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走丢了 你就在筲箕湾站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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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3-23 08:42
冰桶挑战
莫名其妙的,这个夏天冰桶挑战赛就突然风靡全球,意在引起人们对渐冻人的关注。这个活动还传到了景洪,听说这个周末就在我租住的房子附近举行,附近几个小区的住客都来凑热闹。那个烈日灼灼午后,我混在大呼小叫兴奋无比的人群中,静静地看大家折腾。
好不容易人群全散去,我和街道办的大姐以及其他几位志愿者开始收拾残局,把桌子搬好,捡起一个个被扔在地上的矿泉水瓶,把地上的余水和残冰扫进下水道……剩下的几小桶没用过的冰被我小心翼翼地倒回大箱子里。
哗啦啦的碎冰哐哐落下,我忽然鼻子一酸。身后的岑大姐封着募捐箱,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小邱,你又把这个月的工资捐了?还主动来这个活动帮忙,你呀,真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姑娘……”
另一个志愿者小芬也把头凑过来:“邱雁,我怎么见你真的很落力?为啥子呀?”
我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转过身,眼泪像一个不速之客,突然滚到鞋尖上。
唉,我的故事,要怎么说给你们听?
唯有年年秋雁飞
2012年的房价高企,谁都想握着不多的钱能买到最优质的房子。
“如果你喜欢”北京遇上西雅图“,一定会被豆浆与油条的爱情所感动。世界上最美丽的不是金钱的拥有,而是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今天,当巴黎遇上千灯湖,这片梦之土地不再是有顶尖富人的专属。XX楼盘65-90㎡精致住宅,千灯湖唯一无负担的轻豪宅,让你在对的时间,遇到你最完美的梦想家园……”
我翻着手上的楼盘推销资料,一边走一边碎碎念出来,伸出手指辨东南西北。千灯湖的景色着实不错,两边的楼盘一定有很大的升值空间。这不,连湖上的小桥也设计得别致无比,未来表嫂一定很喜欢。
据说千灯湖有1300多盏灯,光看这个名字就知道是以灯光为主题的公园,夏天的时候吹着风,欣赏着这夜景真是舒心。我站在屿景桥中心四围张看,刚好有六七个学生模样的孩子从桥上跑过。顿时,我觉得天旋地转,于是使劲握紧了桥的扶手。待我稍微缓过劲来,又一群孩子轰隆隆跑过,我的头又接着晕……突然旁边一位阿姨大声说道:“桥是不是在震啊?”“不会是要塌了吧?”另一个不知谁说了这句话。忽然,桥上的行人纷纷作鸟兽散,跑回两边的地面。
我撑着桥扶手,晕乎乎地看着别人跑。说时迟那时快,一位男子从岸边冲上来,连扶带拽地把我弄了下来。一到了路面,他妈的我的头立刻就不晕了。
“应该是几个学生同时跑动引起共振吧。”“对,应该是。”“平时人多的时候,有人跑是会震的。”“还是通知管理处的人检查一下好吧。”旁边的人议论纷纷,渐渐散去。
桥没塌,人没事,表哥叫帮忙做的楼盘考察还没完成,我就认识了那位“救”我的男子。
他弯下身捡起刚刚为了救我而打翻在地上的塑料袋子。袋子破了,里面的可乐薯片和几本书掉了出来。他尴尬地对我笑笑。我蹲下,捡起那本掉在我脚边盖在地上的书,是《李峤集》。
我把书翻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合上,礼貌地递回给他:“我叫邱雁,刚才谢谢你。”
“不客气。我叫汪子烈。”对方眉清目秀,约三十出头,笑容淡然,眉宇间皱起淡淡的一个簇。
唐代李峤著的《李峤集》,掉在地上翻开的正是第82页,长诗《汾阴行》的最后一句,“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
我咬着嘴唇轻轻地笑,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吗?
爱情里的枝枝蔓蔓
原来,我和他之间确实有深深的缘分,说不定还是宿世的。爱,爱情里的枝枝蔓蔓,我要怎么说与你听?
