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再见

　　当谭咏麟磁性圆润的嗓音响起，传世经典《说不出再见》缓缓铺开。

　　阿根廷球员达里奥.孔卡成为这个岁末最让广州乃至中国球迷依依不舍的人。2011年7月加盟广州恒大时，他是顶着巴甲MVP光环的天王巨星；两年半后转身离去，已被誉为中超历史最佳外援。“无论我身在何方，你们都在我心里”，是孔卡对广州的最后告白。他和球迷之间的爱，永远不会成为往事。

　　三顾茅庐

　　“我从未想到自己能在中国受到如此欢迎”，孔卡坦率承认，自己能在万里之外的国度成为亿万球迷追逐的对象，简直如童话一般。2010年，当孔卡帮助弗鲁米嫩塞时隔26年再夺联赛冠军，蝉联最佳巴甲球员，春风得意的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即将迎来新的一页，目的地是遥远的东方。“我的职业生涯没有离开过南美大陆，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去中国踢球，这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吧”，孔卡回忆道。

　　向孔卡发出盛情邀约的是当时还没有多少国际影响力的恒大集团。在遥远的南美，对亚洲足球的认知更多来自日韩，即便将目光停留在中国足坛，能说上名字的也只有大连、山东、北京。一支中超升班马球队追逐巴甲MVP？孔卡几乎没有多作考虑，就予以了回绝。2011赛季是广州恒大的中超元年，他们退而求其次签下了博塔弗戈10号雷纳托，但从名气和实力来看，他都无法与孔卡相提并论。

　　2011年初夏，恒大俱乐部董事长刘永灼再赴巴西，他带着老板许家印“必须拿下”的指令，再次向孔卡发出邀请。这一次，刘永灼甚至带去了极为详尽的恒大集团介绍文书，而孔卡在得知恒大是一家市值千亿级别的超大型企业之后，终于愿意坐下谈谈。弗鲁米嫩塞并不景气的经济，让主席西蒙斯并不排斥恒大的报价；而孔卡本人面对恒大极为丰厚的合同，也开始渐渐动心。在征得妻子保拉意见之后，孔卡个人方面同意来华接受新的挑战，而弗鲁米嫩塞也收到了恒大1000万美元的高额转会费，这在中国足坛可是头一遭。

　　引进孔卡，对正处于疯狂上升期的恒大而言，是绝对的大事件。俱乐部放弃了此前宣布新援加盟的御景半岛酒店会议厅，改在更为大气的恒大排球馆举行见面会。2011年7月13日，孔卡正式亮相，现场不仅有国内外百余家媒体捧场，更有数百名球迷代表前来造势。他的太太保拉也在俱乐部聘请的私人翻译陪同下坐在媒体席上，微笑注视着这一切。刘永灼援引刘备三顾茅庐的典故，感慨自己三次邀约孔卡缘分不浅。发布会上，刘永灼公布孔卡转会费1000万美元，年薪700万美元，这在当时是绝对震惊亚洲乃至世界足坛的大手笔。外界甚至传闻孔卡年薪突破千万欧元，在当时是仅次于梅西、C罗的世界第三人。对此，刘永灼也笑言“孔卡就是中超的梅西”。

　　适应缓慢

　　尽管拉丁文化在阿根廷同样盛行，但绝大多数阿根廷人却没有沿袭南欧人热情爽朗的性格特征，反倒更加接近北欧人的内敛阴郁。孔卡驻足广州两年有半，却从未在心底拉近和这座城市的距离。除了对那些痴心坚守的球迷，孔卡几乎没有任何留恋。

　　与中超联赛拥有过的其他大牌外援不同，孔卡对中国足球的冷漠并非源于高高在上的俯视，而是文化背景、生活方式和语言上的巨大隔阂。孔卡初来乍到时，恒大对其呵护有加。当穆里奇和克莱奥还只是在市区租住公寓时，孔卡和保拉已经得到了入住御景半岛别墅的待遇，并且为其配备了私人司机和翻译。即便如此，孔卡夫妇适应中国的速度仍相当缓慢，他拥有了巨额合同，却无法享受到舒心自如的生活。

　　2011赛季收官战，早已提前夺冠的恒大做客挑战成都谢菲联，在球队下榻酒店，我很幸运成为孔卡来华后第一位对其独家专访的记者。当时的孔卡来华才三个月，还保持着极为职业的微笑。他不善于面对媒体，但也不排斥。他开心地回忆着自己的童年往事，讲述着选择恒大的原因和自己的目标，甚至自曝保拉来华不久就发现怀孕了。那时的孔卡很真实、很亲切，他没有受到伤害，也不会对媒体保持警觉。

