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着斯德哥尔摩飞奔(二)

  • 来源: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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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7-05-13 10:35

  公允地说,这是张光华为“北纬27°”做的一次非常成功的公关。半月后,张光华给我打来电话,让我通知乔麦、万年青、曾成和向晨曦,说陈萌书记周末那天请我们“北纬27°”全体同仁在天然居吃饭。天然居是酉北最豪华的酒楼,我们这些人以前从没到那里吃过饭,在那里消费一次肯定比我们出一期《北纬27°》还要烧钱,想都不敢想。

  饭局安排在周末,说明陈萌书记是非常诚心请我们吃饭的,一般来说每个周末他都要回省城,由于曾成和向晨曦是在乡镇上班,“北纬27°”同仁只能周末才能聚得齐,因此他只好牺牲自己跟家人团聚的机会了。事实上那次饭局,陈萌给我们每个人留下的印象也是非常的深刻,他没有官架子,随和、风趣、睿智,就像我们的一位大哥哥一样。要知道他可是我们第一个面对面见到的著名作家,也是我们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接触到的市领导。在包厢里坐下后,我们每个人都是怀着祟敬的心情等待他的到来。定的是五点,我们四点半都到齐了,但也没等多久,四点五十分左右,陈萌书记就到了。张光华俨然跟陈萌是老熟人了,把我们一一介绍给他,我们一一跟他握手问好,轮到万年青时,张光华介绍说:“这是我们民族中学的万年青。”

  陈萌的表情有些惊讶,疑惑地说:“你就是万年青,这么年轻。前几天我刚刚在《现代》杂志上读过你的短篇小说,写得很好,我还以为作者是个中老年人呢。”

  万年青也很惊讶地说:“《现代》两年前留用了我的一个短篇,我还不晓得已经发表出来了呢。”

  陈萌说:“那个小说叫做《落日》,我先是在《北纬27°》上读了一遍,前周回省城。看到家里寄来的《现代》,我又读了一遍,要是没在《北纬27°》读过,真不敢相信作者是我们酉北的,还是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接着他就和万年青聊那个小说,他说小说的题材、结构和叙述的腔调都非常好,但他认为结尾灰暗了一点,若能升华起来,这个小说很可能拿到下一届全国短篇小说奖。万年青很谦虚地说那是全国最高奖项,他才初学写小说,哪里敢想啊。陈萌说他拿第三届全国短篇小说奖时也就是万年青这个年纪,那个小说是发在《海霞》杂志,省级刊物,级别还没有《现代》这么高。聊天中,陈萌得知万年青不是酉北人而是酉南人,他的老家跟他当年下放的那个知青农场相距不过七八里路,感慨地对万年青说:“我俩可以算是半个老乡啊!”。看得出来,陈萌是很喜欢万年青的,一是欣赏他的才华,二是因为他们有共同成长的地方。陈萌说他到酉南知青农场时才十六岁,呆了六年,二十二岁才离开农场进城做工人。我后来找来陈萌的几本中短篇小说集读了,发现他早期的知青小说,大都是以酉南他下放的那个知青农场为背景的,就是他得全国短篇小说奖的那篇《树梢上的月牙儿》也不例外。

  那天的饭局我们边吃边聊,吃了将近三个钟头才散。主要是陈萌和万年青聊天,他们在酉南那个农场里有共同的熟人,话题就越扯越宽,越聊越多。散席前,陈萌又说了一些鼓励我们大家努力创作的话,他说从省里到市里,现在都很重视文学人才,大家要多出作品,更要多出精品。他还告诉我们,他已经从省作协和市委宣传部争取到了五千块钱赞助费给《北纬27°》,明年元月份就可以到位。这个消息对我们来说无疑是让人惊喜的。《北纬27°》办了五期,已经举步维艰,所有能拉到赞助的熟人朋友都多次赞助过了,现在我们手里只有不足一千块钱的经费,第六期的稿子都校对好了,就是不敢进厂去印。张光华特别振奋,马上给陈萌说:“《北纬27°》今年下半年刊现在还没编定,陈书记您能不能给我们支持一个短篇稿子,我们《北纬27°》还从没发过名家的稿子呢?”陈萌笑呵呵地说:“一定支持,一定支持。”

  张光华跟陈萌约稿我们都没有意见,毕竟人家是名家,又是领导,能给我们撰稿那是无比的荣幸,但他显然说了谎话,这期的刊物九月初就定稿了,只是还没有送去印刷厂。十一月初《北纬27°》出刊后,我们看到陈萌的那个短篇放在头条,是撤下万年青的一个短篇替代上去的。张光华给我们解释说陈萌那个短篇刚好跟万年青被撤下来的字数差不多,只好把他的推到下一期发。我和乔麦认真地看过陈萌那个短篇之后,一致认为那个小说不怎么样,叙述手法老套,故事也一般,没有撤下来的万年青的那个好。乔麦在这件事上很有意见,因为万年青的那个短篇是他审阅和定稿的,这一期万年青本来要上两个短篇,但被张光华撤下来的那个质量明显要比保留的那个更好。还有,这一期张光华自己上了一个中篇和一个短篇,他那个短篇的字数也和陈萌的那个差不多,都是万字左右,六个页码的篇幅。

  乔麦对我说:“要撤也得撤他自己的。”

  第二年元月,有一天乔麦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收到第一期《武陵文艺》吗?《武陵文艺》是省作协主办的公开文学刊物,也是我们省最高的文学殿堂。乔麦订阅了这本杂志,我没有订。我一头雾水,反问他:“你订的刊物,我怎么可能收到?”

