际掌握学院管理实权的是院长,这似乎是一种半明半潜的规则。因而,遇到重要的事情一般都是院长汇报书记补充,两人互相谦让那是另一回事。

  在艺术学院,王三德并不太在乎这些,谁先谁后都一样,反正棘手的事都是他先揽先扛,他已经习惯这样了。虽然和其他班子成员同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起荣辱与共,同舟共济,但责任在那里,你想逃也逃不掉。既然是向许宝杰汇报校庆的事,那他就更责无旁贷了。校庆筹备那些情况他是相当熟悉的,虽说不上是了如指掌,但也算是基本掌握了的。

  王三德在极短的时间里,很快就梳理出了需要汇报的四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关于校庆80周年精神的落实情况,从传达贯彻落实学校主要领导关于校庆讲话精神至今,学院已经先后召开5次师生会议,从思想上进行动员,使全体师生认识到搞好80周年大庆的重要性。进一步提高认识,统一思想,使80周年的概念深入人心,振奋精神,为建设高水平西塘大学作出努力。第二个问题,关于筹款捐款问题。至今已经发动师生捐款8万5千多元,校友认捐10万元,学院外派音乐舞蹈演出共3场收入12万元,全部捐给了学校。第三个问题,关于校庆晚会的筹备情况。晚会的节目已经敲定,开学后将全力以赴进行排练,预计两周后就可以合排并由领导审查。第四个问题,目前亟需解决的几个问题。有个别老师对校庆的重要意义还认识不足,参加演出挑挑拣拣,争名夺利,个别教职工捐钱少牢骚多。校友联络工作有待加强,校友捐款积极性还不够高。学院捐款能力有限,希望学校给予适当减免,最好是定额在50万。用于晚会的资金严重不足,希望学校能够再增加一倍。

  王三德汇报的过程中,许宝杰始终认真记笔记,表情自然轻松,脸上还不时绽出一些笑容。坐在他身边的郑龙生和韦家豪一直表情凝重,两个大学生通讯社的女孩子不停地记录拍摄。待王三德说完,许宝杰的目光又转到冯光荣身上,微笑说:“冯院长,到你说了。”

  冯光荣忽然脸色涨得通红,声音有些颤抖地大声说:“许书记啊,我们学院成立才十来年时间,才那么几届毕业生,很多人就业后都还是打工仔,怎么会有钱来赞助母校搞校庆呢?真是笑话。而很多老学院校友都是厅级省级干部了,有的还是上市公司老板,他们捐钱简直是九牛一毛。不瞒领导说,王书记刚才提到的那10万元,主要还是有个女生嫁给了一个做红木生意的福建老板,是他帮捐的。所以,老师们对校庆这个捐款数额意见特别大,希望许书记能体谅我们的困难,帮我们减免一部分。”

  冯光荣说完话,脸色也没那么红了。

  “还有补充的吗?”许宝杰笑眯眯地瞥了几个副职一眼。

  “我补充一点。”王善说,“这次校庆我们学院承担晚会演出,工作量非常大,晚上往往要排练到很晚。希望学校减少征用我们志愿者数量,另外尽可能给一些宵夜补贴。还有个事情,我们打算和一个校外培训机构合作办一个培训班,有些事需要学校相关单位帮助协调一下。”

  “这个办班跟校庆有什么关系吗?”许宝杰还是笑眯眯地问道。

  “也有一点关系,我们想能弄得多一点钱,好上交给学校搞校庆。”冯光荣抢着回答。

  大家听了一哄而笑。

  许宝杰扫了大家一眼,脸上也平静下来,一字一句地说:“好吧。听了几位的汇报,我觉得艺术学院的校庆筹备工作是有了成效、有了进度的。你们克服了人员假期出省招生的困难,取得了这样的进展,这是和大家一心一意为学校,为办好党和人民满意的教育,为了西塘大学美好的明天分不开的。对于你们这个阶段的工作,我代表学校党政感谢大家。希望大家把学校对你们学院的肯定和问候,及时地传达给我们全体老师和同学,内化为搞好学校80大庆的精神动力。现在,我对你们刚才提出的问题和意见,作一个简单的回应,同时也提出几点希望。”

  许宝杰花了大约十分钟时间,谈了学校经费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原因主要是3个多亿的老账要付利息,又即将投资建设第三个校区,要把独立学院西湖学院搬出去。他认为,一所大学没有五六千亩校园是不行的,要办成区域内高水平大学必须要进行这样的投资。因此,每个学院都必须按照学校既定的方案,坚决完成筹集校庆经费的任务。至于其他一些具体问题,学院可以单独向各个分管领导和部门打报告解决。

  许书记一阵风地来,又一阵风地走了。临上车时,他把王三德扯到一边,小声地说:“我听说你们最近准备进一个教学秘书,有这回事吗?”