汪子烈把《李峤集》借给了我,我也把刚买的法文版《马语者》借给了他。几来几回,互相还书时,他还带我去千灯湖逛了一圈。他家就在千灯湖的旁边。过马路的时候,他忽然拉起我的手,我觉得心突然就漏跳了一拍。那天风很大,我穿得比较少,有点发抖。过完马路,突然他把我抱进怀里,把下巴放在我的头上。我问,“你喜欢我吗?”他说“喜欢”。毫无预兆,又顺利成章地,我们在一起了。
第一次约会,他坐在Full House阳台那张咖啡桌,看见我过来就站了起来用手挠了挠头。阳光洒在他身上,他露出笑容。在那一瞬间觉得,这个男人的笑容太干净太温暖,什么都不怕了。
我们去南国桃园看漫天绯红的桃花,打车回程的时候司机问我们想听歌不。汪子烈随口说,听听吧。可没想到司机给我们唱了一路!唱到兴起时还自言自语道:“掌声在哪里?”说罢他自己按了下喇叭。这还不是高潮,只见他又继续喊道:“你们的双手在哪里?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我们正纳闷着,他启动了几下雨刮……汪子烈和我坐在后座,笑了一路。真欢乐,那时我还不知道,属于我们两个人毫无遮掩东倒西歪的大笑机会其实并不多。
我们也会因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无比激烈的争吵。我负气离家,他在楼梯后堵住了我:“因为我爱你,所以你只要说你知道了,我就会原谅你。道歉什么的都由我来讲。”
半夜我把他踢醒:“汪子烈,咱们结婚吧。不用婆婆妈妈的求婚本小姐就肯嫁。”
“你不要破坏我的计划好不好……我已经计划好了迟些给你一个简单而隆重的求婚仪式……”汪子烈一副奸计败露的样子,用被子蒙住了头。
“说说怎么个求婚法?我到时要给什么样的反应才配合气氛?”我好笑地摇着他。
“这个还不能说。不过下个月我打算休几天假和你去香港玩几天这事就能说。你好好期待和准备吧。”
还是咱们的狗窝舒服
我搜了无数的网站,做了一大堆香港游玩攻略,还订好了酒店。我兴奋地说,我要去坐“叮叮”,从香港的左叮到右,从南叮到北,从西叮到东,地球人已经不能阻止我伟大的想法了。
汪子烈一边玩连连看一边说,“好好好。你这路痴乖乖跟着我就好。如果我们走丢了,电话也打不通,你就在筲箕湾站等我,我来找你。筲箕湾站是很多路电车的终点站。”
“对了,你的药吃完了吗?”我一边收拾衣服一边问他。
“早吃完了。”他依然在一对一对地点连连看。
“你怎么不玩地牢猎手?不是说咱们女的总玩连连看很幼稚么?”我奇怪地问他。
这两个月以来,汪子烈总是抱怨耳朵疼,说右脚脚趾好像也经常麻麻的,而且他说话时的鼻音越来越重。我“押”着他去看了当地的专家,没发现任何问题,只说是神经性的小毛病,开了一些药让他服。他还在睡眠实验室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出来时告诉我:“身上接着各种各样的电线,我根本就没法睡着。还是咱们的狗窝舒服啊。”当时见我担心的模样,他拍拍我的头:“没事的,可能是因为工作太忙了。”
“……呃,那个玩腻了。玩玩这个就好。”他漫不经心地回答。
ASL
次日醒来,汪子烈感觉移动舌头有些困难,我也惊恐地发现他的双臂出现了肌肉轻微萎缩的迹象。我吓呆了。
三天后,北京。当听到主诊医生拿着化验报告对我们说出“渐冻人”三个字时,他竭力保持平静,我霎时哭了。医生的猜测成了事实,等待结果的这三天里飘在半空的心终于狠狠着了陆。
“渐冻人症”医学上称为肌萎缩侧索硬化症,简称ASL,是运动神经元病的一种,由于患者大脑、脑干和脊髓中运动神经细胞受到侵袭,患者肌肉逐渐无力以至瘫痪,以及说话、吞咽和呼吸功能减退逐渐萎缩无力,最终瘫痪,因呼吸衰竭而死亡。
医生不紧不慢的声音在洁白的医院房间上空飘荡:“这是一种恶性病,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得病的人像被冰雪冻住一样,渐渐丧失任何行动能力。但这个过程不是迅速的,而是身体一部分、一部分地萎缩和无力。也许今天是腿,明天是手臂,后天是手指,再后来连控制眼球转动的微少肌肉也不例外。最终等待他们的是呼吸衰竭。不过,这一切都在他们神志清醒、思维清晰的情况下发生,他们会清晰地逼视着自己逐渐死亡的全过程……”
我站在落地玻璃窗边,车水马龙的京都在眼前渐渐成了一团昏黑的迷雾。
直至什么都看不见。
你就当是给我一个希望
回到佛山的那晚,没有开灯,我坐在黑暗中的沙发上。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老天偏偏选中他承受这个听都没听过的不可思议而且说不能痊愈的病?