  乔麦的语气很兴奋,说:“《武陵文艺》第一期出的是我们‘北纬27°’的专辑,都是从一到六期上选的,每人一篇,张光华选的是个中篇,我和你是短篇,曾成是一组散文,向晨曦也上了一组诗。这是我们《北纬27°》历史性的突破呀!”

  确实是一个历史性的突破,更是一桩天大的喜事!欣喜之余,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就问乔麦:“万年青的呢?”

  乔麦说:“奇怪了,就是没有他的。”

  挂了电话,我去收发室取信件。果然《武陵文艺》寄来了两本样刊,打开目录看,这一期 “酉北市青年作者专辑”共占六十四个页码,是整本杂志一百二十八个页码的一半,除我们五个每人一篇外,还配有省内一位较有名气的评论家的综评,我看了两遍目录,真就没有万年青的名字。我一时想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很明显,这个专辑是陈萌促成的,是他让《武陵文艺》做的。但为什么偏偏就没有万年青?六期《北纬27°》至少发表了万年青七八个短篇小说,难道除了被《现代》发表过的《落日》外,《武陵文艺》一个也看不上吗?但我认为他的那些小说,至少有三四个不比我选上的这个差。《武陵文艺》选稿时没跟我和乔麦联系过,他们不可能没跟主编张光华联系吧?我忍不住给张光华打了一个电话,问他收到《武陵文艺》样刊没有?他说收到了。我又问他每个人都上稿了,怎么就万年青没有上稿呢?张光华说他不清楚,是陈萌书记联系《武陵文艺》做的专辑,稿子是《武陵文艺》编辑们选的,《武陵文艺》龙主编只跟他联系过一次,还是在《北纬27°》没进厂时,他说陈萌主席交待他们要做一期酉北市青年作者专辑,前五期他都看了,让我尽快把最新一期的《北纬27°》挂号寄给编辑部,他们好选稿定稿。

  在省级刊物出了一个专辑,是令大家非常高兴的事,张光华就张罗着要搞一次聚会,庆贺庆贺。他说我们要请一下陈萌书记,这一次不能在小叶溪餐馆这样的小馆子里请,那里档次太低,但像天然居那样的高档酒楼我们也请不起,就找一家中档的饭店吧。钱还是像以前一样,大家把《武陵文艺》的稿费捐出来一部分凑份子。大家都很赞同。

  张光华给陈萌书记说好后,饭店选在酉水人家,时间定在周末下午五点半。那天我有点事,五点二十多才到,张光华、乔麦,曾成和向晨曦都到了,陈萌还没到,我也没看到万年青,就问: “万年青呢?”

  张光华说:“这个饭局是大家用《武陵文艺》的稿费凑份子的,万年青没有在专辑上发表,我就不好意思喊他。”

  乔麦说:“不要他凑份子出钱,应该喊他。”

  张光华尴尬地笑笑,看了一下手表说:“都快五点半了,陈书记一向准时,肯定到楼下了,万年青从学校赶过来,得一二十分钟,让陈书记等那么久,不好,下次吧,下次喊他。”说完他就起身,到楼下接陈书记去了。

  一会儿,陈书记上来了。他跟大家一一握手,坐下后,惊奇地问:“万年青怎么没来?”

  张光华想解释,没等说出口,陈萌就掏出了手机,问我们:“他电话是多少?”

  张光华说:“他没有手机,只有学校办公室号码,这个时候,找不到他了。”

  乔麦说:“我有他隔壁宿舍赵老师的手机号,我问问他万年青在不在宿舍?”说完他用自己的手机打,等了一两分钟,乔麦就和万年青说上话了,陈萌要过乔麦的手机,给万年青说:“快点过来,我们在酉水人家等你吃饭。”他还开玩笑地说,“你这个万大作家不来,我们不敢动筷子哟!”

  在等万年青的时候,陈萌给大家说,《武陵文艺》这期专辑不是缺了万年青,而是他和龙主编都特别看好万年青,他们商量后把他的小说扣了下来,龙主编又约了万年青一个中篇,准备第三期或第四期推出万年青的个人专辑。陈萌说他已经请了省内一位著名评论家给万年青写了一篇万字评论,到时一起发出来。他说用这么大篇幅推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作者,《武陵文艺》还是第一次。

  张光华啧啧赞叹:“他一个人的专辑差不多就是我们五个人的篇幅呀!”