  王三德点头说:“是想换一个教学秘书,老的她不干了,人事处想调剂一个过来,我们不想要,后来学校给了一个校聘指标。”

  “有个女硕士,211大学毕业的,是一个领导推荐的,听说她已经报了名,回头我把她的信息发给你。你看如果各方面考核都可以,你们就安排一下吧。”许宝杰说。

  王三德听了脑子顿时有些迷糊,不过还是回应说:“好的,我们尽量办。”

  送走李书记,冯光荣便凑过来。“书记,王善送的合作办培训班的合同材料我看过了,是否现在议一下?”

  王三德看看手机,见时间尚早,便答应说:“好的,这个就你把关你主持吧。”

  “为什么呢?”冯光荣问。“你不参加吗?”

  “刚才校庆办又来信息,说明天早上李纯副书记要过来,下午是余校长,我得先打个腹稿。”王三德苦笑说。

  第十五章

  眨眼间到了周末,王三德答应钟果梦早点回家,一起去参加她一个同学的再婚婚礼。然而,他刚开车出了校门,许宝杰的一个电话又把他叫了回去。

  他不敢怠慢,立即把车停在学校办公楼停车场,几乎是小跑步奔上许宝杰办公室。他一路走一路想,许书记又有什么急事呢?一般情况下,王三德是比较怕见官的,他不像冯光荣那样,具有一种狗头不怕屎臭的精神,有事没事也要往领导那里去凑。教学秘书招聘工作已经安排在下周进行考核,应该不是为了这件事吧。

  三楼301室许宝杰办公室大门开着,王三德人未到就听到了说话声,而且似乎不只是两个人。当他放缓脚步跨入门口伸手敲门时,他同时看到了许宝杰和他跟前沙发上的孙中华副校长和人事处长朱侃。看见他进来,许宝杰指着另一边的一个空位子说:“你坐那里吧。”

  说着,许宝杰把几张印有文字的A4纸递给他:“你先看看这个。”

  他几乎是凝神静气一目几行地看完手上的几份请调报告,看完后不禁有些忿然,可又不好发作,只是朝许宝杰看去。压低嗓门说:“书记,这个,他们事前并没有跟我说。”

  “问题就在这里。三个骨干老师同时打报告要求调走,而且你们还不知道,这个说明什么呢?说明人家不信任你们嘛。”许宝杰以不满的口吻说,“你看怎么办,能不能留得住他们?若是留不住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人家走人了。”

  王三德略为沉思一会,说:“我这两天先分别找他们好好谈一谈吧,了解一下他们到底是什么问题。从报告上看,李启正的问题是真实的,他想设立一个书法专业方向,可是学校不给设。他想招这方面研究生,学校也不给批,他基本上是无用武之地,要走也是合理的。”

  “嗯,你们都听见了吧。还有呢?”许宝杰扫了几个人一眼,脸色变得严峻起来。

  “先说安东东的情况,小安调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副高职称,8年过去了还是二级舞蹈编导。每一次送材料上去都是转给文化厅那些团体评委来评,他们对高校老师打压得比较厉害,根本没法评。多年评不上正高他当然思想有波动了,他真要走我们也拦不住。”王三德沉重地说。

  “这个,安东东,他只能走文化部门这条线评职称吗?”许宝杰问朱侃道。

  “不一定。”王三德抢着话头说,“高校工委和教育厅也可以申请成立评委会,但是,以前的那个评委会评委大半都是南城艺术学院的老师,他们对综合性高校的同类打压得更狠,后来因为大家意见太大了才转给文化厅代评的。”

  “那个金铁霖呢?他又是什么理由?”许宝杰问。

  “书记,是金铁木吧。金铁霖是中国音乐学院的,那可是大教授,比金铁木厉害多了。”王三德解释说,“我们这个金铁木教授,主要的问题是他认为自己早就应该能评二级了,可是报了两次都被刷了下来,因此整天一肚子牢骚。现在听说有两个民办高校想升格,都有意要引进他。说是能给一两百万教学科研经费,还有30万年薪,100万安家费,所以他就心动了呗。”

  许宝杰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沉吟道:“这就是我们学校的现实情况,我们对新成立的学科专业有偏心,而对像艺术、传播这样的学院关心支持不够。所以,该做的事情没有做好,该解决的问题没解决好,现在欠债多了,问题就暴露了。中华副校长,你看怎么办好呢?”

  孙中华显然没有料到许宝杰会把球踢给自己,他先是一愣,又佯装镇定地说:“这个嘛,这事情比较棘手。我刚接手人事工作不到一年,有些情况还不太熟悉。是不是这两天我和朱处长去艺术学院调研一下,看看是什么问题,再向书记汇报吧。”

  “这件事不能拖,也不能让它发酵。否则,远的会影响到学校的全面发展,近的会直接影响到校庆。我们搞校庆是为了凝聚人心,人心都散了,人才都留不住,那我们还要谈什么发展呢!”许宝杰说完,做了一个散会的手势,大家都站了起来。

  王三德提起包刚要走,却被许宝杰招住了:“三德,你留一下。”

  王三德站到一边,有些忐忑地看着许宝杰把孙中华等人送出了门,又转回身,轻轻掩上门,朝他做了一个坐下来手势。

  看见许宝杰的手势,王三德心里便打起了鼓,领导是不是要留他下来长谈了?接着许宝杰亲自洗了一只白瓷茶杯,放了一小撮茶叶,泡上开水,朝他端了过来。他赶忙站起身迎上去,边接住茶杯边说:“书记客气了,我自己来。”

  “我老家产的冬茶,比春茶还香。你尝一尝。”许宝杰换了一副脸色,声音也和悦起来:“你今晚没事吧,一会我们一起去喝场酒,怎么样?”

