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酒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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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02-16 10:49
十
史可为想感谢一下王贤良,以前王贤良帮过忙,他都会表示一下,有时是一些土特产,有时是一张消费卡,王贤良每次都批评他太客气,但都笑纳。这次帮了这么大的忙,表示感谢更是应该。正因为这个忙帮得比较大,倒让史可为犯了愁,几箱葡萄酒显然拿不出手,数额大的消费卡又有贿赂的嫌疑。
江心屿烧烤回来后的这个月,葡萄酒的销售量猛增,从上个月平均每天三百多瓶上升到每天四百多瓶。史可为给王贤良打电话,王贤良也很高兴。
第二个月结完账那天,史可为在唐人街大酒店碰到李使命,史可为对他表示了感谢,李使命拉着他的手说,自家兄弟,说客气话干什么,他说想请王科长吃一顿饭,问史可为能不能帮忙牵个线,史可为觉得按照人情世故,也应该感谢一下李使命,既然这样,何不由他做东来宴请王贤良,李使命作陪,一石二鸟。李使命一听,说,怎么能让你请客?史可为说没关系的,地点就在唐人街大酒店,菜和人你来安排,王科长我来请,如果你请,他说不定就不来了,李使命见史可为这么说,很高兴地答应了。
史可为给王贤良打电话,说了吃饭的事,他倒没有推辞,不过,他说最近在查一个案,能不能把时间往后推一推,史可为说当然可以,你定个时间就是,王贤良说定下个星期五吧,史可为看了一下日期,是十天以后,对他来说早一天迟一天都一样。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李使命,李使命当然说好,过了一会儿,就把日期、时间、地点、包厢号发到史可为手机。史可为马上把这个短信转发给王贤良。
十天很快就到,那晚,史可为提早半个钟头去接玛利亚她们,他到301室,刚要敲门,门却开了,钻出一个人头,居然是丁大力,他说:“大力,你怎么在这里?”
丁大力笑了一下,反问他说:“你能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
史可为一想也对,他了解丁大力喜欢往女人堆里钻的性格,也就释然了。
“卡巴科在这里待半天啦。”塔西娜笑着说。
“我在这里吃中餐,刚要走,你就来了。”丁大力看了看他,接着说,“你今天比平时早半个钟头。”
“今天有点事,早点来。”史可为没有把晚上跟王贤良喝酒的事跟他说。
“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我们再联系。”说完,丁大力转身对屋里挥了挥手,说,“我下次再来吃午餐。”
丁大力走后,玛利亚她们开始收拾演出行头,谁也没有再提丁大力。
到了车上,史可为把晚上喝酒的事跟她们说了,他说:“我担心喝了酒后不能送你们去大排档。”
“没关系,你让玛利亚开就是。”塔西娜说。
“你能开吗?”史可为问玛利亚。
玛利亚点了点头。塔西娜接着说:“她可是个老驾驶员,连货车都能开。”
“真的?”史可为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后座的玛利亚。
“刚进西域葡萄酒总公司时开过一段时间。”玛利亚说。
“开货车的女驾驶员很少的,辛苦不说,手臂没有一定力气,连方向盘都转不动。”史可为说。
“为了生活嘛。”玛利亚笑了笑说。
“玛利亚是我们总公司的能人!最困难的事都派她去做。”塔西娜说。
“来信河街也算?”史可为说。
“也是公司的一种尝试吧,”玛利亚说,她停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说到底,还是没能力,没把工作做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史可为说。
玛利亚没有回话。车里一片沉默。
到了唐人街大酒店,史可为把车钥匙交给玛利亚,说:“你晚上把车直接开回得胜花园,我明天去开。”
“好的。”玛利亚说。
史可为看了看玛利亚,又看了看塔西娜和古兰丹姆,说:“要不你们晚上就不要去大排档了。”
“怎么了?”玛利亚问。
“那地方太乱了。”
玛利亚一听,笑了起来,说:“我们会小心的。”
史可为看着她们走进去,看见塔西娜转身朝他挥挥手,他也举手挥了挥,等她们消失在拐弯处,正要转身去包厢,他的手机叫起来,一看,是琳儿打来的,他接了,琳儿问:“你在哪里?”
