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磐石
- 来源:海外文摘 smarty:if $article.tag?>
- 关键字:神庙,菲利普·马斯登,土耳其 smarty:/if?>
- 发布时间:2015-04-15 15:03
土耳其南部到处都是神庙,每一个神庙的历史都要比巨石阵还要悠久。作者菲利普·马斯登想要探寻这些巨石的奥秘,于是便有了这次旅行。
神秘的神圣之地
5月下旬,位于土耳其东南部的乌尔法市的天气开始慢慢变暖。到了晚上,白天的余热从羊皮纸色的石墙里散发出来。熟透了的桑葚掉落在地上,被人们踩过后,鲜红的果汁装点着鹅卵石小路。集市里充满着烤羊羔的味道,雨燕排着队鸣叫着绕清真寺的尖塔飞过。天黑以后,就像夸张的圣经故事里描述的那样,在闪电的光影间,古堡上方内姆鲁特山山顶的一对石柱若隐若现。
乌尔法位于地球上最神圣的地方之一的心脏地带。市中心旁的一个潮湿的洞穴被认为是先知亚伯拉罕的诞生地,也被视为犹太、基督、伊斯兰3大教的发源地,吸引了众多教徒与游客前来参观。尘土飞扬的村落里住着分裂主义者与神秘主义者、先知与牧师;既有苏非派、诺斯替派,又有厄勒克塞派、聂斯脱利派;既有雅兹迪人又有阿雷维斯人。而乌尔法曾经是世界上第一个接受基督教的国家——亚美尼亚的首都。
但这些都不是我来到这儿的原因。我对它的兴趣要追溯到很久以前,在众神之王诞生前——那时每一座山峰与每一条河流都有各自的主管神祗,追溯到新石器时代早期——人类这个新集体第一次建造了石碑。
这一切都发生在欧洲和中东,从黑海至爱尔兰西部。不论是石阵、石柱还是坟墓,对它们的最新解读都是仪式聚集地点。考古学家们发现了一条规律:这些石制纪念物往往都集中在特定的区域,从视线所及延伸到一个自然特征:一座山峰,或是一口泉水。一些专家更是进一步认为这种以石头敬神的行为与定居农业的发展有关。难道是畜牧与种植让人们对土地产生了更深的敬畏之情吗?
几年来我一直在研究英格兰西南部的仪式聚集点,学得越多,反而越迷惑,而对它的兴趣却越强烈。乌尔法市周围的仪式聚集点不仅是最早且最与众不同的,更是农业文明起源的标志。
第二天天还没亮,在住处外的小路上,我遇见了塔哈,一个拥有迷人笑容、戴着眼镜、说英语的阿拉伯人。我们一起制定出了一份走访圣地的路线图:先开车到南边,再步行去到位于哥贝克力山顶的新石器时代的巨石遗阵。在过去的数十年间,对该遗迹的发现与挖掘展示了它惊人的魅力。哥贝克力石阵是已知的世界上最古老的寺庙,建于公元前一万年左右。
离开乌尔法市,我们进入了哈兰平原。第一缕阳光打破了它的宁静,棉花地的新绿映入眼帘。往南走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叙利亚的边界。“可在这儿一切都很安静!没有一丝战争的迹象!”塔哈笑着向我保证道。又过了几分钟,他指着一个容纳了1.3万名叙利亚难民的联合国难民署帐篷告诉我,昨晚他的一个朋友跨过了边境线与反对派搏斗。在短短的几个月内,“伊斯兰国”打败了库尔德武装,攻占了村镇,包围了附近地区。
在哈兰镇上,我们顺便拜访了塔哈家。这是一座半废弃的古城,是地球上最古老的定居点之一。院子里堆着农用机械,还有几只正在啄食的火鸡。塔哈抱着他两岁的小儿子坐在自己的膝盖上,告诉妻子自己将要离开家几天。孩子看着我,脸慢慢地皱了起来。
越过哈兰平原,我们来到了一片小矮山。这里的土壤干旱、养分稀少。牧羊人们倚在牧羊棍上,看着我们的路线图各抒己见。等我们来到一个位于索格玛塔尔的阿拉伯人的小村庄时,已是傍晚了。下了车,我们向上走,越过一个满是草的土堆,随后就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片开阔的谷地,也是两条干涸河道的交汇之处。
我读过关于索格玛塔尔和它小山顶上的许多庙宇的书,可眼前所见的在任何一本书里都找不到。裸露的石灰岩地面被河沟分割成一道一道,上面稀疏地分布着些许发黄的小草。灰色的岩层和绵延的山峰占据了天际线,如此神秘且富有力量,让人不得不叹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其中的7座山峰上都留有庙宇遗迹。