  原来如此,留下来喝酒早说啊,害得他心大心小的。可是他刚想开口答应,喉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老婆还在家等他一起去喝喜酒呢!

  王三德一时不晓得是该怎么回答好,他稍微嗫嚅两声,故作犹疑地说:“书记,我去合适吗?”

  许宝杰边收拾办公桌上的东西,边朝他笑说:“你放心吧,不会让你帮买单。我们今晚请一个重量级人物吃饭。我印象中你能喝酒,要好好表现,给领导留下好印象哦。”

  王三德知道,这场酒是非喝不可了,他怎么能拒绝顶头上司的邀请呢!再说了,自打许宝杰把他单独留下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给过他可以商量的余地,这也是眼前这位领导的行事风格之一。这么想着他便站起来,说:“书记,我先去一下卫生间,顺便给老婆报个假。”

  许宝杰听了哈哈笑说:“王三德,想不到你也惧内啊!”

  王三德讪讪地笑说:“彼此尊重,彼此关心嘛。”

  当钟果梦听说他不能回家跟她去参加婚礼时,气得大骂了他一声猪头便把电话给掐了。他撒到一半的尿也跟着打了一下顿,好一会才又滴了出来。

  他回到书记办公室,李纯和郑龙生已经站在里边,显然也是要一起去应酬的。

  “王书记,许书记亲自点将,今晚就看你了,你是新生力量啊!”李纯一改往常的严肃,打趣地说。

  “哪里,哪里,我其实只是爱好而已,酒量一般一般。”王三德谦虚地说。

  “我早就听说王书记酒风很正,酒量也了得。以后要经常请你出山才行啊。”郑龙生也附和说。

  “哎,你还别说,我们办一次校庆,确实能考察一批干部。除了执行力和工作效率之外,还要看待人接物,看作风酒风,内容多着呢。”许宝杰边穿外套边笑着说。

  几个人乘电梯下楼,刚出办公楼,李副校长早已在楼前等候。王三德看到,除了他们刚下楼的几个人之外,还有号称酒仙的政法学院院长李朝安和文学院周书记,此外还有校办的陈晓娜和国交处副处长孙红蕾两位女将,可谓是阵容强大。

  一行人乘两部商务车直奔北快环边的锦绣田园。多数吃客都知道,那里并不是什么稻香田野,花草果园,而是一处高档酒楼。此前这里是一个近郊农场,虽说有田园有湖,但很少有人光顾。后来有老板别出心裁,把一部分田块盖成大棚,专门种植各种四季珍稀蔬果。又在湖畔起了若干栋临湖两层建筑,每栋装修成上下两间独立包间,沿湖几十栋房子构成了独特的建筑景观。这个独一无二的景观酒楼除了主营经典粤菜,其特色主要还是那几百亩绿色名贵蔬菜,往往让城里的高端食客趋之若鹜。

  王三德以前也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地方,但就是未曾来过。当车子从大路拐进酒楼的地盘后,他旋即被路旁奇异的绿化草木吸引住了。由冬青树翠竹红豆杉椰子树美人树和朱槿花芍药花玫瑰花紫薇花合欢花构成的路旁植物带,把他们引入到一处绿荫环绕的停车场。在几个身着迷彩服的保安指引下,司机把车停到了石子铺垫的车位。接着,从一排穿着紧身旗袍的咨客小姐中,走出一名小姐把他们带到了预订的包间。当领导们在客厅喝茶等客的时候,王三德独自里里外外仔细地观看了包厢的装修饰品。他感觉到,这是一种复古与现代相融合的风格,与他以前在山西太原某个晋菜馆见到的装饰类似。这个酒楼的亮点是一个往湖面延伸的玻璃地面栈台,坐在藤编的长椅上,近可观清水中的鱼群,远可眺望起伏坐落的群山。

  天色渐暗,当电视上新闻联播音乐响起的时候,许宝杰和李纯也迎来了晚宴的重量级客人。乍一眼看见面前这个面带微笑跟大家一一握手的老人,王三德立马就想起他是谁了,这是一张在省电视台新闻节目上能经常见到的熟脸。在许宝杰的介绍之下,领导分别机械地握完了西塘大学方面所有的手,然后直接入桌。人员显然是校办事先计算好了的,司机们被酒楼另外安排到一个大厅去用餐了,15个座位的桌子刚好够坐。

  刚落座,陈晓娜和孙红蕾两个少妇就忙开了,她们一边指挥服务员上菜,一边监督开酒。说话间,大领导瞥了一眼正在淅淅倒下的酒瓶,煞有介事地从衣袋里掏出一排药片,挤出两粒药囊,塞进嘴里,又喝了一口水。声明道:“这两天嗓子不是很好,我少喝点,你们能者多劳,多喝点啊!”

