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图(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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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6-07-09 16:15
“既然没有捉奸在床的证据,我可以百分之百地告诉你,我相信我的老公是清白的,他以前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以后也不会。我老公是生意人,有时候生意上的需要,他一天跟人通三十个电话是正常的。” 柯又绿说,“我倒要劝你一句,你老婆名气很大,管好你老婆,别让她成天在外面勾引男人。”
男人说:“他妈的,没见过比你更傻蛋的女人。”
按照柯又绿的性格,肯定立即打电话问陈震东。但是,她拿起电话又放下了,她觉得这事太大了,天塌下来了,怎么可以在电话里说呢?她得憋住,得当面跟陈震东说清楚。柯又绿咬着牙,忍住没给陈震东打电话,咬着牙去菜场买了江蟹和对虾,咬着牙烧了江蟹和对虾。
陈震东回来了,看了看桌上的江蟹和对虾说:“呦呵,柯又绿,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柯又绿说:“我们现在家财万贯,吃江蟹和对虾不用选好日子。”
陈震东说:“这跟万贯家财没关系,你心情好老子才能吃到江蟹和对虾。”
陈震东吃得满脸红光,柯又绿开口了:“陈震东,你跟楼雪飞是什么关系?”
陈震东愣了一下,说:“没什么关系。”
“人家老公都找到我这里来了,你还说没什么关系?”
陈震东说:“真的没什么关系。”
“陈震东,人家老公骂我是傻蛋了,你居然还说没关系?”柯又绿说,“我问你,你们一起去美国了吗?”
陈震东点点头说:“一起去了。”
“一起吃饭了?”
陈震东说:“吃了。”
“一天通三十个电话了?”
陈震东说:“这个倒没有特意计算过。”
“陈震东,我最后问你一句,你们上床睡觉没有?”
陈震东看了柯又绿一会儿,说:“我们上床了,但没睡觉。”
“陈震东,你骗谁呢?你跟一个小你十几岁的漂亮女人上了床,居然没睡觉,说出去鬼才会相信。”
“老子说的都是真话。老子当时就在心里问了两个问题,一、陈震东,你还爱柯又绿吗?跨出这一步,做好跟柯又绿离婚的准备没有?二、陈震东,你爱楼雪飞吗?你知道楼雪飞为什么要跟你睡觉吗?”陈震东说,“这么想后,老子就对楼雪飞说,不行,老子不能跟你睡觉。楼雪飞问为什么,老子说,想来想去,睡这一觉的成本太大,这是一笔亏本生意,老子不做。”
“既然没做,为什么还跟楼雪飞吃饭?”
陈震东说:“买卖不成情意在嘛,大家做朋友,偶尔吃顿饭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陈震东说:“说了怕你多心。”
柯又绿看着陈震东,哇哇哇哭起来:“陈震东,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陈震东说:“我真的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陈震东,你跟别的女人都上了床了,还说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你要做出什么事才叫对不起我?”柯又绿一边哭一边拍着大腿说,“陈震东,你看看自己都做出什么破事?还有资格说我庸俗,你拿面镜子照照自己。”
陈震东说:“他妈的柯铜锣,你越说越来劲,好像老子和楼雪飞真睡过觉。”
“陈震东,我看你完全堕落了,你跟社会上的无赖有什么区别?”柯又绿拍着大腿说,“话又说回来,不能全怪你,怪我当年有眼无珠,跟了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柯又绿,老子真没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柯又绿说:“陈震东你记住,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陈震东说:“老子以后还可以吃到江蟹和对虾吗?”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停了一下,柯又绿说,“还有一件事,你如果再跟楼雪飞吃饭,我一定打断她的狐狸腿。”
五十六
伍大卫原来早上打三趟拳,现在加到六趟。他原来早上练三组哑铃,现在也加到六组。练完不过瘾,又耍一套棍术。风随棍生,像打风痴,窗户上的玻璃呼呼作响。
伍大卫是个体面的人,是个有修养的人。他早餐后还是去码头踱一圈,背着手,迈着方步,看见谁都是面带微笑。回到家后,他对霍军很客气,无论一天见几次面,总是微笑点头致意。
伍大卫对丁香芹的态度发生了很大变化。丁香芹如果一刻钟没跟他说话,他就说:“丁香芹,你是不是懒得跟我说话了?”
丁香芹说:“你没见我一个上午都在忙吗?”
