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时刻——对话艾伟

  • 来源:江南
  • 关键字:文学,艾伟
  • 发布时间:2016-03-05 15:35

  对话时间:2016年1月

  对话人及对话整理:叶果

  一、写作是我想象中的生涯

  叶果:艾老师好,首先请问下,您家里有谁是做文字工作的吗?

  艾伟:我家以前没有做文字工作的人,是我自己喜欢。但要说同艺术有关的话,那也有关系。我爷爷解放前在上海越剧团工会干过,我奶奶年轻时唱过戏,也算和艺术有点关系吧。我父亲是一个乡村知识分子,画画比较好,文革时画了许多毛主席画像和宣传画。他擅长用炭精条画素描,在我和我妹妹小的时候,他就经常给我们画头像。他应该是自学的,有一次我听他说,他在上海的时候在教会学校学习过一些。

  叶果:在您的文学路上,有没有受到过重要的事情或者人物的影响?

  艾伟:我是个乡下孩子,小学和初中都在乡下读,在那期间几乎就是看看连环画,长篇看过一本叫做《林海雪原》的书,读到主人公少剑波和白茹的恋爱片断,觉得非常美好。读高中的时候一个新的世界打开了。我遇到一个同学,他热爱文学,我们很要好,他给我推荐了一些外国文学,从他那里我第一次听到福克纳这个名字。那段日子看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书。我上的春晖中学是非常好的学校,在二三十年代的时候聚集了一大批文人,丰子恺、朱自清、叶圣陶、夏丏尊,包括李叔同都在那里教过书。唱的校歌是李叔同作词作曲的,教室陈列馆中有很多他们的手稿、遗物,他们的旧居都还保留着。后来有个很有名的电视剧,钱钟书的《围城》,三闾大学那一段就是在借我们学校的仰山楼和望湖楼拍摄的。在这样一个学校里,当时就觉得艺术是非常美好的,这么多大名鼎鼎的人都在这个学校呆过,虽然斯人已逝,但空气中仿佛还留着他们的气息。那个时候初步就有这种想法,在未来的自我想象中觉得应该做一些与艺术有关的事情。

  叶果:您早年是建筑工程师,后来成为作家,您觉得这是宿命,还是人为转变?

  艾伟:从事写作与我的想象有关系,在我想象中我觉得自己应该要成为一个艺术家。大学时玩吉它,我写过一些词曲,风格同后来的校园民谣有点类似,有两首歌在班上传唱度还是很高的。那时候有创造冲动的时候就会写曲子,这些东西现在都还留着,没有拿出来过。后来走向了叙事的道路,一门心思写小说了,很少玩乐器玩音乐了,基本上把时间投入到写作上去了。我受父亲的影响,爱画画,高考想报建筑学专业。这个专业是要考美术的。我父亲当时特别反对,觉得我太冒险了,因为我从来没有参加过专业训练。我不管,自己跑去绍兴考美术去了,后来落选了。没有学建筑学,是我当时非常大的遗憾,后来在大学学的是同城市建设有关的专业,这与我对自己的未来想象完全不符。所以当年我读着这个专业,我也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以后会戴着一个工程帽出现在工地上,成为一个工程师。所以大学里基本也没有好好学专业,大多数时间在看专业之外的杂书。那个时候我们都是包分配的,只要能毕业,就业用不着担心,所以就按照自己的兴趣来,看各种书,听各种讲座。上世纪80年代,是思想解放的年代,也是热烈拥抱西方人文思想的年代,学校经常会请来一些专家介绍西方学术思潮。