  坐在大领导右手边的许宝杰嘻嘻媚笑说:“老主任,我们先总量控制一件6瓶吧,看情况可以再加。”

  大领导听了,扭头看了看左手边的那位说,“陆干同志,听到没有?你们几位可要跟西塘大学的老师们多学习点。我告诉你们,我们母校的领导和老师能喝酒这也是一个传统哦。”

  “好,主任您放心吧。我们互相学习,共同提高。”陆干佯装谦逊地说。

  当每个人面前都摆上一只装满酒的玻璃烧杯酒尊时,高汤也登场了。许宝杰大声地召呼大家先喝汤,暖暖肚子。

  喝完汤,经过一番推让,大领导终于举起酒杯,提高声调说:“谢谢母校许书记,西塘大学很快就要80周年大庆了。来吧,我们一起提前祝福母校80大寿。干杯!”

  大领导两句话,场面气氛便被迅速点燃了。

  这个晚上,王三德是自己要了一辆的士回到家的。他已经记不起自己喝了多少酒,反正是喝得浑身燥热,脑袋昏沉,语无伦次。在他模糊的印象中,他一个人和那位叫做陆干的领导,前后就干了三个斟满酒的烧杯,号称小钢炮。此外,他还和对方至少三位各单独搞了一个小钢炮。几个钢炮下肚,他也就成为了第一个靠边歇战的人,可谓是首先光荣负伤撤离战场的伤号。

  他还依稀记得,其实许宝杰今晚的酒局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请这个杰出校友领导帮个忙,出面邀请一位家在本省的副国级领导能够参加西塘大学的校庆。很多人都晓得,能邀请到高层领导参加校庆庆典,已经是各个高校互相攀比较劲的头等重要内容。从社会意义上讲,什么级别的领导出席,获得什么样的领导题词,不但代表着这个庆典的级格,也显示了这个学校的影响力。这往往会成为人们一时的话题。对于西塘大学而言,能够邀请到本省党政一把手出席庆典,是必须实现的目标,如果再能够邀请到更高职位的领导参加,那就是超乎预期的奢望了。

  王三德觉得,许宝杰是一位具有独特人格魅力又拥有广泛人脉的学校领导,他相信他能够实现这个目标。从他偶尔听到的许书记和领导交流的只言片语中,他能感觉到他们彼此交情不错,彼此互相欣赏。他本人极少有跟大领导同桌吃饭的机会,和今天晚上这个大领导近距离接触还是首次。此前,坊间曾经有一些关于这位领导的传闻,说他最喜欢说的话叫打造××品牌。比如说,他之前在某个城市当一把手时,就打造出了若干品牌。他搞旅游品牌时,把一条野山沟打造成了十寨沟,意思是要和赫赫有名的九寨沟比肩。还把海边的一个滩涂打造成鲸鱼湾,实际上那里只有几块类似鲸鱼背的黑乎乎的礁石而已。他还喜欢创作歌词,给许多县区写县歌区歌,给企业写企业歌,给学校写校歌。此外,很多年前,大领导就喜欢将左手插在裤袋敬酒,后来这个敬酒动作迅速成为时髦,被无数人模仿。据说,他是从基层乡镇一步一步干上来的,深知酒文化在某些阶层的功效和作用。于是在酒桌上时常有意无意地将酒席上的人分成两个阵营,以酒为武器,互相攻守,最终要分出胜负。今天晚上,王三德不幸成了第一个牺牲者。

  好在喝的是纯正的酱香酒,他靠在沙发上迷糊了一会就又清醒了不少。里间的战事正酣,他肯定是不能再喝了。于是他给许宝杰发了个短信,告诉他自己不胜酒力先撤退了。在酒楼保安的帮助下,他顺利地要到了的士,当起了一次逃兵。

  昏沉中,王三德从包里摸索了一会才找到房门钥匙,接着往锁孔里插了好几次才扭开了房门。

  听到房门有响动,乖乖便从钟果梦旁边的沙发上跳跃下来,朝门口跑过来。但它刚到门边,却又遭到女主人大声呵斥:“乖,回来!”

  乖乖没有回头,它要亲自迎接男主人的归来,这是它的工作。尽管每天早上男主人出门很早,但它都能够坚持为他送行,把他送到门口,对他摇几下尾巴,直到他说拜拜,关上房门。每天晚上,当它一听到门响,它就迅速地跑到门口,高昂着头颅,做出一副高兴样,兴奋地摇头摆尾。偶尔还会站立起来,朝他做一个揖,恭喜他发财。有时候,主人高兴了还会蹲下来把它抱在怀里,使劲地挠它。

  今天晚上的气氛有些不同,女主人再三地厉声呵斥它,命令它回到沙发上。但是它没理会,它坚持要站在门口迎接男主人。

  在女主人的声色俱厉中,男主人夹带着一阵风进门了。随着关门声,一股好闻的味道钻进了乖乖的鼻孔,并迅速在客厅里弥漫开来。

  虽说酒意微熏,但王三德能感受到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尤其是妻子没有像往时那样,看到他进屋就马上唠叨。他脱掉皮鞋,干脆蹲下来用手在乖乖毛茸茸的身上抚摸,嘴里喷着酒气说:“乖乖好,乖乖乖,乖乖听话……”

  乖乖显然是又享受了,嘴里噢噢地哼唱着。

  “乖……过来!”