  陈萌是非常器重万年青的,这我们都看得出来。万年青来了。陈萌招呼他坐在身边的位置,询问他中篇稿子修改得怎么样了?万年青告诉他已经修改好,定在第五期刊出。

  陈萌不喝酒,我们很快就吃完了饭。下楼后,接他的司机没来,张光华在街上拦了一辆的士,送陈萌回市委大院。我和乔麦顺路,一直同了两个十字路口才分手。路上,乔麦给我说:“叶寸你看出来吗,张光华在巴结陈萌。”

  我说:“陈萌是酉北市委副书记,又是省作协领导,跟他走得近,对我们大家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我们“北纬27°”是一个团体,一荣俱荣。”

  乔麦说:“他巴结领导我没意见,可他干吗要打压万年青呢,要是有人因为妒忌、私心而勾心斗角,我看大家就会玩不下去的。”

  我知道乔麦对张光华今晚故意不喊万年青很不满,劝他说:“你想得太多了,酉北就我们这几个人搞写作,要是出现了龃龉,就真玩不下去了。”

  六

  接下来的两三年,是万年青最风光的时期。

  自从在《武陵文艺》推出专辑后,万年青不仅在酉北大名鼎鼎了,就是在省内文坛,用我们开玩笑的话说也是一颗“烂烂”的星星了。万年青自己也很争气,这几年里,他又在全国好几家大型刊物推出了三部中篇,七八个短篇,其中一部中篇被《小说选刊》和《小说月报》同期转载,一个短篇被《新华文摘》转载。这一下,他在全国都有了名气,经常去这去那开笔会或座谈会。

  这年,万年青的工作也调动了。虽然不是正式调动,只是借调,但现在的单位比他原来的学校要自由多了,他会有更多的时间从事创作。万年青现在是《酉北报》的编辑和记者了。《酉北报》是市委宣传部主管、也是市里刚刚创办的一份周二报,相当于市委的机关报。这份报纸虽然没有公开刊号,属于内部发行,但它却是宣传部下面的正式机构。由于刚刚成立,除了社长和主编由宣传部副部长兼任外,其他工作人员都是借调的。听陈萌书记说,一两年内,所有借调人员市委组织部都会给解决正式编制。同时借调到报社去的,除了万年青,还有乔麦、曾成、向晨曦。当时市委有很多人表示不满,包括一些领导,背后都说风凉话:要是符其名和张光华也去了,整个《酉北报》可以改名成《北纬27°》了,哪里是什么市委机关报,说是市委文艺报更妥帖。还别说了,当时报社老总李副部长确实也想把我借调过去,我没同意,我在群艺馆文学专干这个职位上轻松自由,不想当整天要跑来跑去采访的记者编辑。张光华是我们六人中最想去报社的,他活动了一些领导,陈萌也帮他说了一些好话,但他还是没有去成,原因是他不是正式的编制内人员,《酉北报》不是一个临时机构,更不是私人广告公司,所有的借调人员都要有正式的干部身份,是拿财政工资的人,不聘请合同工。

  此路不通,陈萌和畜牧局长给张光华想了另外一条路子,帮他占用了一个乡镇畜牧站技术员的转正指标——那年十月刚好省里有政策给一批七站八所的乡镇技术员转正,转成了合同制聘任干部,张光华这才终于弄到一个正式编制,拿上了财政工资。但他晚了一步,等他得到干部身份时,《酉北报》的人事安排已经尘埃落定,张光华在畜牧局办公室又呆了一年之后,才调进了市文联。

  在张光华焦头烂额四处求人奔波的时候,万年青却是春风得意马蹄急。他不仅收获了名声、荣誉,还收获了爱情。这年十月,他终于抱得美人归,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他的爱人就是梁玲玲。

  说起来,万年青能追上梁玲玲,我是出了很大的一份力的。那年,有一天我去上班,看到梁馆长正在办公室里读一本杂志。梁馆长看杂志是翻开竖举在桌子上的,杂志的封面和封底都对着门口,我一眼就看清了那本杂志是载有万年青《落日》的那期《现代》。梁馆长的专业是国画,但他却喜欢读文学作品,特别是乡土小说。我进门后,他还看得津津有味,我喊了他两声,他才抬起头来。我们谈完工作后,梁馆长又竖起《现代》看,等我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叫住了我,说:“我们五溪州有个作家叫作万年青,你知道是哪个县的吗?”