“我在唐人街大酒店。”
“我想你了。”
“我晚上有个应酬,可能见不到。”
“你应酬到几点?”
“我也不知道。”
“我就是想见见你,见一下就行。”
“好的,迟一点再联系。”
挂断电话,史可为来到包厢,李使命已在里面,他身边有个长得很白的女人,史可为见过,是唐人街大酒店的财务总监。李使命见他进来,很客气地站起来跟他握手。坐下来后,一起聊了一会葡萄酒的事。一看时间,已经六点四十分,过了约定时间。李使命说:“王科长不会临时有事来不了吧?”
“不会的,我们下午还通了电话。”史可为说。
“你打个电话问问。”
史可为掏出手机,拨通了王贤良的手机,他说已到门口,说着包厢的门就开了。王贤良一进门,就被扶到主宾的位置上。王贤良坐下后,李使命让史可为坐主人的位置,史可为觉得不太合适,两个人相互推让,最后还是王贤良发话:“晚上是你请客,你就坐嘛!”
“对对对,就应该你坐。”李使命说。
见他们这么说,史可为只好坐在主位上。落座后,李使命问他说:“王科长,我们晚上喝什么酒?”
“来这里,当然喝西域葡萄酒咯。”王贤良看了一下史可为,笑了笑。
“对对对,喝西域葡萄酒。”李使命说。
葡萄酒上来后,热菜还没上来,李使命先满满地敬了王贤良一杯酒。接着是财务总监满满敬了王贤良一杯。
热菜上来,李使命居然上了一条六斤重的黄鱼。王贤良说:“太难得了,现在很难吃到这么大的黄鱼。”
“李总一个星期前就交代厨房,要一条最大的黄鱼。”财务总监说。
“应该很贵吧?”史可为没吃过这么大的黄鱼,听说黄鱼越大价格越高。
“这条黄鱼市场价大概两万多。”财务总监说。
“不说价钱,能请到王科长是我的福气,我再敬王科长一个满杯。”李使命把鱼头夹到王贤良面前的小碗里。
王贤良站起来,说:“这杯酒应该我来敬,一来感谢李总多年来对我工作的支持;二来上了这么大的黄鱼。”
说完,他把酒杯加满,跟李使命碰了一下,一口喝了。
李使命跟王贤良喝酒时,财务总监就跟史可为喝。跟财务总监喝完后,他又敬了李使命一杯,因为李使命把鱼尾夹给他吃。
酒吃到一半,史可为接到琳儿的短信,问他好了没?史可为不好意思在包厢里回短信,找了个借口,跑到走廊回,说还在喝,喝完就给她电话。回完短信,史可为看见有一个包厢门开了,塔西娜和古兰丹姆从里面出来,最后出来的是玛利亚,她出来时,后面跟着一个人,史可为一眼认出来,是王志远,他拉着玛利亚的手不放。史可为赶紧走过去打招呼说:“王董晚上也在这里吃饭啊。”
王志远抬头看见史可为,把手缩回去,笑着说:“小史啊,听说你葡萄酒生意做得很好。”
“这得感谢王董。”史可为一边说,一边对玛利亚她们使个眼色,她们对王志远说了声再见,进了下一个包厢。
“你调教得好,她们越来越招人喜爱。”王志远意犹未尽地朝她们进去的包厢看了看。
“找机会我请王董喝酒。”史可为说。
“好的,让三个美女作陪。”王志远说。
回到包厢后,史可为发现王贤良已有醉意,他酒量比史可为差一些,酒风还可以,不像他平时做事那样慢条斯理,见史可为进来,马上说:“来,今天高兴,大家一起喝一杯。”
李使命和财务总监齐声说好,四个人站起来,财务总监负责把每个酒杯倒满,然后碰一下,一口喝了。
不久,史可为又接到琳儿的短信,她晚上有点反常,平时只发一次短信或电话,一天内很少出现两次,史可为觉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就没回。