“这儿!上来!”一个15岁上下的男孩朝我们打招呼。我们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蹿上了一座小山,又跳上了山脊。我们的双脚踩过石头,发出了神圣的喀拉声。最高处是一块与胸齐高的大岩石,上面刻了两个图案,图案旁深凿着古叙利亚语的铭文。
金星神殿
20世纪50年代,学者J.B.西格尔花一星期走遍了这里的所有庙宇,誊写石刻上的铭文。经翻译,这些铭文应出现于公元165年左右,而铭文的内容显示了在此之前,这里已经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当地的传说认为这些铭文与一个更早的伟大人物摩西有关,摩西这个名字的意思是“许多泉水”。
我们有一份西格尔的草图复制品,因此我们才能将其与我们看到的地方联系起来。我们站在库特萨尔山上,西南方约一公里处是一个以萨比恩星相学中最重要的行星命名的小山丘,叫做土星神殿。往顺时针方向走,依次是木星神殿、月亮神殿、火星神殿和水星神殿。低矮处在夕阳薄雾中若隐若现的是太阳神殿。
大多数的建筑都已毁坏,保存最完整的只有金星神殿了。这是一个直径约10米的圆形建筑,刻有浅浮雕的柱子虽已不再完整,但仍能感受到其表面的光滑。我用手触摸它,那完美的雕刻让我惊叹。底下是一个类似于地窖的地方,入口连接着库特萨尔山。每个神殿都是这样,最后连接着同一个地方。
从金星神殿,我走回到了库特萨尔山。已是黄昏,太阳正慢慢地向地平线靠近,远处灰色的岩层也仿佛没入了山峰。昏暗中,这天然的圆形竞技场仿佛比我们来时显得更加的宏伟。我想这是我到过的最壮丽的地方了。
当天晚上,我们借宿于村里一户名叫阿斯兰的人家。“阿斯兰”在土耳其语和波斯语里都是“狮子”的意思。天气很暖,我就睡在露台上,听着山谷水洼里传来的阵阵蛙鸣。第二天一早我们前往拜访镇长,他住在一个旧军事基地里。他头戴白色头巾,坐在地板上迎接我们。我脱掉靴子,走过柔软的地毯,坐在了他的对面。儿子和孙子们依次在他身边靠墙而坐,就像是中世纪的场景。
镇长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转头看向塔哈,眼神像是在说:这个外乡人是谁?
“从英格兰来的。”塔哈向他解释道。
镇长又看了我一会儿,身子向前倾了倾。他的脸在我眼前放大,显得既有点凶又有点淘气。“英国人是什么人?他们从哪来?”
我拣了些欧洲西北部的日耳曼国家给他讲了讲。
“这不对!”他拿了一根塑料吸管,在地毯上画给我看,“含的后裔往这边走了,我们是闪的后裔,是往这个方向走的。你们是雅弗的后裔,去了其他的地方。”(闪、含、雅弗是诺亚的3个儿子。)
我问起他年轻的时候,他说他是1945年到的这儿,当时只有8岁,这里还没有村庄。
“雕像到处都是,可都被强盗抢走了。那时神殿还没有这么破败。”
我好奇他对神殿做了些什么。
“我?不,这都是异教徒们干的,那些塞比教徒。”他的身子又向前探了探,“你知道摩西吗?接着他给我讲了摩西的故事。根据《可兰经》和《出埃及记》的记载,年轻的摩西杀了埃及人,逃亡至米甸。但镇长说摩西其实是来到了索格玛塔尔。他在这儿帮助了两个在井边打水喂羊群的年轻女人,最后和其中一个结了婚。“那口井就在那上面不远处。”那口井对镇长的意义远大于任何一座神殿。”
索格玛塔尔被视为圣地,除了其惊人地貌之外,水也是重要因素。人们告诉西格尔这里有超过300口井,井水甘甜,而镇长说准确的数字应该是100口。亚伯拉罕的潮湿洞穴、《约伯记》里的活水之井、索格玛塔尔的摩西之井,雅各第一次遇见拉结也是在一口井旁——创世纪之初的许多故事都与水有关。后来人们到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在旧石器时代末又到了亚美尼亚平原,也都是沿着井水和泉水迁移、生活、定居。