  坐在沙发上的钟果梦终于又发声了,她的呼喊声尖厉而短促,仿佛是一条鞭子朝王三德和乖乖抽打过来,把他和乖乖都吓得颤抖了一下。乖乖的反应更为迅速,它身子一挺,立马站将起身,一颠一颠地朝女主人跑去,把男主人生生晾在门口。

  王三德自嘲地笑了笑。心想,以往夫妻冷战时是相互争夺儿子,现在变成争夺狗狗了。从老婆的言行判断,看来一场舌战不可避免了。

  “老婆哇,今晚对不起了啊!”王三德借着酒劲,厚着脸皮低声下气地说:“我本来都出学校门口了,又被许书记拉了回去。唉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他趿着拖鞋,拎着手包,走到她右前方,一脸真诚地看着她。但她并不打算理会他,依旧板着脸,目光直盯着电视屏幕,似是没有他这个人存在。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自讨没趣,便讪讪地转过身朝卧室走去。

  “你回来!”钟果梦突然叫了一声。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似的,应声停住了,缓缓地转过身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你知不知道,我今晚的面子都被你丢尽了?”女人嘴里透露出无比的愤懑。“你一点诚信都不讲,还当什么书记啊!”

  “我不是说临时有任务,要参加学校的接待么?你自己不愿听的。”王三德的话开始软中带硬,他觉得不能老是被她当矮马骑,应该给她一点颜色看看了。

  “反正你不能这样放我鸽子,说话不算数,不讲信用的人早晚要遭雷劈的。”女人继续火气十足地说。

  “哎,哎,你有完没完?咹!”王三德声调也升高了。“你那个同学算什么东西啊,她已经结第三次婚了,还有脸请客啊!”

  “结三次婚又怎么了?人家这次是嫁给美国得克萨斯大学石油工程学教授,你懂吗?”女人反唇相讥地说。“人家卡洛斯那个大学有7位诺贝尔奖得主,出过33位国家科学院院士,44位国家工程院院士,22位医学院院士,22位法学院院士和39位文理学院院士,你们狗屁西塘大学有吗?”

  王三德赶忙耷拉着头,摆摆手说:“好,好,好。算你狠!”

  第十六章

  第二天刚上班,金正高、李启正等三位老师同时要求调走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并迅速在学院发酵了。

  首先跳出来说话的是杨云飞和杨芍药,她们竟然在学院QQ工作群里进行了公开讨论。接着是王侠吕树杨柳枝等几个青年教师也跟着起哄,一致认为,继续在西塘大学当老师不会有什么好前途,不如趁年轻早一点走人。云云。

  王三德看见消息后,立马给几位老师发出私聊信息,要求他们停止在QQ群里讨论这种敏感的信息。可是杨云飞还是我行我素,甚至把王三德发给她的信息截图粘贴到了群聊上。他看了不禁火冒三丈,立即让群主杨丹青停止了杨云飞的QQ群成员资格,屏蔽了他们所有的不当言论。之后,王三德马上分别打电话给李启正和金正高,要求跟他们聊聊。不料,李启正竟然在电话里就婉拒了他,说这不是他们之间的事,没什么好聊的,一起喝酒还可以。金正高干脆直截了当地说:“老马,为了我们的友谊,我不想跟你谈这个事,我只能和学校谈。”

  最后他又拨通了安东东的电话,对方语气倒是挺客气,但是人还是没空。安东东说他正在别的学校代课,一时半会走不开。王三德知道安东东一直在外面兼课,而且不止一个学校。据说他还在健身馆当健身教练,颇受那些热爱健身的少妇们的欢迎。

  两个平时的酒友似乎都背叛了自己,这让王三德既尴尬又难过。此时此刻,他不禁又想起了十九世纪英国首相帕麦斯顿的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仅有永远的利益。当然,正如李启正和金正高所说的那样,他们这样做并不是跟他王三德较劲,也不是针对他个人,而是学校。

  王三德意识到,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当,艺术学院可能会因此受到严重干扰,甚至会酿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一年多以前,省内有一所相当有名的高校,他们的艺术学院动漫专业本来办得比较早,在省内高校小有名气。然而,由于是理工科大学办的艺术学院,专业发展不仅得不到重视,而且还不时受到各种挤压,教学资源长期得不到合理分配,学院多次向学校反映也没得到解决,甚至被忽视。于是,突然有一天,这个专业教研室的6位老师上演了集体大逃亡,好端端的一个专业就这样瞬间垮掉了。他不想让这种情况在自己的学院里发生,同时也希望校庆即将到来之时,不让教师群体调出的现象在他眼皮底下上演。