  叶果:在您大学时代,您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艾伟:在大学时代,是什么热就读什么,比如弗洛伊德啊,荣格啊,存在主义啊,他人是地狱啊,都会去读,去了解。当时主要对心理学感兴趣,比如格式塔“完形意识”,读了很受启发。这个兴趣自然对我日后的小说写作是有影响的,有批评家说我写小说像心理学家。几乎同时,也开始看外国文学。最震惊我的小说当然是《百年孤独》,我曾写过一篇文章谈当时阅读的感受,叫《1985年的植物小说》。它让我感觉文学可以如此自由地表达,而自由也是我们上世纪80年代最渴望的东西。我当时想,如果可以凭自己的想象力去写自己想要的东西,简直太诱人了。那时候我也开始关注中国的文学期刊,我们的寻根文学显然受到《百年孤独》深刻影响。可以说《百年孤独》打开了中国文学的经验世界,改变了中国作家的书写方式。那个时候上海有两个批评家,程德培和吴亮,在上海文汇读书报有个叫“文学角”的版面上,经常写短小的评论文章,对中国文学中出现的新的流派、新的书写方式进行了即时的点评和梳理,打开了我的文学视野。那个时候我是一个文学的学徒,开始尝试着写小说。

  叶果:您真正的写作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吗?当时您有明确目标吗?

  艾伟:前面讲了,我在大学期间有过一些训练,但那时候没有完成过一个故事,真正写作应是进入社会以后。人的成长是个非常奇怪的过程,刚开始写作时往往是狂妄和自卑交织的,狂妄的时候就觉得谁谁谁都不在话下,自卑的时候觉得可能一辈子也写不出名堂来。不过我始终知道写作这件事是我喜欢的,符合我对自己未来生涯的想象的,我必须好好写。我觉得年轻气盛是好的,每一代写作者都差不多吧,现在我看到年青一代写作者,都或多或少会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

  叶果:您发表的第一部作品叫什么名字?可以说说那时候的故事吗?

  艾伟:我的第一篇小说是1996年在《花城》第六期上发的《少年杨淇配着刀》,第二部就是1997年在《收获》上发的《敞开的门》,总的来说我的写作还是非常顺利的。这些小说其实是更早时期写的作品,比如《少年杨淇配着刀》是1994年写的,《敞开的门》是1992年就完成的。90年代文学已经开始边缘化,我当时在宁波,与整个文学界没有任何交往,我所发表的作品都是自由投稿。比如说《少年杨淇配着刀》我应该是投过很多的杂志,和一般作者不同的是,我是先投市级刊物,不中,再投省级刊物,不中,再投名刊。90年代已没有退稿了,一般是等三个月,如果没通知我录用,我再转投。我因此非常感激林宋瑜,她当年是在自由来稿当中发现《少年杨淇配着刀》这部作品。后来我的长篇处女作《越野赛跑》也是林宋瑜编发的,刊于1999年的《花城》上。从《花城》发了第一部作品之后,就开始有约稿了。当时《江南》杂志谢鲁渤先生特意来宁波,向我约稿。他说看了《少年杨淇配着刀》很喜欢,觉得我应该是南方人。后来他打听到了我以后,就来宁波和我约稿了。

  二、小说需要逻辑力量

  叶果:您曾说过,《南方》不是我原本想要的轻松的作品,它已变成一部探讨人性及其边界的小说,一部关于命运的沉重和惨烈的小说。对于这部作品,您为何会有如此感概?

  艾伟:如果你熟悉我的写作,你可以发现,我的兴趣其实一直没有变,那就是对人的内心世界的探求,特别是对人潜意识领域的探求。我觉得我是个对人满怀好奇的作家。《南方》这个小说重心当然在罗忆苦身上。罗忆苦生命力旺盛、欲望蓬勃、自私任性,我想通过她写出人性中那混乱的一面、本能的一面,我们常说,比宇宙更复杂的是人的内心,我想写一个内心的宇宙。罗忆苦一生中命运多舛,做了无数的错事,有良心发现的时刻,也有很纠结的时刻,总的来说她代表的是人性的黑暗,我通过她探讨的是人性的边界,欲望、贪婪和生命的边界。而肖长春正好相反,故事中的这个老公安,在我的想象里,代表着人类比较理性的一面,是一个反思的、内疚、忏悔的角色,在多年之后,他作为一个老者,在缓慢的日常生活中,通过自己的行为弥补他曾经犯下的过错。人的内心有善有恶,这是人内心的基本的结构。杜天宝这个人物,他展示了人身上良善的一面,只有他在这部小说中穿越了革命年代和经济年代,或者说是禁欲年代和欲望时代,他是善终的。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这部小说说的就是人本身,这三个人可以归结成为一个人,他们合在一起就是完整的人。

  叶果:您在写作之前,会把人物线索和故事大纲都确定好吗?还是顺其发展?