  我马上说:“就是我们酉北的,在民族中学教书。”

  他“哦”了一声,又低头读杂志了。

  大概是第二年三月末,有一天下午,梁馆长来到我的办公室,又跟我聊起了万年青,他说昨天看了万年青在《武陵文艺》发表的一组小说,觉得那个中篇写得特别好。还说他看了万年青简介,才二十五六岁,那么年轻,前途不可限量。他问我:“晚上你能约他一起吃个饭吗,馆里请。”梁馆长的风格是馆里再穷,只要发现市内有潜力的文化艺术方面的人才,哪怕就是乡下的老农,他自己掏钱也要请进城来,一起吃顿饭,表示馆里重视人才,他自己也喜欢跟有才华的人打交道。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把你家玲玲也叫上吧?”

  梁馆长惊讶地问:“叫她干什么?”

  我没说万年青一直在追求玲玲,给梁馆长解释说玲玲跟万年青也很熟,他经常到她那里借书,她也经常给他查资料,对他写作上的帮助很大。梁馆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说:“那就叫上玲玲吧。”

  晚饭时,我和梁馆长先到,正点菜时万年青也到了。很快,万年青就跟梁馆长聊开了。梁馆长先了解了一些万年青的情况,就聊起他对万年青小说的看法。梁馆长曾经下放过几年,有农村生活的底子,对万年青的小说也有独到的见解。他们一直聊得很火热。

  梁玲玲进来时,看到父亲和万年青正脑壳挨着脑壳说话,很是惊讶。梁玲玲是我打电话叫来的,当时我也只说跟她爸一起吃饭,并没提万年青也会来。我的用意很明显,就是想撮合成功他俩的姻缘。我知道,万年青还在追求梁玲玲,一直锲而不舍地给她写信,就像他初始写作时投稿那样,哪怕明知会石沉大海,也没有放弃的打算。再说,梁玲玲也一直高不成低不就,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在酉北这个地方已经算是老姑娘了,至今连个男朋友也没有。这也是梁馆长和胡阿姨老两口的一块心病!

  吃饭的时候,梁玲玲一直不说话,只低头拣菜,也不看万年青一眼。我们仨人在喝酒,三杯酒下肚后,梁馆长一般就不会再喝了,但这天他跟万年青聊得投机,心情舒畅,自己主动倒第四杯酒了。这时已经吃完了饭的梁玲玲一把夺过父亲的酒杯,大声说:“爸爸你不能再喝了。”

  梁馆长说:“今天高兴,就多喝一杯吧?”

  梁玲玲说:“喝什么呀喝,你再喝我就先回去了。”

  万年青说:“你先回去吧,等下我和叶寸送馆长回家。”

  梁玲玲突然对万年青发火了:“谁要你送呀,我爸有那么老吗,喝几杯酒就动不了吗?”

  梁馆长看到这里,终于明白了,说:“玲玲,今晚你一直不对劲,你是不是在跟小万谈恋爱闹别扭来着?”

  梁玲玲说:“谁跟他谈恋爱,是他自己老死皮赖脸地纠缠我。”说完就跑出了包厢。

  我们继续喝酒,谁也没提这个话题了。那晚梁馆长没有喝醉,反倒是万年青喝醉了,我扶着他把他送了回去。

  不到一个月,有一天晚上,我正跟陈琼亲热时,突然胡阿姨给她打来电话,说是要请她做媒人,陈琼问她给谁做媒?胡阿姨说,还有谁,不就是给玲玲吗?陈琼更是蒙了,酉北的风俗一般都是男方找媒人上女方家提亲,哪有女方家自己请媒人的,那样会显得女儿嫁不出去,求着男方赶快娶走一样。陈琼问胡阿姨:“玲玲看上谁了,怎么反倒是你们家请媒人?”胡阿姨告诉她说:“男方是个外县人,来酉北没几年,你梁叔不知怎么就那么喜欢他,说他有才华、有前途,逼着我给玲玲好说歹说,玲玲一松口,他就让我去找个合适的媒人,早定亲,早成亲,玲玲年纪也是不小了嘛。”陈琼已经猜到是谁了,对胡阿姨说:“是民族学校的万年青吧?他跟我们家符其名关系蛮好的。”

  当年十月,万年青和梁玲玲就结婚了。婚事是梁家一手操办的,万青年的父母在婚礼的头一天才从酉南乡下赶过来,他们婚后第二天又走了。新房也在梁家,家具什么的也是梁家置办的,作为梁玲玲的陪嫁。嫁妆里就有一台梁玲玲自己掏钱买给万年青的手提电脑。

  电脑是什么牌子的,我忘记了,只是非常清晰地记得那是台手提电脑,因为那时整个酉北也没几个人用手提电脑,虽然我和乔麦已经开始用电脑写作,用伊妹儿投稿了,但像张光华,他连键盘都还不会摸,我和乔麦买的台式电脑,也是托人从州城买来的单位淘汰的二手货。崭新的手提电脑,我们还是第一次见识到。

  七

  万年青结婚第二年,他和梁玲玲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有一天晚上,我登录QQ,看到万年青的头像是亮的,就找他说话。聊了两三句闲话,我突然发现他的QQ签名改了。一直以来,没结婚之前他的QQ签名是“再牛皮的肖邦也弹不出老子的忧伤”,这个签名别人可能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我是明白的。现在梁玲玲他已经得到了,果然签名也改了。

  改成了:朝着斯德哥尔摩飞奔!