  他来到冯光荣的办公室,把刚才发生的情况向他作了简述,两人都认为这件事非同小可。经过短暂的交流后,他们决定必须马上去找学校汇报。

  不巧的是许宝杰外出开会去了,打电话也未见接听。王三德和冯光荣又去找孙中华,只见办公室门关着,后来去校办打听,原来是到多媒体楼听课去了。几经辗转,他们终于把孙中华请到楼厅,把事情经过向他作了汇报。

  孙中华自始至终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待他们汇报完,才长叹一声说:“我下午过去一趟,你们把那三个人都请到场。其他跟风起哄的老师,你们明确告诉他们,想走的可以打报告上来。”

  “孙副校长,这样不行吧?”冯光荣顿时慌了神,“这样会乱套的。”

  “别担心,你们回去马上把他们几个集中起来。就说是我孙中华说的,谁想走就立马打报告,一个星期之内让他办手续离开。”孙中华眼里露出少有的凶光。

  王三德听了猛然顿悟,这一招看似狠毒,但确实对一些人是有用的,尤其是年轻人。于是他骤然间来了底气,低沉而有力地说:“好的,我们回去照办。”

  两人告别了孙中华,沿着楼梯下楼。冯光荣有些疑虑地说:“书记,孙副这样做不妥吧?”

  “我看没问题,孙副他是个高手。”王三德说。

  回学院的路上,王三德吩咐杨丹青,让她立刻通知QQ群上发表不当言论的那几个老师,下课后立即到会议室开会,不得缺席。

  半个多小时后,几个年轻老师相继如约而至。

  甫一进门,杨柳枝就昂首挺胸坐到了王三德的对面,气冲冲地问道:“书记有什么急事吗?为什么下班了还叫我们开会?”

  “是啊,还屏蔽了我的QQ。太过分了!”杨云飞阴沉着脸说。“我们犯什么错误了,难道就没有言论自由了么?”

  杨芍药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怯怯地坐到王侠身边。而王侠和吕树从一进入会议室便一直低头玩着手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王三德和冯光荣端坐在一边,王三德始终气定神闲地看着说话的人,并不想急于回答他们的问题。而冯光荣则有些不淡定了,他紧绷着脸,不停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不停地抖动着双腿。待其他班子成员和杨丹青到齐,王三德开口说话了。

  “好,我们开个短会吧。”王三德依然脸色平静地扫视大家一眼,一字一句地说。“我们请几位老师来一起谈谈,主要是说两个事。一是,早上上班后,我们有的老师在学院工作QQ群上,讨论了不应该公开讨论的事情,违反了政治纪律……”

  杨云飞急忙举手,并打断说:“哎哎,书记,你别乱扣帽子啊!”

  王三德没有理会,继续说:“有同事给上级打报告,有同事向学校提出自己的要求,这都是公民权利,都没有错。错的是把这种事情拿出来公开议论炒作,把人事工作当成八卦新闻,当成谈资。错的是个别同志还在上面说了不该说的话,讲得严重点,就是煽动对学院对学校的不满情绪。”

  “书记,书记,绝对不是这样。”杨云飞又挥手跺脚说。

  “是不是这样大家过后可以再看看QQ群聊天记录。”王三德平静地说,“关于这一点,我们要求各位立即停止不当言论,停止这种错误言行。同时,学院和学校保留进一步处理的权力。”

  冯光荣突然插话说:“对,对。”

  王三德说:“第二,针对你们几位老师在QQ群上所说的话,我们也及时地向学校领导汇报了。领导说,如果你们谁想调走,或者谁认为艺术学院亏待了自己,不想呆了,可以马上打请调报告,学校一周之内放人。”

  “我没说要调走。”王侠赶忙声明。

  “我也没说。”杨芍药表态说。

  “我没这个意思。”吕树从手机上抬起头说。

  “绝对是无中生有,我也没这个打算。简直是小题大作。”杨云飞振振有词地说。

  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由地转向杨柳枝,她的脸色顿时由白泛青,桀骜之气早已不见,嘴上呢喃地说:“我错了,我一时糊涂,乱说话。请领导原谅。”

  王三德点点头说:“好,杨柳枝老师认识到了错误就好。杨云飞老师,你是说我无中生有吗?”

  “王书记,我是说,说我想调走是无中生有。”杨云飞狡辩说,“我从来没有离开学院的想法。”

  “那你今天在QQ上说的那些话,让我们怎么理解呢?”王三德追问说。

  “噢,可能是我水平问题,说的那些话让你们误读了。”杨云飞说。

  “是不是误读我们再说吧。在这里我还是要强调,作为我们学院的一员,每个人一定要站在维护大局、维护学院稳定的立场上说话做事,不要做不利于学院发展、不利于团结的事。谁要是听风就是雨,不讲政治纪律,无事生非,干离心离德的事,我们坚决不答应。”

  王三德说完转头看了冯光荣一眼:“院长,你说。”