  艾伟:我不会在写之前构思得非常详细,但大致会有一个方向。长篇写作是个漫长的过程,我把这个叫做“养小说”,小说人物一定是要慢慢地养,慢慢地成长,慢慢地丰满,写作就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就像我在《南方》中写的,“用尽所有力气把过去找回来”。现实生活泥沙俱下,没有结构,但小说是必须有自己的结构的,小说的结构一旦形成,人物和事件就会自动找上门来。所以对于小说来说,寻找一个结构非常重要。我想谈的另一个话题是关于“相遇”问题,这世间有无数的小说,有时候我们可能不经意之间就和先辈作家“相遇”了,我年轻时曾经想写一个侏儒,因为生病而不能再长大,本来想根据这个写一个漫长的故事,已经构思得很详细了,但就在那时我读到君特·格拉斯的《铁皮鼓》,我发现我的设计和他几乎是差不多的。我还有一些构思,也是这样,与某个大师的小说相遇了,在我没有看到他们作品之前就构思了类似的小说,这类小说我自己称之为“消失的小说”。我在看《树上的伯爵》之前构思过一部小说,写的是一个父亲在水灾的时候爬到了树上,等到洪水退去整个村庄的人都回来了,但是这位父亲从此不肯再从树上下来,子女们只好每天把吃的送到树上去,直到有一天,这位父亲在那棵树上消失了,像一只鸟儿一样飞走了。我一直想写一遍文章,叫《消失的小说》,想谈谈我曾经想写的这些故事。

  叶果:如今我们的时代现实,有人说比小说还要精彩,这些会让写作变得容易吗?

  艾伟:小说和现实是两回事。小说不是现实本身,而是越出现实常规的产物,所以,我曾说,小说起源于一次现实的“事故”。这关涉小说的起点。有一部小说,讲的是母子俩的故事,儿子吸毒,母亲要他戒,他说戒不掉,母亲说,我也染上毒瘾,再和你一起戒毒,如果我戒得掉,你也要戒掉。结果出乎意料,儿子戒毒成功,母亲却永远戒不掉,儿子轻蔑地抛弃母亲,离家远走。小说的“事故”就是一次越出现实常规的产物,母亲用染上毒瘾的方式,劝儿子戒毒,母亲的方式其实在现实生活中不常见的,也许只不过是一种可能性。所以,不要把现实和小说比,小说有它自己展开的方式。小说家有一个特质非常可贵,小说家往往对人性非常的了解,所以他们对周围人的行为会非常宽容,允许人犯错、有缺点,写作会让人变得宽容。因为小说家写作的时候,总是站在个人的立场去看待这个世界的,而每个人的价值观都是不一样,很难用对错来衡量。小说家要面对的问题是,世上的观念是很容易固化的,写作的时候不能用固化观念书写,要写出难以驯服的人。小说的魅力就在于最后它能颠覆掉所有固化的秩序和观念,小说家要告诉人们,在你们固化的知识体系之外,作为人其实还有更多的可能性,有更自由的天地。

  叶果:我曾经看过一篇您的访谈,您说在创作中逻辑不是束缚,而是解放。在我们常人的理解中,创作应该是抛开逻辑的条条框框,天马行空的,您为何会那样认为?