他沉默地走进了浴室。哗啦啦的水落下,模糊的玻璃隔着水珠,他的身躯颓然坐在了地上。我打开浴室的门,陪他坐在了湿漉漉的地板,握起了他的手:“我会在的,无论如何都会陪着你。你不是要向我求婚吗?现在,我向你求婚。”
他一手挣脱我的掌心,双手抱住了脑袋:“这个时候我不想说这些。”
虽然我尽量每天像以前一样努力维持着这个小窝表面的平静,可还是发生了变化。他因为握笔不再自如,很难再准确地绘图;他的舌头有点僵硬,不能像以前一样用英文流利地向客户推销新的创意。老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在家常常沉默不语,坐在阳台看着外面璀璨的千灯湖发呆,像一个迟暮的老人。
据说可以治疗“渐冻症”的几类药物,我一一给汪子烈试过了。虽然吃什么药好像都没有什么效果,但毕竟能让我和他心里有个盼头。一盒进口力如太利鲁唑片市场价格是2000多元,一盒能吃12天。这种药品说明上写着能延长肌萎缩侧索硬化症存活期的进口药,几乎是每个刚刚确诊“渐冻症”患者的首选,吃了就意味着有生的希望。
坚持了一段时间,这些进口药虽然像其他罕见病药物价格昂贵一样,却没有其他药物那样“奇迹般”的效果。他已经不能上班了,没有了收入。我们的积蓄也花去了一大半。
他拒绝了再吃药。我不依不挠,各种方法折腾让他吃下去。我想,我比他更坚决。尽管我也像汪子烈一般明白,利鲁唑类药物更多的只是“精神安慰”,就像医生说的,“病人吃了药能感觉到疼,情况却没有好转”。
这天傍晚我手里拿着今天新买回来的药,表面平静地端水过来,走出阳台,蹲下身子温柔地对他说:“来。”他抬眼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把水杯打倒在地,把药丸朝外面扔了下去。我低下头,回屋子再倒了一杯水,重新拿了两片药丸,再次走到他身边。
他又愤怒地抓起了药丸。我握住了他的手臂,哭了:“不要。你就当是给我一个希望……”
爱有更多的表现方式
他像一个不受控制的躁狂症病人,动不动就对我发脾气。他走进浴室,半天都不能很好地控制手脚完整地洗一次澡,却坚决不许我帮忙。
“你走!你滚!不用你可怜我”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我常常噙着眼泪收拾一地的狼藉。
我知道他仍然爱我,但是却不能对未来抱有任何希望。我和他之间,已经永远隔着一座无法攀越的大山。他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我不敢想,他哪天会用什么“表情”或者“动作”来和我道别,还是像大多数这类病人一样,在睡梦中毫无征兆地离开。
我心如刀割。
那天早上他又朝我发了很大的脾气。傍晚下班回家,家里没有他。我疯了,到处去找他,一个一个电话打给他的朋友。半响,朋友大军给我回了一条简单的短信:Full House。
我打车到了Full House,只见他的身影正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一颗哐当的心才回了原位。
汪子烈背对着我,对面是大军。只见他把一杯杯清水灌进嘴里,又无奈地垂下了头。大军呼呼抽烟,专心致志地听着他说话,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站在玻璃窗外面的我。
“我不想她看着我的手手脚脚渐渐缩成一团肉,不想她望着我连呼吸都不得不借助仪器,不想她看到我成为一个除了眼珠什么都不能动的废人……‘爱’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是奢望了。她不需要浪费时间在我这样的人身上。她值得更好的男人。”
我躲在门外的玻璃,真真切切听到了这句瞬间堙没在店里悠扬音乐里的话。
我把手紧紧地贴在玻璃上,摩挲了他头发的位置,最后无力地垂下。