  我跟他开玩笑,在对话框里打出一串字:“兄弟,你这是发狠要摘诺贝尔文学奖啊。”

  万年青给我发了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过了一阵,他又回了一句:“也未尝不可一试。中国还没有人拿过这个奖,二十年三十年后,也许就是我们兄弟中的哪一个呢,谁说得准?”

  我给他发了一个跷大拇指的表情。

  我们没继续聊这个话题了。接着我问他最近在写什么,工作怎么样?我曾听乔麦说过,万年青跟他们报社的老总李副部长有些矛盾。万年青一直只想做编辑,编副刊。《酉北报》是周二报,四开八版,有一版是文学副刊。万年青之前也曾给我说过,副刊要是让乔麦、曾成、向晨曦编也行,但李总偏偏让一个根本不懂文学的四十多岁的老女人编。那个女人是从市二中借调过去的语文老师,她编的散文只有初中生作文的水平,诗歌更惨,全是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体。《酉北报》副刊我看过几期,万年青说的倒是实话,跟我们做的《北纬27°》从文学性来比,相差不是三五个档次。万年青给李总讲过几次,说副刊办得太差,应该换个人编,换他乔麦曾成向晨曦哪一个都行。万年青早就不想跑新闻了,太累人,酉北市下面有四十来个乡镇,有些乡镇离市内有一百多公里远,报社的记者最怕跟着市领导跑边远乡镇,都想做编辑。特别是万年青,正处于创作爆发期,他需要大块的完整的时间来搞创作。但他被李总一句话顶了回去。李总说,你们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难道你们好意思让一个中年妇女天天下乡去跑新闻?

  这事乔麦也跟我说过,他也想做副刊编辑,跟李总也说过,李总顶回他的也是这句话。

  万年青给我发了一个流泪的表情,打了一串字:你当初没来报社是对的,这里太复杂了,也太乏味了,还太累。

  我能想得到报社的人际关系肯定很复杂,总共十二个编辑记者,都是各个单位借调去的,这些单位基本上不是学校就是企业(单位好的谁愿意借调出去),都在等得了正式编制后再调进好单位去。但记者的工作怎么会乏味呢?天天到下面去跑,累是肯定的,可对作家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呀,接触方方面面形形色色的人多,事件也多,素材的积累就多,这是对写作相当有益的。我不知道万年青为什么会说乏味?

  我给他发了一个流汗的表情,问他:“怎么啦?”

  万年青开始大倒苦水,说报社不仅忙得不可开交,领导开会、调研要去,下乡也要去,乡镇有什么屁大一点成绩,上个什么项目,修了一条公路,建了一块猕猴桃或烟叶基地,也要去。报社倒是有十多人,但真正能写稿的也就是他跟乔麦、曾成和向晨曦,还一个老胡,其余的都是走关系进来的,别说写稿,就是校对,都得李总自己亲自校第三校。现在曾成和向晨曦又被借调出去了,更没人能写了,别看《酉北报》只是周二报,记者自己要跑场子,还要写稿。一周也要写上万字的新闻稿件,特别累。

  “做这个劳什子的记者忒没有意思。”万年青打出这一串字后,又说,“什么都是假的。”

  我问:“什么是假的?”

  万年青回:“那些新闻呀。”

  我不明白,追问:“哪些新闻?”

  万年青答:“我写的那些新闻呀!大多数是假的,不是数据假,就是整个新闻都是假的。”

  我说:“你们那报纸,就是政府的一个宣传工具。上面让怎么写就怎么写吧。报社再怎么样也要比你在学校自由些吧?收入也要多一些吧?”

  万年青说:“学校的工作单纯好多呀,只要上好自己的课就行了,我想回学校去。”

  我说:“好多人想去报社,然后从报社去市委办或宣传部,从此走上仕途,人生的方向就会大为改观。”

  万年青回了我一句:“我想好了,我只想写作,没想过要当官。去看书了,等下睡觉。”

  我想万年青也就是生气时发发牢骚而已。半年过去了,也没见他从报社里辞职回原来的学校,他的小说也在一篇一篇地发表,说明他在报社并不是真的忙得前腿贴后腿,他还是有时间创作。

  有一次,在一个饭局上,碰到乔麦。饭后一起走回去,他告诉我,万年青是有好几次都不想在报社呆了,是李总不放他回学校,放他回去后报社就没人采访和写稿了;现在报社只有他和万年青能写稿,曾成和向晨曦一个去了市委办做秘书,一个去了市政府办做秘书,老胡年纪大了,明年就要退休了,李总指挥不动他;另外梁玲玲也不同意他回去,要他等正式调入报社后再换单位;万年青一直在为此苦恼着,下不了决心。