伍大卫说:“我是一个没用的人,什么忙也帮不上。”
见伍大卫这么说,早餐店特别忙的时候,丁香芹就叫他帮忙洗碗。伍大卫一听就说:“丁香芹,我给你丢人了,没资格给客人端饭,只能躲在后面洗碗?”
丁香芹说:“没有啊,我担心给客人端饭会伤你自尊。”
伍大卫说:“让我在后面洗碗就不伤自尊了吗?”
丁香芹知道他内心苦闷,说:“我们家有点积蓄,你拿去做生意吧。”
“我能做什么生意呢?”
丁香芹说:“没关系,你想做什么生意都可以,亏了也没关系。”
伍大卫冷笑着说:“这话怎么像打发我呢?”
丁香芹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呢?”
“我就是这样想。”
在外面没作为,回到床上的伍大卫变得异常渴望和强悍,每天晚上都需要,一次不够要两次,两次不够要三次。丁香芹理解他,只要他要求,都会满足。那天晚上伍大卫又想要,丁香芹说:“今晚不行。”
伍大卫说:“为什么不行?”
丁香芹说:“我来月经了。”
伍大卫说:“来月经我也要。”
丁香芹哭着说:“伍大卫,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伍大卫说:“你为什么哭?你恨我吗?”
“我不恨你。你被抓进去我没哭。丁香酒店关闭我也没哭。你在监狱那几年我没掉一滴泪。” 丁香芹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伍大卫不说话了。
第二天吃了中饭,霍军避开丁香芹,问伍大卫:“你打丁香芹了?”
“我揍她了。”
霍军说:“你不应该打丁香芹。”
“她是我老婆,我喜欢揍就揍。”
霍军说:“丁香芹值得你一辈子去爱。”
“揍也是一种爱。”伍大卫说,“我以后会经常揍她。”
霍军说:“你如果有什么气可以撒在我身上,无论你怎么打怎么骂都可以,请你不要欺负丁香芹。”
伍大卫说:“我不会打你更不会骂你,我只会感谢你。”
“我不需要你的感谢,我所做的都是自愿的。”霍军看着伍大卫说,“你应该知道,我留在这里,是因为丁香芹,想看着她,保护她。但是,如果你不喜欢我留在这里,我可以离开,只要你对丁香芹好。”
伍大卫说:“你对我们家有恩,你一定要留在这里。”
伍大卫把霍军找他谈话的事告诉丁香芹,丁香芹说:“我知道你不喜欢霍军,为什么要留他在我们家呢?你可以让他走呀。”
“我不会让他离开的。”伍大卫笑着说,“我说过,霍军是个危险的货。在我们家,他在明处,再危险的人,只要在明处,就不危险了。如果离开我们家,他躲到暗处,危险起码大十倍。”
五十七
陈震东接到胡虹电话,她说:“陈震东,你爸死了,你赶快过来。”
陈震东赶到家,发现陈文化只是昏迷。送到信河街人民医院,医师检查后说,是血管阻塞。陈震东办了住院手续,将陈文化转入心血管内科。
一切办妥后,陈震东才去找胡虹。过了很久,胡虹才喃喃地说:“让他死了算了,死了算了。”
陈震东说:“医师说他只是血管阻塞,疏通就好了。”
“他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陈震东说:“他整个人都是好的,就是傻掉了。”
胡虹突然拍了一下大腿,哇啦哇啦哭起来:“皇天,我受不了,陈震东,你看看陈文化那个棺材,说话不能说,走路不会走,拉尿拉屎都不会,连眨眼皮也不会。你说我前世造的什么孽哦,怎么会碰上这个活死人?”
“即使是活死人也是个人,只要陈文化还有一口气在,我们就不能放弃。”
“皇天,你这个棺材,你以为我想放弃吗?你以为我真的想他死吗?你知道我跟你爸的感情有多深吗?”胡虹抹了一下眼泪,接着拍一下大腿说,“我实在受够了,陈震东,你不知道,我每天看着你爸,我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想说不能说,想动不能动。他原来是多么强壮的人啊!在东风电器厂,掰手腕没人是他对手。他现在多么悲哀啊,连筷子也拿不动,一拿就掉。以前的陈文化哪里去了?那个强壮无敌的陈文化哪里去了?我不能接受他衰败成这样,我知道他内心一定更加痛苦,与其这样痛苦煎熬,不如让他早点走算了,一了百了,他可以早去投胎,重新做人。”
陈震东说:“我理解你的心思,你想让陈文化解脱。但是,陈文化只要有一口气在,他还是个人,你有老公,我有爸。如果他一断气,变成一把灰,你的老公没了,我也没有爸了。”
“我不管了,让他死了算了。” 胡虹说,“我早就想在木桶里淹死他了,这样他就解放了。”
陈震东说:“你这不是谋杀他吗?”