拜访镇长的第二天,我们一起爬了更多的圣山,聊了更多远古的故事,来到了一个阿雷维斯人的村庄Kisas。阿雷维斯人的神是一条鱼,他们的信仰既不是逊尼派也不是什叶派,却结合了两者的特点。他们的血液里流淌着歌舞因子。我们去拜访了村里的一位老人家Asik Celali(Asik的意思是吟游诗人)。当时他正在屋顶上,坐在鸽舍的凳子上,弹奏着一种名叫cumbas的班卓琴,唱道:“生命只有五天……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鸽子们就那样栖在横条上看着他,不时地咕咕叫两声。他的儿子在我耳边轻语:“他爱鸽子,就像别的老人爱烟草一样。”
哥贝克力山
拜访完老人的第二天,我们起了个大早,向哥贝克力山出发。阿里加入了我们。他是一位活泼的库尔德人,穿着大大的裤子,骨子里继承了安纳托利亚人对低地阿拉伯人的不信任。他不停追赶着塔哈,想要到他前面去。几个小时后,阿里指着一座山说:“雅兹迪神殿。”我们接着向哈吉·奥马尔的墓地爬去。如井水和泉水一般,地势高的地方对当地的宗教也有着重大意义。
我们在中午最热的时候来到了阿里的村庄,在他的花园里度过了一下午。那里简直就像是伊甸园!大大的桑树、石榴树、杏树、樱桃树、无花果树、核桃树、苹果树,还有梨树。我们还尝到了他用自家种的小麦做的面包,中间夹着他自家的羊挤的奶做的奶酪。晚上,我们把睡袋拿到了屋顶上。我躺在那儿,凉爽的风吹过脸颊,看着星星一闪一闪。
次日早晨,天气更加炎热。我们穿过麦田,丰收已经开始。一位收割者戴着头巾,整张脸都在阴影下,露出洁白的牙冲我们喊:“加入我们吧!这一点儿也不难!”
刚过拜亚兹特村庄不远,阿里抓住我的胳膊,指着前方对我说:“看见了吗?那就是哥贝克力山!”
一瞬间,这个名字就像一道光在早晨仍有薄雾的天空画出了一个圆环。五英里外的山峰就像一道壁垒,山顶矗立着一棵孤树。几个世纪以来,哥贝克力山一直是一个小朝圣的地点,参观者们来到这里,在树下喃喃祈祷。20世纪90年代前,没有人知道在这片土壤下面竟埋着一座有着一万年历史的宝藏。
阿里像一只山羊一样地第一个向山顶冲去。他如一座雕像般站在山顶上指着还在艰难向上爬着的塔哈大叫道:“库尔德人第一!英国人第二!阿拉伯人第三!”
哥贝克力山顶的石阵已经被一个木屋顶保护了起来。石柱与桁架纵横交错,每当我看向它们时,敬畏之情油然而生。3米多宽的T形巨石在地上拼成四个椭圆形,每个椭圆周围都有一座毛石墙。它们的雕刻比英国巨石阵要精细得多,并还要早上7000多年。更令人震惊的是上面雕刻着的图案,有张大嘴的狮子、露出尖牙的野猪、未被驯化的驴子、狐狸、鹤、公牛、蝎子,还有蛇,多得根本数不过来。
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力量才能让人们一次又一次地聚集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造就了这样的奇迹?答案有很多:仪式、丧葬、天文、历法。但没有一种答案能够完美地解释它。
也许没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正如生命永恒的问题:死亡与归宿一样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从木屋顶下出来,我沐浴在阳光下。傍晚阳光的余热触及我的双肩,眼前是我们来时的路。赭色的小路向薄雾中延伸,仿佛一直延伸到了哈兰平原,到了肥沃月湾,到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如果哥贝克力山上精心雕琢的巨石板是为了让后人纪念并敬畏历史,那它做到了。历经了1.2万多年,这座独一无二的山峰给了人类一个审视从前的机会。
菲利普·马斯登/文 郑蕙若/译
[译自英国《前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