　　恒大首夺中超桂冠后的那个假期很长，但流连故土的孔卡却和几位老乡一样迟到了。返回球队之后，孔卡受到罚款15万元的严惩，第一次感受到了恒大的铁腕管理。更让时任主帅李章洙不满的是孔卡假期自律不够，导致体重上升，归队后的前几天训练，孔卡只能在新来的体能训练师迈耶带领下慢跑恢复。不过，据知情人士称，孔卡对于遭到处罚并无太大怨言，首先因为自己有错在先，其次则是同屋队友克莱奥遭罚50万元，更为严重，这反而让孔卡隐隐感到自己拥有某种特权。

　　2012赛季之于恒大，是迈出国门的关键一年，3月开打的亚冠联赛成了重中之重。按照计划，恒大3月1日上午出征韩国。出征前夜，孔卡第一次对中国媒体打开了家门。我走进了孔卡在御景半岛的两层别墅，他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甚至将即将生产的妻子保拉从二楼叫下来一起聊天。孔卡告诉我，保拉的预产期在3月中旬，29岁的他将要初为人父，而孩子的名字已定为本杰明。当我建议他为孩子取个中文名时，孔卡却笑着拒绝了。“中文太难了，我到现在还只会说‘你好’和‘谢谢’”。

　　微博事件

　　在这幢并不算奢华的别墅里，墙壁上挂着都是孔卡和保拉的结婚艺术照，客厅的电视安装了机顶盒，能够看到欧洲和南美的电视节目，这对于不喜欢上网的孔卡来说，已算是最大的消遣。为了照顾待产的妻子，经常外出比赛的孔卡将保拉的弟弟和外甥都接到了广州，这才让别墅里多了些欢声笑语。对于开通微博与球迷互动的请求，孔卡欣然接受，他很愿意呈现爱子出生的点滴，分享幸福与喜悦。只是当时谁也没有料到，微博事件会成为将孔卡逼走的第一个导火索。

　　亚冠首战5比1横扫全北现代，让广州恒大震惊亚洲；但接踵而至的却不是胜利，而是节节败退。广州德比失利，亚冠次战武里南爆冷，恒大一夜间从天堂到地狱。主帅李章洙选择的替罪羊就是被他斥为“完全不防守”的孔卡。拿队内头牌开刀，李章洙显然冒了极大的风险，只是他完全想不到孔卡的反击来得如此直接。5月1日，恒大主场惨遭全北现代逆转，小组出线堪忧，早早被换下的孔卡深感自己成了牺牲品。4日凌晨，孔卡连续两条葡语微博炮轰以李章洙为首的教练组缺乏沟通，直言“为什么轮休的总是我”。

　　主帅与大将的公然失和，让恒大陷入两难境地。对外为了捍卫主帅权威，恒大做出对孔卡禁赛9场罚款百万的重罚；但对内恒大却并未将此事上纲上线。面对必须倚重的孔卡，恒大对其袒露了“即将换帅”的决定，也很快解除了他的禁赛令。5月中旬，恒大客战武里南，伤停补时孔卡点球致胜将恒大送进16强，李章洙冲出教练席狂欢庆贺。但在短短12小时后，韩国铁帅就收到了逐客令。尽管恒大启用里皮并非因为孔卡，但从结果来看，孔卡成了这场争斗中的胜利者。

　　风波过去，人心却不再。孔卡对于微博事件爆发后中国媒体的恶意揣测和报道非常不满，他的私人翻译甚至和新华社记者打起了嘴仗。在此之后，孔卡的微博只更新过四条，内容分别是与爱子本杰明以及好友克莱奥的合照。一位接近孔卡的人士说道：“那段时间孔卡心情显得很不好，似乎连进球和胜利都激发不了他的兴趣，他觉得中国人对他不够友好，经常流露想离开的念头”。

　　很快，2012年7月4日，孔卡找到俱乐部董事长刘永灼，正式表达了离队心愿，这也让俱乐部上下大为吃惊，毕竟此时距离孔卡加盟还不到一周年。恒大不惜代价引进孔卡，希望在他的带领下冲击亚洲之巅，岂能半途而废。为了安抚孔卡，恒大做了大量工作，从俱乐部和球队双管齐下。刘永灼为其解决更多生活问题，里皮则在训练基地单独与孔卡沟通20分钟，这才换来了孔卡的暂时安定。只不过中国媒体再无机会接近孔卡，了解他的内心，就连赛后的混合采访区，孔卡也不再停留。记者只能在现实中屡屡与他擦身而过，再回头去外媒上寻找他的只言片语。

　　孔卡是孤独的，这点毫无疑问。在恒大队中，他只有过两个朋友，克莱奥和巴里奥斯。但前者年初已然离去，巴里奥斯更是与恒大翻脸走人。恒大前场三叉戟里，穆里奇和埃尔克森亲如兄弟，和孔卡却总有些说不出的隔阂。李章洙当年反对恒大引进孔卡，理由是他过高的薪水会引爆队内矛盾，果然，此后穆里奇就连续逼宫加薪，让恒大颇为狼狈。至于孔卡本人，除了在球场上摧城拔寨，在中国的生活愈发不如意。为了生活更加便利，他从偏远的别墅搬到了市中心的公寓，但阳光始终没有再来。