“他早不想活了。”
陈震东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想活?”
“我从他的眼神看出来。”
陈震东说:“但我从陈文化的眼神看出来,他不想死。”
胡虹抹了一下眼泪,停止了哭声,没有再说话。
陈文化在医院住了十五天,出院时,除了眼睛,全身上下都不能动了。
陈震东把陈文化接回家,对胡虹说:“陈文化再也不会打人了。”
胡虹没有说话。
陈震东说:“服侍不会动的傻子总比服侍会打人的傻子轻松。”
胡虹还是没说话。
陈震东说:“你一个人服侍不过来,我再请一个保姆。”
胡虹说:“不用。”
陈震东说:“保姆费我付。”
“我可以的。” 胡虹说,“你把那份保姆费给我就行。”
陈震东愣了一下,笑着说:“没事,这份钱我给你,请保姆费还是我付。”
胡虹说:“你给我两份保姆费不就行了吗?”
陈震东说:“你挺会算账啊。”
胡虹说:“你忘了,你妈是出纳。虽然东风电器厂倒闭了,你妈还是出纳。”
五十八
陈宇宙读完研究生回来了。
陈震东问他有什么打算。陈宇宙说具体打算还没有,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不去多美丽上班。陈震东说:“哼,去美国一趟,看不上老子企业了。有本事你永远别进。”
三个月后,陈宇宙向陈震东借一百万。陈震东问他做什么?陈宇宙说办公司。陈震东说,借一百万没问题,办什么公司他也不管,但他最多给陈宇宙三次机会。他告诉陈宇宙,这三次借款的利息跟以前不一样,以前是生活和学习,利息只是意思意思。现在是创业,利息跟社会上一样。另外,陈宇宙必须跟他签一个协议,如果三次创业不成功,必须老老实实回多美丽上班。陈宇宙问陈震东为什么给三次机会?陈震东说他当年辞职做生意只有一次机会,如果陈宇宙三次机会抓不住,说明在美国五年也没学到什么惊人本领。
陈宇宙跟陈震东签了协议,办了一家IT公司。
一年后,IT公司倒闭。他打电话告诉陈震东,陈震东问他:“知道为什么倒闭吗?”
陈宇宙说:“我没在关键时刻把握住时机。”
“什么叫关键时刻?”
陈宇宙说:“在别人放弃的时候我坚持自己的选择。”
“懂得这一点,看来这一百万学费没白花。”
又过了半年,陈宇宙借了一百万,开了一家网络科技公司。
这家网络科技公司维持了一年。陈宇宙跑到陈震东办公室说:“还是不对。”
陈震东说:“哪里不对?”
“我也不知道哪里不对。”陈宇宙说,“这一年我一直在坚持。”
“能坚持一年也不容易。”
陈宇宙说:“这一年我不快乐,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我兴奋不起来。”
“因为这点你放弃了?”
陈宇宙说:“是的,公司虽然没亏损,但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你记住,这一次虽然没亏本,但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
陈宇宙说:“我知道。”
“还要再借一百万吗?”
陈宇宙说:“不急,让我想一段时间。”
半年后,陈宇宙又借了一百万,办了一家网络游戏公司。
陈震东知道消息后,去了一趟陈宇宙公司。他前前后后走了一圈,问陈宇宙:“你公司生产什么产品?”