  艾伟:逻辑有时候不但不会束缚人,反而会打开人的想象力。在创作中,尤其是小说创作中,是需要有逻辑力量的。比如拉什迪的《午夜之子》,故事一开头是叙述者的外公作为一个医生去给富家女儿看病,因为是穆斯林,姑娘是不能让陌生人看到相貌的,主人公的外公就隔着床单一个器官一个器官地检查,这样时日一长,医生看遍了姑娘所有的器官,他浮想联翩,在想象中把这些器官拼接起来,拼接成一个姑娘赤裸的身体。这样,他爱上了这个姑娘。后来床单揭开,他们结婚了。到了小说的中间,叙述者的母亲也就是外公的女儿爱上了一个诗人。诗人因为穆斯林革命跑掉了,她和那个诗人之间没有发生过性关系。后来母亲嫁给了一个商人。作为一个穆斯林,叙述者的母亲觉得自己应该全心全意爱自己的丈夫,但是她心属诗人,所有她只能一个器官一个器官地去爱,最后她爱上了丈夫的每一个器官,唯独没有爱上的就是丈夫的生殖器。所以你看,拉什迪对逻辑力量的运用是多么巧妙,他做到了在严密的逻辑下,使自己的小说世界更蓬勃。但小说中的逻辑如果用得不好,会使人物变得单一和生硬。从小说的技术来说,必须警惕单一逻辑。遇到这种情况,宁可把逻辑链打断,这样反而可能使小说人物更丰富更自然。人的行为是很复杂的,很难用逻辑来归纳的。从小说来讲,A到B需要一个逻辑,但现实生活中,从A到B其实是混沌的,没有逻辑的。小说的逻辑是门学问,很微妙,关系到小说艺术的处理方式。

  叶果:据我所知,您比较喜欢哲学,可以说说您的哲学观点吗?

  艾伟:我觉得我是做文学的,和哲学其实是分道扬镳的。作家需要一定的精神背景,在这个精神背景下展开叙事,因为任何世界其实都是散沙一盘嘛,要把这个世界聚集起来。如果没有对这个世界的基本看法,是根本不可能也写不好小说的。但小说肯定不是哲学,只是它们的功能有相似之处。哲学某种程度上是用来安慰人的,我们处于这个世界上,需要各种各样的借口让自己生活下去,那么哲学就是一个很好的借口。比如,我们中国的哲学,儒家道家都是安身立命之道。但是哲学不能解决人类或者个人所有的问题,在某一个时刻它安慰了你,但人是很复杂的东西,哪怕是一个完全有信仰的人,也不可能被他的信仰笼罩整个内心世界,一定会在某个时刻有巨大的与本能有关的困惑,而这个本能是不能被信仰驯服的。再比如,我们有很多道德规范,但每个人的道德尺度是不一样的。而在这个时候,就有文学存在的意义了,文学关乎的其实是每一个具体的人以及其个人立场。

  叶果:您觉得什么性格的人适合写作?什么性格的人又是您最喜欢的呢?

  艾伟:只要对人感兴趣,并且对写作有着持续兴趣和热情,这样的人就可以写作。现实生活中,人与人之间是相互吸引的,就看气场是不是吻合,不存在喜欢某种性格或者是不喜欢。

  叶果:您的作品风格变化较大,《越野赛跑》是飞扬而夸张的,而《爱人同志》是朴素写实的,您如何定义自己的写作风格?目前为止,您自己最满意的作品是哪一部?

  艾伟:小说家最终都会形成自己的个人风格,但我个人喜欢比较庞杂的作家,不刻意风格化的作家,风格是一把两面刃,它可以迅速让一个作家醒目,但也会局限住一个作家。所以,我喜欢尝试各种各样的写作方法,作家不用担心自己没有风格,一定会有的,谁都逃不了所谓的风格,就像你的孩子,一定有着你的基因。对我来说,最喜爱的作品永远是最近完成的作品,就像父母总是疼爱最小的那一个。

  三、文学就像上帝一样

  叶果:您的家庭,对您的写作是支持的吗?