王贤良不能再喝了,他老是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他对史可为说,我们是不是老同学?你说我们是不是老同学?史可为说是,一转身他又问史可为,我们是不是老同学?对李使命说,我们是不是老朋友?李使命说是,一转身,他又问李使命,我们是不是老朋友?王贤良喝成这个样子,史可为不是第一次看见,到了这个程度,他可以一直坐下去,话可以一直说下去,酒可以一直喝下去。史可为看了看李使命,轻声对他说,晚上的酒就到这里吧,王科长很尽兴了。李使命想再问问王贤良,史可为说你不用问了,我知道的。
十点半,他们出了包厢,王贤良摇摇晃晃,史可为看见财务总监把一张银行卡递给王贤良,王贤良顺手接了。到了门口,他叫了一辆出租车,要把王贤良送回家,王贤良是他叫来的,喝成这样,应该把他送回家,可是,这个时候王贤良却拉着财务总监的手,对史可为挥着手说:“你走吧,我还有事。”
史可为不知道说什么好。
“交给我好了,我会安排好的。”李使命笑着说。
“你真的不跟我走?”史可为又问王贤良。
“你走,我还有事。”他又挥挥手。
史可为跟他们挥了挥手,钻进了出租车,他知道,王贤良虽然喝了那么多酒,意识还是清醒的,他在税务里做了这么多年,什么阵势没见过?什么事情能不能做,他比谁都清楚。
史可为担心的是玛利亚她们,总觉得晚上会出事,应该赶过去陪她们,可他答应了琳儿,跟她见一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先给琳儿打一个电话,先跟她见一面,再赶到大排档。他拨通了琳儿的手机,只“嘟”了一声,琳儿就接了,问他说:“你在哪里了?”
“我在出租车上,你在哪里?”史可为说。
“我在观月楼边上一个叫得月小区的门口,你知道这个小区吗?”琳儿问。
“我知道。”那是信河街一个老小区。
“我和表姐就租住在这个小区,我在门口等你。”
“我马上到。”
到了得月小区门口,史可为看见琳儿穿着一套紫色的连衣裙站在路边,史可为还是第一次见她穿裙子。他什么话也没说,下了车,跟她进了小区,拐了两个弯,来到一幢楼,进了电梯,琳儿按了十三楼,到了之后,她用钥匙打开1301号门。进了门后,史可为才问她说:“你晚上没去上班?”
琳儿一转身,抱住他,嘴巴迎上来,堵住他的嘴巴。
一边亲吻,琳儿一边把史可为往房间带,进了房间,琳儿顺手把房门关上,三下两下把身上的衣服脱光,一动不动站在史可为面前。史可为听见她一进一出的喘气声,看见她身体闪着洁白而光滑的光,像鱼的鳞片一样闪闪浮动。他站在那里,看着琳儿,连气也不敢出。琳儿靠过来,把嘴唇伸过来,伸手解开他的衣服。不知过了多久,琳儿长长地喘了一声粗气,对史可为说:“我不能去上班了。”
“为什么?”
“无论坐哪个男人的台,都会想到你,要么就是拼命用葡萄酒把自己灌醉,要么就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那怎么行。”
“是呀,总被客人投诉。”
“那怎么办?”
“我想我再也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琳儿从被窝里伸出手,摸了摸史可为的脸,“对不起,史可为,我原来叫你给我三个月时间,看来等不及了。”
“离开这里,你去哪里?”
“先回四川老家住一段时间。”
“还会出来做事吗?”
琳儿突然凄凄地笑了一下,脸上出现了她这个年龄段不应该有的沧桑,看着史可为的眼睛一会儿,移开,盯着天花板,说:“像我这样的人,从事过这种职业后,恐怕很难再在老家安心生活了。”
“有什么计划?”
“我还有一个表姐,就是林檬檬的妹妹,在上海做领班,我可能会去她那里。”停了一下,琳儿问史可为说,“如果你去上海,会去见我吗?”