“游戏,就是我喜欢玩的那种游戏。”
陈震东说:“你终于找到快乐了,每天可以玩游戏了。”
“我要把专业和兴趣结合起来。”
陈震东点点头说:“我能理解。”
“只有把专业和兴趣结合起来,人生才是快乐的。”
陈震东又点点头说:“很对。”
“只有快乐了,做事情才能兴奋。”
陈震东说:“是的。”
“这才是我想要的状态。”
“很好很好。”陈震东不停地点头说,“陈宇宙,你这种状态很好,你一定会成功的。”
离开陈宇宙公司,陈震东头也不回,心里说,完蛋了,老子三百万打水漂了。
五十九
柯又绿生活失去了方向。她原来的方向是陈震东,有了陈宇宙,转移到陈宇宙身上来。陈宇宙出国后,她又回归到陈震东身上。发生了楼雪飞事件,柯又绿发现,这几十年来,她一直围绕着陈震东转。转着转着,她被陈震东转晕了,居然转出一个楼雪飞。
柯又绿知道陈震东又跟楼雪飞见面了。她没有跟踪陈震东,也不需要请私家侦探,她从陈震东身上的香水气味就闻出来,陈震东一定又跟那个叫楼雪飞的狐狸精在一起了。每一次柯又绿都是哇哇哇哭,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干哭。陈震东对她很不满意,说:“柯铜锣,老子只是跟楼雪飞吃个饭,没做见不得人的事。你越闹老子越是要跟她吃饭。”
柯又绿拍了一下大腿说:“陈震东,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睛。”
柯又绿决定去一趟信河街银行。
她找到楼雪飞办公室,什么话也不说,飞扑上去。楼雪飞连人带椅被扑倒在地,柯又绿骑到她身上,拿拳头砸她的腿,砸一下,骂一声狐狸精。楼雪飞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没多久便跟柯又绿换了一个位置,但她没拿拳头砸柯又绿的腿,她骑在柯又绿身上,给陈震东打电话,让他过来把柯又绿带走。
陈震东赶到时,柯又绿还躺在地上哇哇哇哭。
陈震东把柯又绿擒回家,说:“柯铜锣,你太丢人了。”
柯又绿还在哇哇哇哭,狐狸精长得确实漂亮,皮肤好,身材也好。
“柯铜锣,你把我的人丢尽了。”
柯又绿哭得更伤心了,没想到居然打不过狐狸精。
“柯铜锣,除了哭你还会什么?”
柯又绿心里想,是啊,除了哭还会什么呢?她发现唯一能做的就是哭了。
柯又绿再次去信河街银行,没有找楼雪飞那个狐狸精,而是去银行大厅,陈震东不是说她除了哭什么也不会了吗?她就去大厅哭,她一边哭一边拍着大腿,把楼雪飞勾引陈震东的事说给所有人听。
柯又绿一连去大厅哭了三次,效果非常好,大厅里人山人海,把她围了一圈又一圈,不时有人起哄和鼓掌。第四次,楼雪飞找上门来了,柯又绿说:“狐狸精,你终于怕了?”
“我并不是怕你。” 楼雪飞笑着说,“我是来告诉你,如果再无理取闹,我一定把你老公勾引到床上去。”
柯又绿说:“你敢?”
楼雪飞咧了下嘴角:“我已经勾引一次,还有什么不敢。”
六十
王万迁和许琼放弃生孩子了。
许琼说:“你是不是很想要孩子?”
王万迁点点头说:“我很想要。”
许琼说:“可惜我生不出来了。”
王万迁说:“你生不出来没关系,我们去领养一个。”
“还有一个办法,”许琼看着王万迁说,“你去找一个女人,让她给你生个孩子。”
王万迁说:“许琼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许琼说:“听说社会上专门有年轻女人替别人生孩子,生一个孩子三十万。”
王万迁说:“这种事我王万迁不会做。”
许琼说:“没关系,我同意你做。”
“许琼你别再提这个事了。”王万迁说,“我只想去儿童福利院领养一个。”
许琼陪他去儿童福利院。他们去了几趟儿童福利院,没有合适的孩子。所谓合适,是王万迁的要求:一是要男孩,将来可以继承凤尾鱼事业。二是要健康,包括脑子正常和四肢健全。三是必须在两周岁以下,对人生的记忆还模糊。
第五趟去,王万迁看中一个出生不久的男婴。男婴一看见王万迁,冲他微微一笑。王万迁一把抓住许琼胳膊,说:“你看见没,他冲我笑了,他冲我笑了。”
许琼说:“孩子这么小,笑是无意识的。”
“我觉得他是有意识的。”王万迁说,“他为什么只冲我笑没冲你笑。这就是缘分。”
许琼看看那个男婴,又黑又瘦,头发只有稀稀疏疏几根。她问王万迁:“你真的看中了?”