  乔麦给我说,其实万年青是想调到市文联去,但文联不可能要他。现在张光华去了,那里没有编制了。

  张光华三个月前已经正式调入了文联。听乔麦说,本来也是要把张光华放来报社的,但他的运气非常好,那时刚好有一个文联副主席,是个女的,调去妇联当主任,空出一个编制,宣传部领导想让文联办一份文艺刊物,张光华是全省都有名气的民刊《北纬27°》的主编,领导们,特别是陈萌书记,觉得他是非常合适的办刊物的人选。张光华就这样进了文联,而且还给他提升了副科级别,像他这样聘任制干部三个月就提升副科的,在酉北历史上可能从未有过。

  张光华从转干直至调入文联后,都没有请我们吃饭,直到他当文联副主席半年后,我们召开新一期《北纬27°》编务会时,才聚到一起来。这次是乔麦请的客。他刚刚收到一家大型双月刊发表的一个中篇小说的稿费。《北纬27°》全体同仁都来了,包括曾成和向晨曦。

  一开始喝酒时不仅气氛融洽,而且很热烈,就像当年初创《北纬27°》时一样,大家频频举杯,一边祝贺乔麦终于第一次冲上了大刊,一边庆贺张光华泥腿子上岸有了正式工作,而且当了文联副主席。本来应该是一次不醉不归的聚会,可谁也没想到,最后大家却是不欢而散了。

  发生不愉快是酒过三巡之后,张光华倒了第四杯酒,站起身来,端着酒杯,红光满面地高声给大家说:“现在我给大家通报一个好消息,市委宣传部已经打报告争取把《北纬27°》杂志列入财政预算,他说以后这个刊物就会每年有四万元的财政拨款,再不要我们大家四处筹钱了。”

  万年青问他:“那由谁主办呢,还是我们的同仁刊物吗?”

  张光华说:“由我们文联主办,当然主编还是我。”

  张光华本以为这会是件让大家非常高兴的好事,但是乔麦、万年青和我闻言后不仅没有高兴起来,反而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去。确实,筹措《北纬27°》办刊经费是件让人头痛的事,但那是前几年的事了,这两年来《北纬27°》的办刊经费我们一点也不发愁,不说陈萌当副书记时给我们每年五千块办刊经费,就是没有这五千,我们也不愁,因为现在乔麦和万年青在报社做记者,经常给各个局和乡镇宣传报道,他们跟很多局长和书记镇长打得火热,称兄道弟,一年拉几千块赞助费早就不成问题了。还有曾成和向晨曦一个在市委办一个在政府办,也能经常拉到一些赞助。两个月前,乔麦就拉来了三千块钱交给张光华,加之之前的结余,《北纬27°》的经费现在在张光华手里至少还有五六千块钱余款。

  因此,乔麦第一个反对张光华把《北纬27°》带去文联,他说:“那样一搞,《北纬27°》就变成了你们文联的刊物,就不是我们的同仁刊物了。”

  万年青也担忧地说:“你们文联会把它办成了一个面向全市文学创作者的刊物,得照顾方方面面的作者,甚至得发表一些老干部的老干体打油诗。我看,不如你们文联自己创办一个刊物,我们《北纬27°》依然搞我们的同仁刊物。”

  张光华不高兴了,放下酒杯,板着脸对万年青和乔麦说:“我现在是文联副主席,是市委干部,怎么还能办民刊呢?《北纬27°》本来就是我一手创办的,我去了文联,它就是文联的刊物!当然,它还是我们自己的阵地,但肯定不能光发我们几个人的作品,也要照顾到其他的作者,但还是会以我们几个为主嘛!”

  乔麦听了这话非常不舒服,立即反唇相讥道:“《北纬27°》怎么是你一手创办的,它是我们大家创办的,不过是让你做主编而已。《北纬27°》不能带到文联去办,你们文联要办刊物重新起名办吧?”

  乔麦的弦外之音是你张光华可以被文联招安,但《北纬27°》却不能被招安。

  张光华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说:“不是我要把《北纬27°》带到文联去,而是陈萌主席和宣传部领导都看中《北纬27°》的品牌,要文联的刊物打这个品牌。”

  万年青说:“与其办得稀烂的,倒不如我们办完这期,就把《北纬27°》终刊了。”

  眼看他们已经红脸了,向晨曦和曾成赶快站起来给大家敬酒,张光华喝了那杯酒,坐下来,沉默一阵后,又端起酒杯给乔麦和万年青致歉,说:“刚才我语气不好,兄弟们别记在心里去。我太激动了,我对《北纬27°》的感情比在座的兄弟们都深,但我没办法,部里要拿到文联去办,我顶不住啊!”

  向晨曦和稀泥地说:“只要阵地还在,谁主办有啥子关系?”