琳儿马上摇头说:“不会的,我不会再跟你见面了。”
史可为是凌晨两点离开琳儿家的,出了得月小区,他给玛利亚打了一个电话,知道她们刚刚回到家,心才放下来。
十一
次日中午,史可为先去得胜花园开车,然后送琳儿去机场,在车上,他给了琳儿五万元,琳儿说:“我不能拿你的钱。”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史可为看着她的眼睛,把钱放进她随身带的皮包里,按住她的手。
琳儿没有再说话。
到了机场停车场,坐在车里,琳儿看着他说:“史可为,你能抱抱我吗?”
史可为伸出双手抱住她的身体。抱了一会儿,她伸过头来,把舌头伸过来,史可为也把舌头伸过去,突然,她在史可为的舌尖上咬了一口,疼得史可为叫出声来。她笑了一下,说:“舌尖上出点血,一会儿就会好的。我要你一直记住这种疼的感觉。”
她摸了摸史可为的嘴唇,又亲了一下,说:“你不要下车,看着我走就行。”
说完,她打开车门,站在车外朝他挥挥手。史可为看着她肩上挎着一个皮包,手里拉着一个拉杆箱,一直看着她走进机场大楼。他把椅子放倒,身体躺在上面,看着车顶,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身体里也被清空了。空空荡荡。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手机铃声把史可为惊醒过来,是王贤良打来的,他问史可为说:“昨晚是你请客的吗?”
“单是我买的,大黄鱼是李使命送的。” 史可为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王贤良说,他想了想又说,“你的西域葡萄酒不错,口感很好。”
“如果喜欢,明天我送几箱给你尝尝。”
“不用,想喝我会跟你说的。”又停了一下,他对史可为说,“酒好是好,就是酒精度有点高,很快就把我喝糊涂了,我昨晚有没有说出什么不应该说的话做出什么不应该做的事?”
史可为知道他打这个电话的意思了,马上说:“没有,你挺正常。”
“那就好。”停了一下,又交代说,“昨晚我们喝酒的事,你不要跟别人说。”
“我知道的,你放心。”
放下电话后,史可为把车子发动起来,开回了家。陈珍妮中午很少回家,即使下午没课,她也是在学校食堂吃了中饭回家,有时在学校备了课,到傍晚才回家。史可为没吃中饭,到家后,直接躺在床上,几乎一躺下就睡着了。
下午五点钟醒来,陈珍妮已回家,烧好了饭和菜,在吃饭过程中,史可为一句话也没说,眼睛也没看陈珍妮,陈珍妮问他说:“你有心事?”
“没。”
“看你心事重重的。”
“我只是越来越觉得这种生活没意思。”
“你说的是我们这种生活?”陈珍妮看着他,轻轻地问。
“不是。”史可为赶紧说,“我指的是卖葡萄酒这件事。”
“你不是卖得挺欢的吗?”陈珍妮看着他,笑了一下,又说,“我听一个熟人说,你每天晚上带着三个新疆姑娘在大排档推销葡萄酒。”
“你知道这事呀,我一直以为你不知道呢,是不是觉得你老公挺丢人,放着好好的大学老师不当,眼镜厂也没办好,却去大排档推销葡萄酒。”史可为苦笑着说。
“我没觉得这有什么自卑的,凭劳动赚钱,不偷不骗,能赚到钱是真本事。”陈珍妮看了他一眼,说,“听说那三个新疆姑娘长得非常漂亮,我担心你被她们迷住了。”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我阻止有什么用啊,你还不是辞职去办眼镜厂了。”
史可为看着她好一会儿,说:“我真的想尽快结束这种生活,我还是想做眼镜,老老实实地做,能赚多少算多少。”
“还有多少葡萄酒没推销出去?”
“两个月已卖了一半,我和丁大力各收回近一百万资金,如果这个月做满,差不多可以把成本拿回来。”
“已经很好了。”
“我想这个月做满就收手。”
“只要你决定了,我就支持你。”陈珍妮看着他说。
“那我现在就要去卖葡萄酒了。”史可为吃饱了,他收拾好碗碟站起来,对陈珍妮笑了一下。
“记住回家的路哦!”陈珍妮笑着说。
从家里出来后,史可为开车到得胜花园接玛利亚她们。玛利亚问他:“你昨天晚上没喝多吧?”