  冯光荣的眼睛一直盯在面前的本子上,神情严肃地说:“刚才王书记说的我都同意,关于这个问题,我补充两点。第一点,我们艺术学院发展到今天,十分不容易,我们要爱护它,珍惜它,不要干对不起它的事。第二点,我们要讲政治,不讲政治就会乱说话,做错事。其他没有了。”

  “院长说得好。大家也辛苦了。就到这里吧,散会。”王三德说。

  孙中华教的这一招果然灵验,一下子把以杨云飞为首的几个年轻讲师给镇住了。此后一段时间,学院风平浪静,没有人敢再公开兴风作浪。

  然而,这几天的经历还是让王三德内心沉重无比,他一直想不通,平时跟自己无话不说的李启正和金正高居然要走了,而且事前一声招呼都不打,不漏一点风声,难道是对自己有什么意见,或是自己做人有什么问题吗?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当面再跟这两个同事谈谈。

  金正高的家,在学校附近的哈佛学府小区,以前王三德曾经来过,但具体是几栋几单元他已经记不得了。他打电话问金正高,他竟然不接听电话。于是他不得不又打电话问杨丹青,她不一会就把金正高的详细住址告诉了他。顺藤摸瓜,他终于找到了那个他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门,可是敲了一会门并没有人回应。倒是把对门的一个阿婆惊动了,阿婆说金歌唱家刚才还在屋里哇哇地给孩子上课呢,可能是出门吃饭去了。

  他悻悻地下了楼,随手打了李启正的电话,说想约他聊聊天。不料,对方却嬉皮笑脸地说:“嗨,聊什么聊啊,还是来喝喝酒吧。”

  结果晚上一场大酒,他非但没能和李启正金正高聊出什么结果,反而把自己给喝高了。金正高借着酒醉对他戏谑道:“老马……马克思,这……这充分说明,真理不在……你口袋里。人往高处走,我们走……定了。哪个拦……哪个跌!哈哈……”

  过后王三德还不死心,自己跑到人事处去吐了一番苦水。学院一下子走了两个正高职称,看看还有什么弥补的办法。人事处朱侃处长眯缝着眼听完他的诉苦,最后同情地说:“嗨,毛主席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们去吧。没得办法喽。这样吧,最近学校开始启动高层次人才的举措,你们也报它两三个吧,有合适的尽快报过来。”

  离开人事处回到学院,王善拿着一叠试卷和成绩放到王三德面前,叹气说:“书记,教学秘书招聘笔试结果出来了,你过目一下吧。许书记推荐的那个女孩宋小丹只考得70多分,排名第35位。

  “啊!什么问题?”王三德惊愕地盯着王善问。

  “她是个工程硕士,写作基础差,计算机几个基本模块也没考好。”王善还是愁眉苦脸。

  “你……你看能不能技术处理一下?”王三德说。

  “书记,这个……有点让我为难啊!我本来也是有心帮一下她的,甚至还想点拨她一下。不过此人相当自负,好像是这个位子已非她莫属,而且还带了一个小伙子,形影不离。我哪里有机会跟她单聊呢!”王善说。

  “那怎么办?我们怎么向大书记交代?”王三德挠了挠头。片刻后才抬头对王善说:“这样吧,我先把情况汇报给大书记,看他的口气怎么样。如果他态度很明确,一定要这个人,那我们就技术处理一下。如果他不是很坚持,那就把这个人推掉,要一个我们真正想要的人。”

  “好吧,最好快点。”王善站起来。“按方案明天就要公布笔试分数,下周一面试。”

  “你跟杨丹青说一下,先别把这个成绩漏出去。”王三德做了一个叫他继续坐下来谈的手势。“这些天都不见你说培训班的事,进展怎么样了?”

  王善又坐下来说:“他们基本上按合同做了,招到了一百多个孩子,已经安排上课了。”

  “基本上?什么意思?你必须弄清楚具体是多少人,要有名册的,我们要拿一份。我们要掌握情况,怎么收费,怎么管理,怎么上课,上什么课,学生住哪里,吃在哪里,安全不安全……这些,我们都必须掌握,不能是基本上,也不能马虎。好吗?”王三德说。

  “好的。之前我已经跟他们说了,他们说让我们放心。这几天我也忙招聘教秘的事,今天我再过问一下。”王善说。

  “行,你还是要盯紧点。辛苦了!”王三德目送王善出了房门,楼道上又传来了一阵吵闹声。他侧耳一听,似乎是金正高和杨延高又扛上了。

  临走前,金正高特意来到学院当众把杨延高臭骂了一顿。说杨延高是狗肚鸡肠,是无耻小人。为了谋取校庆晚会导演位置,做了许多令人不齿的小动作。他大声地告诫大家,要提防杨延高的野心。杨延高则反击说,金正高对他的诬蔑诽谤他都录音下来了,等他有空了就法庭上见。金正高听后便不敢恋战,骂骂咧咧地走了。

  第十七章

  一番紧锣密鼓地排练之后,校庆80周年晚会的第一场串排终于到来。由于金正高调走了,杨延高已经没有羁绊,可以放开手脚干了,加上年轻老师都愿意买他的账,所以进度比料想的要快。