  万年青不同意他的观点:“文联主办和我们自己主办当然不同,文联一办作者面就广了,稿子必然会良莠不齐,《北纬27°》的品牌就会砸了。”

  乔麦突然对张光华说:“张主席,你不是想拿《北纬27°》搞政绩吧?”

  张光华变脸了,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乔麦说:“你不就是靠《北纬27°》进文联的,没有它,文联会要你吗?”

  张光华说:“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是靠创作成绩,而是靠其它的东西?”

  乔麦也不示弱,说:“你自己讲呢?”

  张光华满脸怒容,双手攥紧了拳头,如果不是乔麦比他高半个头,块头也大得多,他可能要动手了。怒视了乔麦几秒钟后,他大声地说:“这酒还喝个卵,不喝了。”掉头就走。张光华出了包厢,曾成和向晨曦立即起身去追他,看起来他俩是想劝他回来,但他们仨人都没回来。

  我自然是十二分不愿意张光华把《北纬27°》带去文联,他们争执的过程我没有参与,张光华走后,我才对乔麦和万年青说:“张光华也不容易,他要带走《北纬27°》就让他带走吧,文联有固定办刊经费,还省得我们四处讨钱?说实话,讨钱也下贱。”

  乔麦说:“我不是反对他带走《北纬27°》,我是讨厌他那副官样的嘴脸和语气。”

  万年青突然说:“你们知道张光华是怎么转干提干的吗?”

  乔麦:“当然是陈萌帮他解决的,这个大家都晓得。”

  万年青又说:“那你们知道私下里他叫陈萌什么吗?”

  我说:“喊他大哥?”

  见万年青摇头,乔麦有点疑惑地说:“难道叫他爹呀?”

  万年青点点头,说:“真就是叫他干爹。”

  我惊诧地说:“不至于吧?”

  万年青说:“千真万确,有一晚陈萌喊我去‘茶之林’喝茶聊事,也喊了张光华,我先到,他一进房就喊陈萌干爹,我亲耳所闻。”

  我们都沉默了。半晌后,乔麦才幽幽地说了一句:“陈萌也就大他十多岁,不至于如此作践自己吧。”

  八

  三个月后,以酉北市文联名义主办、张光华任主编的新一期《北纬27°》出刊了。有一天张光华给我打来一个电话,说《北纬27°》印出来了,方便的时候你来文联拿几本。当时我还愣了一下,说这么快就出刊了。这一期从组稿到印刷出来,我完全不知晓,张光华从没有给我说过,估计乔麦和万年青也没参与编辑,否则他俩会在稿件上和我通气。我嘴上答应去拿,我们群艺馆新办公楼距离文联所在地市委大院太远,我并没有马上跑去他那里拿。

  一天下午,我刚上班,乔麦跑来了。一进门,他就满脸怒气地把一本厚厚的杂志“啪”地拍在我的办公桌上,气嘟嘟地说:“你看看,看看,办成什么卵样子了。”

  我看了一眼封面,是本崭新的《北纬27°》,大16开本,半寸多厚,估计没有164页也有128页,不仅比我们以前办的厚多了,封面和装帧设计也要好看百倍,跟一本正式出版的公开刊物几乎没有区别。我拿起来,一边翻动书页一边对乔麦说:“蛮好看的呀,四封都是彩印,不错呀!”

  乔麦余怒未消,说:“你看看目录和栏目设计再说。”

  翻开目录页,我先看了一眼粗体字的栏目,发现没有万年青估猜的“诗词之页”,第一个栏目叫作“开卷大家”,发的是陈萌八十年代初期获得过全国短篇小说奖的《树梢上的月牙儿》;第二个栏目是“酉北名家”,发的是张光华自己的一个中篇小说,一个创作谈,一篇曾成写他的访谈;第三个栏目是“小说长廊”,有向晨曦的一个中篇和曾成的一个短篇,还有两个非常陌生的名字的短篇。没有乔麦的,也没有万年青的和我的。我知道乔麦绝对不会因为这期没有我们的小说就生这么大的气,于是我继续往下看;第四个栏目是“散文撷英”,有三篇散文。看到这里我也有点生气了,这三篇散文的作者名字我都熟,一个是市委副书记的,一个是副市长的,一个是文联主席的。我指着这个栏目对乔麦说:“这些都是当官的,文联彭主席不是搞书法的吗,还能写文章?”