知道什么叫用尽全力么?大概就是用任何一种身份都可以,只要能留在对方的生命里。我原以为,爱情就是给他你的全部,分享他所有的喜怒哀乐,或是默默地陪着他,生老病死不离不弃。可如今才发现,原来爱可以有更多的表现方式。
我忽然决定放过他。
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但如若你觉得我的离开会让你好受一点,我愿意从此消失。如你所希望的,不留任何痕迹。
当初应该更爱你
我加入了公司新设的到云南景洪进行项目前期工作的筹建小组,很快就离开了,成了世人眼中的爱情逃兵。
听说,很快汪子烈的姑妈也来把他接回老家了。临走的那天,他坐在轮椅上,冷漠地看着姑妈为他收拾细软。他努力抬起已经难以控制的脖子,看着客厅当中我和他的合照。
在景洪,我白天像男人一样攀高爬低测量数据,累得像只狗,日子倒也好过。漫长的夜,我蜷缩在被窝,把他以前提过的电影一部不拉地看下来,然后大口大口地喝水,我甚至学会了抽烟。眼睛不知为何,始终很干涸。可能在最大的伤悲里,连眼泪都是奢侈。
直到看到电影《Sweet November》的结尾,在灰濛黯然的清晨,当摩森取下眼上的布的时候,眼前已经没有了莎拉,苍茫的晨晖里两手空空如也。
我把烟头拧熄在玻璃缸里,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每夜自己和自己对持的日子,其实疼痛一丁点也没减少。我一遍遍问老天,菩萨,或者耶稣,如果注定两个人不能在一起,那为什么要让我们相遇?
他的微信与微博都没有再更新,QQ头像总是灰暗。我没有得知他的任何消息,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存活在这世上。
汪子烈,早知如此,我们在一起的唯一的那一年的每一天都对你加倍好了。分开这么久,每一天后悔的不是爱上你,而是当初应该更爱你。
筲箕湾终点站
景洪项目完成得出乎意料的顺利,筹建小组得到了公司的奖励。年终晚会过后,我去了香港,用充裕的时间和足够的耐心,每天坐在各式各样的“叮叮”车上穿梭在香港的大街小巷。
“叮叮”车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有轨电车之一。因为行驶缓慢,所过之处皆听到车轴与轨道摩擦发出的“哐当哐当”的声音。而且每当停站,必先会发出“叮叮叮”的提示音,所以香港人称之为“叮叮”车。我一直看着窗外,要把香港的每一个角落都要留在心里。
在香港逗留的最后一晚,我照例在“叮叮”上度过。末班车在倒数第二个站停住,司机抱歉地说,因故障要检修,请大家下车。我一步步走下电车楼梯,把脚迈过了站台。在人流窜动的筲箕湾广场站,一抬头,我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挺拔,伟岸,隔着几米站在明亮的路灯下望着我,一如初见。眼里的泪几乎要夺眶而出,我抿着嘴唇看着他,像滥俗的港产片。然后,他走过来紧紧地抱着我,就那么紧紧地抱着。
广场的户外大屏幕,好像是某部电视剧大结局。悲怆的片尾曲在夜里空灵地传来,“无惧世事变改,还是越难越爱,为你所以在期待,花开花落至少这一季,被甜蜜盖过了伤害;无悔跳入爱海,沉重越来越爱,浪已将眼泪覆盖,软弱会再有气概跟处境相爱,命途无法割开……”
“不要走……”我也紧紧地抱着他,泣不成声。
“小姐,小姐,醒醒……到筲箕湾终点站了。”我缓缓睁开眼睛,微笑着的司机模样在眼前渐渐清晰。偌大的车厢空旷而安静。
“如果我们走丢了,电话也打不通,你就在筲箕湾总站等我,我来找你。”汪子烈曾这么对我说。
没有歌声,没有拥抱,没有呢喃,没有汪子烈,刺骨的寒气穿过昏黄的路灯,在深冬寂寞的夜里,从敞开的车窗透进来。
人生哪来这么多的奇迹?我把头偏向窗外,再次闭上了眼睛。(完)
文/叶无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