王万迁说:“就是他了,就是他了。”
他们跟儿童福利院签了领养协议,等于把孩子预订下来了。再去民政局办妥手续,就可以抱着孩子上户口。
当天晚上,王万迁显得异常兴奋,上床后,他抱着许琼不放,兴致很高地跟许琼做了一次爱。一边做一边对许琼说:“从今以后,我们是有孩子的人了。”
到了凌晨,许琼肚子突然疼起来,她打开灯一看,床上全是血。
王万迁把许琼送到信河街人民医院。检查结果第二天出来,许琼得了宫颈癌。因为是早期,医师建议做手术。医师提供两种手术方案:一种是根治性宫颈切除和宫颈锥形切除。另一种是全子宫切除。前一种手术保留生育可能,但存在复发隐患。后一种手术最彻底,把生孩子的可能性割掉了。
医师问王万迁和许琼选择哪一种方案,王万迁还没有开口,许琼就说:“我要全子宫切除。”
说完之后,许琼发现王万迁眼睛一直盯着她,但他没说话。
许琼很快做了全子宫切除手术。住院恢复期间,王万迁每天在病房陪伺。许琼说:“王万迁,你去公司吧,你不用陪我。”
王万迁说:“你做了手术,我当然要陪。”
许琼说:“我看你人在这里,心早飞到公司了。”
王万迁说:“我的心在这里。”
许琼说:“我看见你的心飞出去了。”
王万迁说:“做了手术,把脑子做糊涂了,你怎么可能看见我的心呢。”
许琼用拳头捶了一下病床,说:“我就是看见了,你的心从窗户飞出去了。”
“好好好。”王万迁说,“你说得对,我的心确实飞出去了,不过后来又飞回来了。”
许琼又说:“王万迁,你不用在这里陪我,你去陪你儿子吧。”
王万迁说:“我跟儿童福利院说好了,等你出院再去领孩子。”
许琼说:“你不用骗我,你早把孩子领回家了,你回家陪你儿子吧。”
王万迁说:“你怎么知道我把孩子领回家了?”
许琼说:“你什么事都瞒不过我,我不怪你,你回家陪孩子吧。”
“你安心养病,别瞎想。”王万迁说,“等你出院后,我们再谈孩子的事。”
过了几天,许琼说:“王万迁,对不起,我再也不能为你生孩子了。”
王万迁说:“没关系,我们不生了。”
许琼说:“我一直想为你生个孩子,以后再也不能为你生了。”
王万迁说:“我一点也没有怪你。”
许琼说:“我是多么想给你生个孩子啊。”
王万迁说:“我知道,我知道。”
许琼说:“可是,我的子宫割掉了,我成了一个没子宫的女人。”
王万迁说:“没子宫也没关系,你还是许琼。”
许琼说:“没子宫的女人还叫女人吗?”
又过了几天,许琼说:“王万迁,你去把领养的孩子抱来给我看看。”
王万迁说:“他还在儿童福利院,你一出院我们就去领。”
“求求你了,把孩子抱来让我看看吧。”许琼说,“我的子宫都没有了,你让我看一下孩子也不行吗?”
王万迁说:“我不会骗你的。”
许琼说:“你就让我看一眼吧,我不会伤害那孩子一根寒毛的。”
王万迁脑子嗡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许琼出院后,对王万迁说:“我们去福利院领孩子吧?”
王万迁说:“孩子被别人领走了。”
许琼眼睛直直看着王万迁:“被谁领走了?”
王万迁说:“儿童福利院有规定,被谁领走不能说。”
许琼说:“领走的人你很熟?”
王万迁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是谁?”
许琼说:“你真不知道?”
王万迁说:“我真不知道。”
许琼说:“我知道?”
王万迁说:“你知道?”
“是的,”许琼说,“那个人叫王万迁。”
六十一
毕业时,篮生和刘发展同批通过律师资格考试。
刘发展说:“早几天黄丽君打电话问我,司法局有个招聘,篮生去不去?”
篮生说:“刘发展有什么打算?”
刘发展说:“我回去重新开中介所,这回改成刘发展律师事务所。”
“篮生愿意在刘发展律师事务所当一名律师。”
刘发展说:“篮生不参加司法局考试吗?”
“篮生哪里也不去,篮生只跟刘发展在一起。”
刘发展律师事务所开业,正赶上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全球金融风波。
刘发展问篮生:“今天来了三家企业,他们要告银行抽资,这样的案子接不接?”
篮生说:“银行不讲信用,关键时刻保全自己牺牲企业,刘发展应该接。”
刘发展说:“官司可能打不赢,银行允诺不抽资只是口头行为,没证据。”
篮生说:“打不赢也应该接。”
刘发展说:“打不赢没钱赚哦。”
篮生说:“没钱赚也应该接。”
“好的,刘发展听篮生的,篮生说接就接。”
过了几天,刘发展问篮生:“今天来了三家企业,告别的企业借钱不还,这样的案子接不接?”