  乔麦说:“什么‘散文撷英’,就是个‘马屁集萃’,你再看看后面的栏目。”

  后面的两个栏目,一个是“诗海拾贝”,这个没什么,发的都是市里作者的习作;还有一个叫“酉北论坛”,发的是经济、宗教和民俗方面的论文,作者的阵容比“散文撷英”里的更加豪华,总共六篇,打头一篇就是市委胡书记的,还有一个副书记,一个宣传部长、一个统战部长,一个民委局长和畜牧局长的。

  畜牧局长就是张光华的远房叔叔。

  乔麦的手指压在最后一条目录上说:“若讲经济、宗教和民俗与文学能搭得上点界的话,这篇《论武陵山区黄牛养殖的天然条件与自然优势》的论文,与文学一点都不搭,他这哪是办刊物,而是拿这本刊物去拍一些人的马屁。”

  我只能摇头苦笑。

  看完目录,我知道内容也不必要翻看了。张光华不是不懂办刊物的人,《北纬27°》被他这样一搞,全毁了!我给乔麦说:“经费是他们文联出的,不是我们找的、凑的,他爱咋办就咋办呗。”

  乔麦说:“是呀,他爱咋办咋办,这个刊物今后跟我们没有关系了。”

  乔麦说的我们,显然是指他自己、万年青和我。我的眼光还停留在目录页上,右边通栏是《北纬27°》的顾问、编委、主编和编辑的姓名,顾问和编委都是领导,主编是张光华,编辑中有向晨曦和曾成的名字,但没有乔麦、万年青和叶寸。我明白乔麦的意思,就是说我们仨人已经被张光华踢出《北纬27°》了。

  张光华一直不喜欢万年青,我是有感觉的,乔麦强烈反对他把《北纬27°》带到文联去,让他难堪,踢掉他我能理解,但我似乎一直没有得罪过他,他为什么把我也踢了,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问乔麦:“万年青看到刊物了吗?”

  乔麦说:“万年青应该没有看到,我是昨天上班时,从文联门口路过,小吴给了我几本,让我分发给报社的人。我没给他,万年青看到了还不骂娘呀,你都能想到他那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很奇怪地问:“杂志放在你们报社,他会不看?”

  这次倒是乔麦惊讶了:“万年青回民族中学了,你不知道吗?”他告诉我,一个月前酉北市教育局清查停薪留职、借调的教师,出台了一个文件,要求这类人一律返回自己的岗位,否则作自动退职处理。本来,万年青是可以让报社出面跟教育局协调的,继续借调报社没有一点问题,但他自己不肯留了,正好藉这个借口回去,对梁玲玲也有一个交待,因为梁玲玲一直希望他留在报社,不想他再回学校教书,等有正式编制后再调动,进宣传部或文联,一步步地往上走,做个一官半职,才算功成名就。

  我抄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打万年青的手机。通了,我说乔麦在我这里,让他到我办公室来聊天,晚上一起去喝杯小酒。万年青说他下午有课,到时赶来吃晚饭吧。

  下午五点,我提前下班,和乔麦一起出去,找了一家小酒馆,点好了酒菜,等着万年青来。这个地方无论离万年青的学校还是他的家,都不到十分钟的步程。到了六点二十分,我和乔麦各打了一次电话催他,他都没接。直到快七点时他才赶来,那时我跟乔麦实在等不起他,已经两杯小酒下肚了。

  万年青坐下来后给我们解释说梁玲玲这几天重感冒,他下班后先回家给她们母女俩做好饭才出来。其实,他的解释纯属多余,我和乔麦在他进包厢时就看见了他的左脸颊上有两条疤痕,等他坐下来后,我们发现他的脖子上也有几道疤迹。虽然这些疤痕已经结痂了,但周围还有着红色的印迹,至少是昨天或前天就留下来了。

  没等我们问他疤痕是怎么回事,万年青自己就不打自招了。坐下来后,乔麦拿起面前的酒杯给他倒酒,万年青连忙用手挡住酒杯,说:“今天不喝酒。”

  乔麦很怪异地看他说:“怎么啦,酒也不喝了?”

  我也劝他:“好久没聚了,喝点呀!”

  万年青苦笑了一下,幽幽地说:“还是不喝,等下回去又吵架,没意思。”

  我和乔麦就不再劝他了。我们喝酒,万年青吃饭。看万年青今天的心情不太好,我和乔麦就没跟他提新一期《北纬27°》已经出刊的事,估计万年青还没看到,他也没有主动说起。否则,以他的脾气肯定会批判这期刊物的。

  万年青很快就吃完了饭,我们的酒还剩有小半瓶,他放了碗并没有马上就走,而是坐着陪我们。我看着万年青的眼睛一直望着窗外,有点心神不宁的样子,此时大概已经七点多钟了,大街上的霓虹灯已经亮了,我对他说:“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跟乔麦慢慢喝,你别等了。”

  乔麦也说:“等下回去你们两口子不会吵架吧?”

  万年青说:“你们不用管的。”

  也许是万年青觉得陪我们太过无聊,也许是他心情不太好的缘故吧,一会儿后,他突然泼掉杯子里的茶水,抓起乔麦面前的酒瓶,把剩下的差不多二两酒全倒进了自己的杯中,举起杯来敬我和乔麦。三人碰了杯,万年青一仰头,那杯酒就下肚了。然后转过头,很豪壮地冲着门外喊:“服务员,再来一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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