  起初王三德以为是学院自己内部排演,所以也没有特意做什么准备。然而,待他和冯光荣和班子其他成员准时来到音乐厅时,发觉300余个座位的音乐厅已经坐得满满的。一个身着民族服装的礼仪小姐把他引到前排,他一看,李纯和韦家豪等几个已经坐在那里了。

  韦家豪看见他们姗姗来迟,便过来对王三德耳语说:“王书记,怎么搞的,你们也不早点来迎接一下李书记。”

  王三德刚想争辩什么,却被他径直拉扯到李纯身边坐下。他赶忙哈腰说:“李书记,不好意思啊!我们都不晓得您会来,所以没在外边迎接你们。”

  李纯说:“哎呀,我们自己人,还讲那么多礼节干什么?今天我在路上刚好碰上你们杨延高了,他告诉我说你们要彩排,我们才赶过来的。反正这个也是我负责抓的工作,恰好今晚没什么事嘛。怎么样,可以开始了吗?”

  王三德打着手势把王善招到跟前,大声说:“你去告诉杨延高,开始吧。”

  王善应声快步奔向后台,不一会灯光便暗了下来。待嘈杂声逐渐安静,一阵悠扬而快乐的音乐响起,开场舞开始了。80名男女演员随着音乐的旋律,从舞台两侧鱼贯跳跃登场,连续跳了几组独自编排的舞蹈动作,看上去热烈而激昂,优美而富于韵律。不过由于舞台狭窄,演员们的手脚都不够舒展,表情也是有的过于拘谨,有的过度紧张,有的则潦草简单,甚至有的还故意互相碰撞,嬉皮笑脸。

  王三德看得有些急了,埋怨说:“这些孩子,怎么能这样嘻嘻哈哈的呢!李书记,要是穿上舞蹈服装效果可能会好一些的。”

  李纯没有答腔,目光一直盯在舞台上。

  这时,两男两女四位主持人接着登台亮相,他们一律一手捧着纸夹子,一手持麦克风,照本宣科地进行开场白。亮丽的仪表和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确实让人有一种大型综艺晚会的错觉。

  看见李纯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王三德急忙用手遮住嘴介绍说:“这几位都是学生,新闻学院大四播音专业的,听说都被省电视台看中了。”

  李纯噢地一声,算是一种应答。他显然并不太在意台上站的是谁,他的注意力在别的方面。王三德觉得自讨没趣,只好转头对另一边的韦家豪解释说,等到定了节目才会有节目单。不过话刚说出口他又后悔了,现在说这些不就是等于废话吗。

  接下来,王三德边看节目边有些不淡定了。这个杨延高,自己把学校领导请来看节目也不事先说一声,搞得他很被动不说,这么粗糙的节目能让领导看得下去吗?简直是在浪费领导的时间,也是给艺术学院出丑。按照他和冯光荣预先的想法,是先把节目合排一两次,在学院层面进行审查,大体上像个样子了再请领导把把关,提提意见。而现在,八字刚有一撇就请领导提前介入了,说不定还会出什么状况呢!

  在王三德的印象中,学院里这样擅自越权办事的情况,已经不是发生一回两回了。有一次,李启正和罗十万搞了个书画二人展,事前没什么预兆,竟然私自把一个退休的省人大副主任给请来了。这下子惊动到了学校高层,马书记和老校长不得不亲自出面来陪同老领导,中午还一起吃了顿饭。送走领导后,马书记的脸色立马黑了下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了一通,说他办事不讲规矩,目无领导。又说他耍小聪明,有政治野心。他急忙争辩说,是那两个教授自己请大领导来观展的,连他自己也被蒙骗了。不料马书记摆摆手,懒得听他解释了。回到学院,他只好把李启正和罗十万叫过来,打算好好撸他们一顿。但刚见面李启正就服软了,说人是他请过来的,要打要骂都行。老领导喜好书法,他们多次一起参加书法活动,久而久之就混熟了。老领导说,日后学校有什么书画活动可以叫他一下,让他过来一起助兴。于是,李启正就随意跟老领导说了,想不到人家真的来了,还给学校马书记打了电话。李启正还保证说以后不发生这种事了,他诚恳向学院领导道歉,向学校领导道歉。看见李启正这么认真地做了检查,他原先的一团火气瞬时就熄灭了。晚上,这两人又借机把他拉到牛头鱼庄喝了一顿,把他给灌晕乎了。

  还有这个杨延高,多次不和学院打招呼,擅自带学生去参加学校部门的活动,有时候还私自和舞蹈专业的老师拉学生去商演,搞得部分学生家长把意见都提到了学校领导那里。王三德知晓后把他叫过来批评教育,他还振振有词地说,他是带学生去参加教学实践实习,要是学院成立了艺术团,他保证不会带学生出去。总的来说,杨延高是个专业精湛却又极具争议的人。他之所以这样做,多半是他根本就不太讲规矩,也不了解什么是规矩。另外,有的相关部门也怕麻烦,经常绕开学院,直接就给专业老师派任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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