篮生说:“借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样的案子应该接。”
刘发展说:“官司倒是能打赢,借款合同上白纸黑字,谁也赖不掉。”
篮生说:“既然能打赢,为什么不接呢?”
刘发展说:“打赢官司也赚不到钱,被告企业的钱被银行抽走了。”
篮生说:“帮企业打赢官司就是对他们支持。”
“篮生说得对,先帮企业打赢官司。”
又过了几天,刘发展说:“篮生……。”
篮生说:“今天是不是又接到案子了?”
“是的。”刘发展说,“但不是企业告企业,也不是企业告银行。”
“是银行告企业?”篮生想了一下,摇头说,“不对,银行告企业不会找我们,他们会直接向法院申请执行。”
刘发展说:“今天是自然人告企业。”
“他们应该找政府,让政府出面协调。”
“政府提出的方案他们不接受。”刘发展说,“他们想跟企业打官司。”
“刘发展就接呗。”
刘发展说:“被告的企业主已经跑路了,打赢官司也没钱赚。”
“赚钱是其次,把官司打赢比赚钱更重要。”
“刘发展听篮生的。”
又又过了几天,篮生说:“糟了刘发展。”
刘发展吓一跳:“怎么了?”
“咱们忙着接案子打官司,忘了问李美丽公司有没有受影响。”
“我问过了,李美丽不说。”
“咱们一定要帮帮她。”
“李美丽来往数目都是几千万,甚至上亿。咱们帮不上忙。”
“帮不上也要帮,三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大。”
刘发展说:“李美丽的脾气跟牛一样,未必会说实话。”
“刘发展要找李美丽谈一谈。”
“确实应该找李美丽谈一谈,这几天眼皮老是跳。”
见面后,刘发展说:“李美丽,咱们晚上开一个家庭会议。”
篮生说:“既然是家庭会议,大家要实话实说。”
刘发展说:“对,不能有所隐瞒。”
李美丽看看刘发展,又看看篮生,说:“狗生的,你们这是联合起来审判我?”
“你这个李美丽,说话真难听。”刘发展说,“咱们这是家庭会议,不是审判大会。”
篮生说:“这个家庭会议的主题是说问题,解决问题。”
李美丽说:“你们两个懂法律的联合起来欺负我不懂法律的?”
“怎么会欺负你呢?”刘发展说,“我是你老公,篮生是你女儿,是一家人和和气气商量事情。”
“篮生和李美丽是一体的,篮生身体里有李美丽一个肾在工作。”
李美丽说:“联合起来审判我也不怕,我李美丽怕过什么事?”
刘发展说:“晚上大家坐下来,是想听听房屋交易公司的事。法律事务所每天接到几十个企业主跑路的案子,法院每天受理几百件。我和篮生担心你。”
“篮生帮不上什么忙,但篮生是学法律的,法律有时是自卫的武器。”
李美丽说:“你们用法律我也不怕,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刘发展说:“李美丽,你身子真的很正?”
“我李美丽堂堂正正,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刘发展说:“我下午刚跟陈震东通了电话。”
“你跟陈震东通什么电话?”李美丽突然跳起来说,“狗生的,谁让你跟陈震东通电话了?”
“陈震东是我朋友,我跟朋友通电话不行吗?”
“朋友归朋友,”李美丽说,“我跟陈震东是生意上的事,你们别插手。”
“我没想插手。”
李美丽瞪起眼睛说:“没想插手打什么电话?”
刘发展说:“陈震东说你遇到麻烦了。”
“陈震东瞎说,我没麻烦,我手头还有那么多套房子,能有什么麻烦?”
“陈震东是我结拜兄弟,我们几十年关系,他不会对我撒谎。”
李美丽站起来说:“刘发展,我问你,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陈震东?”
篮生说:“陈震东说李美丽有一笔款拖欠好几个月了。”
李美丽噗地坐回椅子,低垂下头,半天不说话。
刘发展和篮生齐齐看着她。
过了很长时间,李美丽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扫了刘发展和篮生一眼,说:“我确实放了两千万在许瑶担保公司吃利息,狗生的许瑶跑路了。现在手头的房子卖不出去,卖出去也不值钱,填不满两千万的窟窿。”
刘发展说:“你有那么多钱,有那么多套房子,还不满足?”