“还好。”史可为说。
“我觉得也是,凌晨两点多还能给我打电话,口齿也很清醒,肯定没喝多。”玛利亚笑了笑,转头说,“可我们这里有个神仙说你一定喝多了,非要跟我们打赌。”
“赌注是什么呀?”史可为看着塔西娜,笑着问。
“她说输了就喝一瓶葡萄酒,一口干。”玛利亚笑着说。
“喝就喝,大不了一醉。”塔西娜笑着说。
“说得轻松,你还记得上次喝醉是什么样子吗?让古兰丹姆说说看。”玛利亚说。
“别说了,羞死人了。”塔西娜用手遮住脸,跺着脚说。
一屋人都笑了起来。
她们整理好演出行头,坐史可为的车到唐人街大酒店,她们进餐厅表演,史可为回到车里等。等一会儿,他也进了大厅。在大厅坐了一会儿,又回到车里,他心里有股冲动,想开车去得月花园看看,他不让自己去,坐在车里,空调开起来,关紧窗户,把音乐开到最大。他突然想唱歌,却又不知唱什么,想起第一次去观月楼KTV,丁大力和林檬檬唱《知心爱人》,他只记得开头两句:让我的爱伴着你直到永远,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为你担心。他也不知道调子准不准,只管翻来覆去地唱。
下半场到了大排档,他拎着葡萄酒,跟在玛利亚她们后边,玛利亚表演完了,照例要敬客人一杯葡萄酒,史可为总是尽量少倒一些,玛利亚一直说没事。史可为觉得玛利亚是真能喝,一个晚上下来,喝了四瓶葡萄酒,也就是微醺,外人一点感觉不出来。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十天。
那天晚上十二点左右,史可为拎着葡萄酒跟着玛利亚她们进了一个大排档的包厢,里面坐着三个光头男人,赤着上身。玛利亚说明来意,喝不喝葡萄酒没关系,只要他们愿意,她们乐意为他们表演新疆的民族舞蹈。
玛利亚的话刚说完,坐在最外边的光头看见了史可为,站起来问他说:“你是什么人?”
“我是工作人员。”史可为说。
“这里没有你的工作,你出去。”光头说。
“我为什么要出去?”史可为说。
“叫你出去就出去,哪来那么多废话,滚。”光头伸出食指指着他。
玛利亚看了看史可为,接过他手中的酒瓶,说:“你在帐篷外等吧,我们很快就出来。”
史可为瞪了那个光头一眼,那个光头说:“你看什么看,小心老子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我们给大家跳一个刀郎舞。”玛利亚用眼神示意史可为赶快出去。
史可为又狠狠瞪了那个光头一眼,掉头走出帐篷。排档老板大概听到刚才的声音,赶紧过来,递一根中华香烟给史可为,对他眨眨眼,摇了摇头。史可为平时不抽烟,这时顺手把香烟接过来,点燃后,猛抽一大口,然后重重地吐出去。帐篷里响起玛利亚的手鼓和古兰丹姆的声音。
史可为的香烟才抽了一半,就听见帐篷里传来塔西娜的尖叫声,他把香烟往地上一扔,一头冲进帐篷,看见坐在中间的光头正双手抱着塔西娜。
“我操你妈的。”史可为骂了一声,随手操起一把塑料椅子朝那光头砸去。
那光头见史可为的椅子砸过来,顺手把塔西娜朝史可为这边一推,史可为一惊,如果砸下去,肯定砸在塔西娜头上,他硬生生地把手抬起来,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朝前冲去。他见坐在中间的光头已站起来,抬起腿,朝他踹来,他的小腿被撞了一下,整个人扑倒在地,马上觉得有无数只脚踹在他身上。他听见玛利亚和塔西娜的尖叫声,玛利亚一边叫古兰丹姆打110,一边操起一把椅子冲过来。这时,躺在地上的史可为抱住一只脚,同时,他听见玛利亚手里椅子砸在一个光头身上的声音。史可为忍着身上的痛,抓住那只腿要站起来,就在他快站起来时,看见刚才叫他“滚”的光头手里举着一个啤酒瓶,朝他砸来,他听见啤酒瓶在他头上开花的声音,他的身体晃了晃,有一股热热的东西从脸颊上流下来。古兰丹姆尖叫了一声:“血。”
