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大画家顾恺之提出著名的“传神写照”的命题,这对中国的艺术创作理论影响至为深远,至今仍有其不可磨灭的生命力。这在画论史和美学史上都是人所熟知的。顾氏的画论收录在唐代画论家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中,共有《论画》《魏晋胜流画赞》及《画云台山记》等三篇,见于《历代名画记》卷五。另外在刘义庆的《世说新语》中也有相关的记载。“传神”论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画的走向。我这篇小小的文章主要是想说明顾恺之“传神”论中一个重要内涵,那就是“晤对通神”。
顾恺之所主张的“传神”,都是在人物画的范围中提出的。《世说新语》中有关于“传神写照”的著名记载,《巧艺》篇中说“顾长康(恺之字长康)画人,或数年不点睛。人问其故,顾曰:四体妍媸,本亡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阿堵,是当地方言,代指“那个”,这里指人的眼睛。恺之画人数年不点眼睛,究其原因是在于他认为人的四肢画得怎样无关紧要,关键在于人的眼睛,因为传神写照全在于此了。在顾氏看来,人物画的根本之处就是“传神写照”。这也正是这个美学命题的提出。
形神关系,历来是绘画中的重要问题,也是很早就有的哲学问题。形指人的形体,神指人的精神或神韵。二者是相互依存的。无形,则神无所寄寓,无所附丽;无神,则形无所主宰,无所归趋。而神主形从,似乎成为这个问题的一贯主张。《淮南子》中说:“故心者,形之主也;而神者,心之宝也。”(《精神训》)认为心是形的主宰,而神是心的珍宝,神当然是形的主宰了。《淮南子》明确提出“以神为主”的思想,说:“故以神为主者,形从而利;以形为制者,神从而害。”(《原道训》)这种思想,深远地影响着中国的艺术理论特别是绘画理论的发展。
作为魏晋时期最为杰出的画家,顾恺之对于形神关系的处理,并非因其“传神”的宗旨而忽略了形的表现,而是主张以形写神,也就是凭借形体描绘来表现人物之神。传神固然是其落脚点,但形亦不可偏废。在《魏晋胜流画赞》中,恺之指出画人物时“其于诸像,则像各异迹,皆令新迹弥旧本,若长短刚软,深浅广狭,与点睛之节,上下、大小、浓薄,有一毫小失,则神气与之俱变矣。”认为这些因素的变化,都会引发人物的“神气”之不同。因此,传神是要通过形体的动态描绘来实现的。
在《魏晋胜流画赞》中,顾恺之提出的“晤对通神”的观点尤为值得我们重视,其间有重要的美学内涵。其中说:“人有长短,今既定远近,以瞩其对,则不可改易阔促,错置高下也。凡生人,亡有手揖眼视,而前亡所对者,以形写神,而空其实对,荃生之用乖,传神之趋失矣。空其实对则大失,对而不正则小失,不可不察也。一像之明昧,不若晤对之通神也。”这里提出的“晤对通神”,是颇具独特审美内涵的重要命题。所谓“生人”,也即生命力鲜活之人。晤对通神,即是所画之人的眼光的对象性问题。“晤对”就是画出人物的对象感。只要是“生人”,不可能手揖眼视而对面无所面对。真正的“传神”,必须画出人物目光的对象感来。从这个前提出发,根据人物的个头高矮长短,是以其所瞩对之对象的位置规定了远近距离,就不可随意变动改易左右上下的关系,因为那样会使人物的目光无所瞩对,“传神”也就失去了基础。可以看到,顾恺之所谓的“传神写照”,其中的重要元素在于人物的“晤对通神”。
形神在魏晋玄学中是非常重要的一对哲学范畴,此前此后都有长久的源流,成为了中国美学史上的一个传统。顾恺之将其引入绘画理论,并且落实到人物画中,具有非常重要的美学理论价值。张怀瓘曾赞顾恺之人物画的成就说:“顾公远思精微,襟灵莫测,虽寄迹翰墨,其神气飘然,在烟霄之上,不可以图画间求。象人之美,张得其肉,陆得其骨,顾得其神,神妙无方,以顾为最。”通过与张僧繇、陆探微这两位大画家的比较,揭示了顾氏能得人物之神(即“传神”)的独特成就。这与顾氏“晤对通神”的美学观念也是有着密切关系的吧。
张晶(中国传媒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图书馆馆长) 责任编辑:刘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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