“狗生的,我就知道你们晚上要审判我。” 李美丽把头仰起来,拍了一下胸口说,“我李美丽一人做事一人当,绝对不会连累你们。”
“李美丽,咱们是一家人,你的困难就是我和篮生的困难。你难道忘了吗?我是你一辈子拐杖。”
篮生说:“刘发展说得对,篮生会一直跟李美丽站在一起。”
“刘发展,你这么说我很高兴,说明我李美丽当年没看错人。”李美丽看了看刘发展,转头对篮生说,“篮生,你这么说我也很高兴,说明我李美丽当年割一个肾给你是对的。”
“李美丽放心,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实在不行,咱们申请破产。”刘发展说,“破产没什么了不起,咱们白手起家,从头再来就是。”
篮生说:“篮生的想法和刘发展一样。”
“归根结底,是我太贪婪,把钱给了许瑶。是我害了这个家。我应该为我的贪婪付出代价。”李美丽对刘发展说,“我想好了,只要我跟你离婚,我的事跟你没关系,跟篮生也没关系。”
“李美丽,你再说一句这样的话试试?你信不信我揍你?”
“篮生也不同意你们离婚。”
刘发展说:“你怎么可以说跟我离婚呢?”
篮生说:“现在离婚也迟了,债务发生在离婚之前,法律不承认。”
刘发展说:“你什么话都可以说,就是不能跟我说离婚。”
篮生说:“假使离了婚,债务还是一起承担。”
刘发展说:“他妈的李美丽,你心里从来没有我,居然说要跟我离婚。”
李美丽哇哇哭起来,说:“刘发展,我只是这样想想,我也不想跟你离婚,如果跟你离婚,我就孤苦伶仃,连个依靠的人也没有了。”
刘发展走过去抱住李美丽:“李美丽你放心,我不跟你离婚。下辈子都不会。”
篮生也走过去抱住李美丽说:“李美丽不会孤苦伶仃,李美丽还有篮生呢。”
六十二
讨债的人堵上门来,计化龙才知道许瑶不见了。
计化龙找不到许瑶,打电话给许琼,问许瑶在哪里?许琼说:“妈的个卵,许瑶是你老婆,我这个当姐姐的没上门找你要人,你倒打电话问我。我问你,你把我妹妹藏哪里了?”
“我怎么可能把许瑶藏起来,把她藏起来我有什么好处?”
“我怀疑你把我妹妹杀了。”
“许琼你不能乱说。许瑶失踪后我报了警,警察在调查。”
“一定是你杀了我妹妹。”许琼说,“你谋财害命。”
“我没谋财也没害命。”计化龙说,“担保公司被封,两个美容院被砸,化妆品被抢劫一空,技师工资没付,我身后跟着一大串讨债的人。”
“你演苦肉计。”许琼说,“一定是你杀了我妹妹,我要把这事告诉警察。”
计化龙给许琼打完电话后,给王万迁打了一个电话:“王万迁,许瑶在哪里?”
“我不知道。”王万迁说,“听许琼说,你把许瑶杀了?”
“天呐,王万迁你想想,我杀许瑶有什么好处?”
“许瑶一死,所有账都可以算在她头上。”
“你觉得我计化龙像个杀人凶手吗?”
“我觉得你不像。”王万迁说,“但你杀许瑶动机是成立的。”
“你跟许琼一样,认为我杀了许瑶?”
“我跟许琼不一样,许琼认为你杀了许瑶,我觉得你有这种可能。”
计化龙给王万迁打过电话后,又打了一个电话:“柯又绿,我像个杀人凶手吗?”
柯又绿说:“计化龙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他们都说我杀了许瑶。”
“你真杀了许瑶?”
“我没有。”
“你没杀许瑶,知道许瑶在什么地方吗?”
“我不知道。”
“你和许瑶不是夫妻吗?既然是夫妻,怎么可能不知道许瑶在哪里?”
“照你这么说,是我杀了许瑶?”
“你如果没杀许瑶,就告诉大家她藏在什么地方。”
计化龙给柯又绿打过电话后,给陈震东打了一个电话,说:“董事长你得帮帮我。”
陈震东说:“我听说许瑶跑路了,她把你的钱也卷走了?”
“她没卷走我的钱,我没钱让她卷。”
“那就好,她跑她的,你过你的生活。”
“他们都怀疑我杀了许瑶。董事长你最了解我,我怎么会杀许瑶呢?”
“你到底有没有杀许瑶?”
“没有。”
“这不就得了吗,既然你没杀,别人怀疑关你屁事。”
“我打这个电话,就想听董事长一句话,你觉得是我杀了许瑶吗?”