史可为身体晃了晃,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那个光头飞起一腿,朝史可为的眼睛踢来。史可为抬着头,看着他,脸上浮现出微笑,身体一动不动。这时,塔西娜“哇”地叫了一声,扑在他身上,把他抱住,他听见光头那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塔西娜身上。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警笛声,三个光头冲出帐篷,遁入夜色。塔西娜和古兰丹姆抱着史可为,坐在地上哭。史可为抬头看看玛利亚,眼皮有点沉,有红红的液体从眼皮上垂下来,把帐篷隔成好几段。玛利亚手里还拿着一把破碎的塑料椅子,胸脯一起一伏。他对她微微地笑了起来。
警察来了,先把史可为送到信河街人民医院急诊室,他的脑袋被啤酒瓶砸了一个小洞,好在不是关键部位,医生给伤口消了毒,把他像伤员一样包扎起来,叫他隔一个星期后来换药。从医院出来,他们又被带回派出所做笔录。做完笔录,史可为坚持要送她们回家,玛利亚说:“算了,就让我们送你一回吧。”
“我现在一点事也没有。”被揍了一顿,史可为反觉得身上轻松很多,他转头问塔西娜,“刚才身上被踹了一脚,痛不痛?”
塔西娜的情绪大概还没稳定下来,先是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
“真是谢谢你们!”史可为说。
十二
丁大力第二天中午才知道打架的事,他给史可为打电话说:“操,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打电话给你干什么呢?”史可为说。
“这是什么话,”丁大力生气地说,“好朋友就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嘛。”
“好吧,下次打架我一定叫你。”史可为说。
“这就对了。”丁大力说。停了一下,他又说,“这几天你休息一下,大排档那边让我去,如果让我遇见那三个孙子,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不用了,你把自己那摊管理好就行,我没事的。”史可为说。
“哎呀呀!你脑袋瓜是不是被砸傻了,都被打成这样了,还去大排档。”丁大力说。
“我没被砸傻了。”史可为看了看身边的陈珍妮,对丁大力说,“陈珍妮说还要感谢那三个人,我被砸了之后,脑袋瓜反而开窍了。”
陈珍妮早上没课,在家里陪史可为,见他这么说,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疼得史可为一只眼睛眯起来,歪着嘴巴,倒吸一口气。
史可为没问丁大力在哪里,但他猜丁大力应该在得胜花园四组团五幢301室,否则,丁大力不可能知道昨晚的事。
挂完电话后,陈珍妮问他:“你真的还要去大排档?”