　　天体之王

　　无论场外制造过多少流言蜚语，在足球场上，孔卡从未让人失望。从处子秀对阵上海申鑫轰进世界波开始，就轻易将中超征服。这个身高不到1.70米的“娇小”男人似乎永远不会疲倦。

　　孔卡到来之前，恒大队中曾有两人被球迷“封王”，快如闪电的穆里奇是大王，而禁区内见血封喉的克莱奥是小王。但当孔卡顶着巴甲MVP光环驾临，外界纷纷感慨。孔卡被安排与克莱奥同居一室，后者至今还是孔卡好友，虽被租借至J联赛柏太阳神，依旧与孔卡联系紧密。

　　加盟中超的前半个赛季，孔卡就用9个进球和13个助攻，证明自己中场大师的封号名不虚传。在李章洙麾下，升班马恒大上演了中国版的“凯泽斯劳滕奇迹”，提前四轮问鼎中超。尽管没有孔卡，恒大的配置或许也能称霸中超，但孔卡的存在让中超多路豪强放弃对抗。“恒大能拍出1000万美元买他，足以说明价值，中国足坛还从未拥有过这么顶级的外援”，这样的感慨是当时不少俱乐部的心声。

　　当然，恒大用创纪录价格拿下孔卡，目光绝不仅在国内赛场。真正让恒大觊觎，让孔卡渴望的，是从未有中超球队企及过的亚冠联赛冠军。在此前职业生涯中，孔卡有过南美解放者杯经历，但在决赛点球大战中罚丢了球，留下千古之恨。以南美顶级球员身份征战亚洲赛事，冠军是孔卡唯一的目标。而他的起步也异常完美，2012年恒大队史上的亚冠首战，就在客场5比1大胜前一年的亚冠亚军全北现代，震惊亚洲足坛。那场比赛中，孔卡梅开二度，成为头号功臣。

　　回到中超，孔卡依旧不可阻挡，而他最为难能可贵的素质，在于无论场外闹得怎样沸沸扬扬，无论外界如何评说，只要登上球场，他必能全力以赴。在和李章洙冲突时期，孔卡关键时刻点杀助恒大小组突围；里皮到来之后孔卡也提交过转会申请，却没有妨碍他继续在中超进球助攻。在恒大的主场天河体育场，孔卡几乎没有过低迷表现，这也让他成为球迷的宠儿，唯一能让天河球迷举起海报呼唤的，只有孔卡。

　　2012赛季，孔卡打出两双表现，但恒大止步亚冠八强的结局，还是让这一年显得不够完美。赛季结束后，有关孔卡离去的消息就甚嚣尘上，而他本人退租广州珠江新城公寓的行为，也让这一传言惊吓到了广州球迷。好在新赛季恒大集结之时，孔卡还是按时归来，并且用三线作战“进球20+助攻10”的恐怖成绩单，带领恒大成就旷世霸业。2013中超收官战，孔卡梅开二度后完美告别；亚冠决战之夜，他赛后更是一把抢走了比赛用球，珍藏这永久的回忆。

　　为爱离开

　　小本杰明在一天天长大，孔卡对儿子的疼爱也是人所共知。即便曾受到亚足联的警告和罚款，孔卡也坚持每一个主场比赛都抱着本杰明走进天河体育场，让他感受父亲所得到的拥戴和膜拜。

　　2012年4月17日，孔卡在比赛中进球后准备脱下护腿板，因为那上面写了妻子和儿子的名字，他要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家人的爱。但被助理裁判制止。于是，他和队友一起在场上跳起了摇篮舞。半个月后，恒大主场迎战亚冠对手全北现代。按照亚足联的相关规定，不允许球员抱着孩子参加入场仪式。孔卡在与俱乐部的沟通中也口头答应不会违规。

　　但最终，孔卡抱着儿子进场，来自吉尔吉斯斯坦的比赛监督想制止，却被孔卡推开。因此，孔卡收到了亚足联发来的一张千元美金的罚单。

　　当金钱的诱惑退居次位，家庭成为孔卡最大的依赖。让保拉享受更自如的生活，为本杰明选择一个文化、生活都更熟悉的环境成长，是孔卡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对于中国的医疗和教育水平，孔卡向来带着质疑，这也是他宁愿降薪1/3，也要返回老东家的另一原因。2013年末，孔卡率恒大称雄亚洲，却也敲定重回故土。

　　两年半的东方之路，孔卡走得并不轻松，既有华彩乐章，也有艰难险阻，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时隔经年后回想起来，说不出再见，惟愿互不相忘。

　　文 潘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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