  艾伟:家庭是人生的重要部分,是人生在世的根基。在我保守的观念里,因为有了家庭,生活开始变得踏实。我记得很清楚,我写《乡村电影》时,我女儿刚出生,我一边摇着女儿的摇篮,一边在电脑上写作。《乡村电影》可以称得上我的成名作,是我早年的代表作,发表在1998年的《人民文学》上。这个记忆非常美好,我的写作因此似乎和我女儿有某种隐秘的关系,可以说是和我女儿一起成长的。所以,对我来说,没有所谓家庭支持与反对这样的事,仅仅是生活的一部分。当然,某种程度上,艺术家的确相对比较自私,在孩子养育等问题上,我太太付出的比我要多得多。

  叶果:如果将来您的女儿选择写作,您会支持她吗?

  艾伟:我女儿在国外读大学,经济学院学了半年,人文学院学了半年,似乎一直在选择中,她说,她接下来有可能会去学电影。我的态度基本上是随她心愿啦。按理说,国外的经济学院蛮好的,但是她对枯燥的数字不是太感兴趣。如果她在文学方面有兴趣,我当然会支持。写作有它的乐趣,可以创造一个世界,有不期而至的惊喜,虽然也会碰到困难,但当写作的困难被克服以后,身心是非常满足的,也是非常宁静的。我觉得写作是一个安静的事业,女孩子能从事这个行当也是不错的事情。有时候我和她说起童年经历,说起我在村子见到的一些人一些事情,她会觉得非常奇怪,她说“怪不得爸爸你可以成为作家,我没有见识过像你那样的生活,所有的大门都向我关闭的。”我对她说不是这样的,任何一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构成每个人独特的经验世界,关键是如何去利用自己的经验,从自身经验出发去理解这个世界并有所发现。

  叶果:到杭州后事务及应酬会相对多一些,需要您经常在人群中,这与您以前宅在家里写作的状态可以说是完全不同,感觉如何?

  艾伟:参加一些文学类的活动,我还是欣然接受的,因为这是我喜欢做的事情。其实人还是很能适应环境的,我刚从宁波到杭州来的时候,有很多杂事需要处理,刚开始会觉得有点不适应,觉得之前的生活节奏都被打乱了,但慢慢就好了。有时候,当一个人需要和人打交道的时候,可能某种程度上精神状态会更好些。专业作家不常出门,你不用想怎么打理自己,穿着睡衣进进出出就可以了。所以,总的来说,像我这个年龄的人,这些都不成问题。

  叶果:你如何看待年青一代的写作,你觉得现在文学青年成长的方式和过去有什么不一样吗?

  艾伟:文学这个行当是相对平等的。有一次我遇到李洱,他爱人是个音乐家。李洱说,她们音乐界的师徒关系是非常明确的,我们文学界不是这样。今天可能叫你老师,明天混熟以后就直接叫你名字了。这大概是文学界的传统。从内心来说,遇到有才华的人,我会发自内心喜欢。我本人是很反感那些没有才华,却利用各种手段博取名利的人。我内心希望文学是有秩序的,是有才华的人的世界。所以,不论是在专业作家的时候还是现在,我都愿意去推荐一些好的作品。同时我也相信,有才华的人,他们的成功都是迟早的事情。我帮过一些作家,有些作家出名了,不是因为我的帮助,而是因为他们的才华。从文学青年的成长方式来说,在上世纪80年代,一个作者在发表作品之前,可能在朋友圈里就已经在奔走相告了,大家都很期待,那时候没有人计较个人的得失,都希望对文学做出贡献。到了90年代,文学比较边缘化,自由投稿被选中的可能性就比较小了,大家都通过约稿或者靠别人推荐发表作品。到了如今网络时代,情况又有点不一样,交流变得很迅捷,网络确实很神奇,文学有自己独特的气味去聚集一帮人,我记得二〇〇几年的时候,作家黄立宇弄了个新小说论坛,当时新小说聚集了一大批文学青年。我当时和鬼子等人挂在论坛上当所谓的斑竹。当年的这批文学青年后来都成了年青一代当中最好的小说家,比如盛可以、曹寇、张楚、斯继东、杨怡芬、鬼金等等。当时论坛上有像《收获》叶开等编辑在,相对来说,网络时代年青一代的写作者更容易进入编辑的视野。那时我在《文学港》做编辑,我刊发过其中几位的小说专辑。

  叶果:问您个形而上的问题,在您看来,文学是什么呢?