“娘娘腔,我本来觉得你不可能杀许瑶。”陈震东说,“可是,你刚才这么一问,我觉得你有可能杀了许瑶。”
“为什么呀董事长?连你也觉得是我杀了许瑶?”
“我觉得你疯了。”
计化龙回家去问计去疾:“爸,我像个杀人犯吗?”
“我儿子不可能是杀人犯。”
“为什么?”
“我们家是书香门第,书香门第的人不可能是杀人犯。”
“如果有人说我是杀人犯呢?”
“那等于说我也是杀人犯。”计去疾说,“我像个杀人犯吗?”
“你不是。”
“这就对了,我不是,你肯定也不是。”
“爸,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最懂我。”
六十三
陈震东回家问柯又绿:“老子缺你吃了?”
柯又绿摇摇头说:“没有。”
“缺你穿了?”
“也没有。”
“缺你用了?”
柯又绿还是摇摇头说:“没有。”
陈震东说:“既然没有,老子问你,有没有钱放许瑶那里吃利息?”
“没有。”
“柯铜锣,你确定吗?”
“确定。”
陈震东瞪着柯又绿说:“你再说一遍?”
“有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
“是一百万。”
“柯铜锣,你哪里来的一百万?”
“是我的私房钱。”柯又绿小声说,“是我所有积蓄。”
“没向别人借?”
“没有。”
“真的没有?”
“借了一点点。”柯又绿看了陈震东一眼,低下头说,“我只有九十万,向我爸借了十万,凑了整数。”
“柯无涯告诉老子,你向他借了二十万。”
“是二十万。”
陈震东说:“柯铜锣,你还有什么事瞒着老子?”
“没有了。”
“确定没有了?”
“还有一件。”
“是不是把留给霍军的房子抵押给李美丽,向她借了一百万?”
“是。”
陈震东说:“我以前是怎么跟你说的?”
“你说这套房子不能动。”
“你为什么还动?”
“我没动房子,只是抵押给李美丽。”柯又绿说,“我跟李美丽说好的,这房子不能卖,这一百万我算三分利息给李美丽。”
“许瑶给你几分利息?”
“她给我一毛。”
陈震东叹了一口气:“你把钱放许瑶那里,为什么不说一声?”
柯又绿说,“许瑶一次又一次找我,给的利息越来越高。”
“最后你心动了?”
“是。”柯又绿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说,“也不是。”
“你还有什么原因?”
柯又绿突然提高声音说:“陈震东,你如果没跟楼雪飞上床,打死我也不会做这种事。”
“知道你这个女人死心眼,没想到死得这么彻底。”陈震东说,“不是跟你说过,老子跟楼雪飞没关系吗?老子已经放下了,你怎么还挂在心里?”
“你放下了是你的事情。对我来说,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
陈震东说:“柯铜锣,你真的变了,以前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跟老子大吵一架,或者大哭一场,事情就过去了。年纪越活越大,心胸怎么反倒变小了呢?”
柯又绿低头没说话。陈震东继续说:“老子很失望。结婚几十年,老子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可是,老子跟一个女人抱了抱,你一直揪住不放,居然借钱去放高利贷,居然把预留的房子抵押出去。你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柯又绿抬起头来,眼睛直直看着陈震东:“陈震东你记住,别的事情都好说,我不能允许你跟别的女人上床,如果再做这种事,我一定杀了你。”
陈震东换了一口气说:“可是柯铜锣,这些年来,你什么时候关心过老子呢?老子一个人在生意场上打拼,从一家小服装店做成一个大集团,需要跟多少人打交道,需要跨过多少道坎,需要躲过多少明枪暗箭,需要经历多少战役才将对手一个一个消灭掉。这些年你做了些什么?你只会大哭大闹,只会跟我发脾气,只会小题大做,只会无理取闹。你从来没关心过老子内心的苦。”
陈震东越说越生气,声音越来越高:“你再想想,老子做生意这么多年,年纪慢慢大了,也累了。可是,我们宝贝儿子陈宇宙现在在做什么?他在美国读了五年书,回来之后没赚一分钱,公司办一个倒一个。”
陈震东眼睛盯着柯又绿说:“你想想看,这样的人,老子放心将集团交给他吗?他如果不能接班,谁来接班?柯铜锣,你为什么不能站在老子的角度想一想?为什么不能理解老子心里的苦呢?”
“陈震东,每个人心里都有苦。你什么时候问过我的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