  艾伟:人活在世上,其实是一个个孤立的个体,我们的内心无法向所有人敞开,即使亲如家人,我们能敞开的只是想敞开的那部分。文学是容纳及拓展人类经验的一个容器,我们通过阅读文学作品,发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和我们是如此相似,他的情感,他不为人知的困惑,包括他的遭遇,让我们共鸣,就这样,文学在那一刻让我们觉得自己在这世上不是孤独的人,我称这样的相遇为文学的时刻。所以文学可以安慰我们的人生,我觉得这是文学的基本功能,也是文学存在的一个根本理由。从这个意思上来说,文学的功能就像上帝一样,是把人与人连接在一起的精神纽带。

  叶果:对当下的文学爱好者,您有什么样的建议?

  艾伟:我成为作家以后,常常会有文学青年问我关于写作的经验,我就会说,首先必须要有兴趣,然后要有一定的艺术准备和能力,再然后是持续不断地训练,这样就一定可以成为作家。但这个过程是很漫长的,起码要有几十万字的练习,才有可能完成一个作品。我常常同文学爱好者说,只要慢慢写,慢慢训练,就有可能成为作家。人只要有兴趣,在才华的基础上,坚持下去一定可以成功。对于小说家来说,这个才华就是对人性的了解,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心态。这么多年来,我见证了一些作者。有些作者一开始我认为是毫无才华的,但是多年以后他们成为了很成功的作家。有些人我认为很有才华,但他们昙花一现,很快就消失了。写作的成功是长期过程,需要时间来证明的,我更看重持续写作能力的作家。

  叶果:谢谢您跟我聊了这么多,未来几年,您在创作上有何打算?

  艾伟:接下来我可能会写些中短篇小说吧,不过我的写作从来没有什么计划。

  〉〉访谈补记

  “不走寻常路”原来不仅是说新世纪的年轻人,在这位60年代出生,80年代开始写作,90年代成名的作家身上,这种描述再合适不过了。逻辑与发散思维、结构力学与浪漫文字、建筑师与作家,这几个看似相互矛盾的特质,竟然集合在了艾伟老师的身上。

  我带着好奇,早早来到约见的咖啡馆,准备好纸笔,静候艾伟老师。他移居杭州不久,对城市路况也不一定了解,我做好了久等的准备。不料,一到约定时间,他就出现在了门口。艾伟老师短发利落,戴着黑框眼镜,系着针织围巾,气质很“南方”,联想到他最近的一部长篇作品,名字就叫《南方》,让我这个生长在南方也尤爱南方的女子平添了几分亲近,少了一些生分。

  不得不说,那副黑框眼镜让他多出一些严谨的气质。不过一条灰白相间的围巾,被艾伟老师随意绕了一圈,一长一短地搭着,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了那副理性的眼镜,尽显浪漫谦和,完全吻合我对作家的想象。聊了一会,我与艾伟老师渐渐熟络起来,他双手插进裤子口袋,斜靠在沙发上,像是在与一位老友闲扯。这举动让我觉得可爱,丝毫没有名人大家的架子。最后我们聊起了小说创作,很显然,这是艾伟老师最喜欢的话题,他直起身来,望着远方滔滔不绝、神采飞扬。尤其说到他近期的长篇《南方》时,他笑着说“对于作品,我永远爱的是最小的‘儿子’,最近的作品。”

  说起现在有志于小说写作的文学青年,艾伟老师说,“小说属于有才华的人,对人充满好奇、对世界充满好奇的人,只要坚持写作,一定会写出好作品。”在这个寒冬,艾伟老师身上散发的文学温暖,让我内心如沐春风。

  叶果:英美语言文学硕士,现居杭州。

  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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