“当然是真的,这个月剩十天,坚持做完,我就收手。” 史可为说。
“如果再碰到那三个人呢?”陈珍妮问。
“你以为他们跟你一样傻呀,一看他们就是老手,不会现在出来让警察抓捕。”史可为说。
“既然知道他们是老手,你为什么还要跟他们打架?”陈珍妮问。
陈珍妮这一问就把史可为问住了,他不能告诉她自己的真实想法,想了想后,史可为摸了一下脑袋说:“我也没想到,在那么多人的情况下他们会出手。”
“想不到的事情还很多呢。”陈珍妮笑着说。
史可为觉得陈珍妮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包含着更深的意味,这使史可为不敢跟她对视,他故意干笑了两声,说:“所以我才会被砸破脑袋呀。”
又停了停,史可为抬起头,看了陈珍妮一下,一语双关地说:“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陈珍妮也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史可为还是去了大排档,但他没有再去给玛利亚拎酒瓶,也没有跟着她们进帐篷,而是坐在车里,看着玛利亚她们在各个帐篷里进进出出。后来,他向大排档老板要了一张椅子,坐在瓯江边,吹着从东海来的带着咸味的海风。
去大排档的路上,玛利亚也担心那三个光头会再来闹事,史可为说:“你们放心,肯定不会。”
“就是来了我也不怕。”塔西娜说。
“呦,你不怕了?我看你昨晚吓得差点尿裤子了。”玛利亚说。
“今天我带了这个。”说着,塔西娜从包里摸出一把小刀,比画了一下。
“你怎么带刀来了?”史可为说。
“是我离开新疆时爷爷送给我的,是我们家的传家宝,爷爷说,如果遇到坏人,就用这把刀结果他。”塔西娜说。
“你昨晚为什么不拿出来?”玛利亚笑着问。
“人家没带嘛,谁知道昨晚会遇到坏人。”塔西娜看了史可为一眼,带着哭腔说。
“我完全相信塔西娜的话,如果昨晚那三个坏人看见这把刀,早就逃了。”史可为笑着说。
“从今天起我会一直带在身边,只要那三个坏人再来,算他们倒霉!”塔西娜说。
玛利亚笑着说:“呵,我们的塔西娜要开杀戒咯。”
古兰丹姆捂着嘴在笑。
还好,那天晚上三个光头没有出现,有效地躲过了塔西娜的祖传宝刀。
接下来的几天里,那三个光头也没出现,倒是丁大力来了几趟,他对史可为说:“有情况打电话给我啊,我立马赶到。”
史可为笑笑,他觉得丁大力来这里的目的是古兰丹姆,对于这件事,史可为从来没问,也没办法问。
直到这个月结束,三个光头没再出现。
到了日期后,史可为把所有的账结了,他和丁大力各分到一百四十万,剩下的葡萄酒转让给丁大力。
史可为跟玛利亚说这件事是在跟丁大力结完账那天,说以后丁大力就是她们的老板了,他想次日请玛利亚她们在唐人街大酒店吃一顿饭,这三个月来,她们一直在唐人街大酒店表演,就是没吃过饭。另外,史可为也想表示一下谢意,如果没有她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卖出这么多葡萄酒。最主要的是,史可为有点舍不得她们,这段时间来,几乎每天在一起,以后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了。听了他的话,玛利亚很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他的打算了。她邀请史可为去她们那里吃中饭,她能烧一桌正宗的新疆菜。史可为见她说得诚恳,就答应了。
史可为中午十一点半到她们那里,丁大力正在对古兰丹姆说:“我晚上带你去唱卡拉OK好不好?”
古兰丹姆摇摇头。
“你这么好的嗓子,不去唱歌真是太浪费了。”
看见史可为后,他站起来说:“前老板来了。”
被丁大力这么一说,史可为突然想到了王志远,王志远把葡萄酒和玛利亚她们转让给了他,他现在又转让给了丁大力,这么说来,他跟王志远是一路货色。这让他突然难受起来。
玛利亚见他来了,招呼说:“吃饭了,大家就座。”
入座后,史可为看见餐桌上摆了六个大盘,满满一大桌。史可为只认识三个,一个是大盘鸡,一个是烤羊肉串,还有一个是麻酱黄瓜。玛利亚给他介绍另外三个是肚子烤肉、烤馕和抓饭。喝的是西域葡萄酒。
玛利亚特别推荐史可为尝一尝肚子烤肉,她做的肚子烤肉就是新疆人也没吃过,她的做法是把羊肚洗干净,把切好加了佐料的羊肉塞进羊肚子里,然后把口子扎好,放进烤箱里烤熟。玛利亚夹了两块给史可为说:“你尝尝。”
史可为闻一闻,有焦味,咬一口,却是无比鲜嫩。
玛利亚介绍时,丁大力的筷子不停地冲进肚子烤肉盘子里,一边吃一边问玛利亚说,“为什么我以前没吃过?”
“没有史可为,你哪里吃得到这样的美食。”玛利亚看了他一眼说。
丁大力哈哈一笑,继续吃,吃了一会儿,他把碗筷一放,说:“我吃饱了,现在开始敬酒。”
说着,他站起来,用红酒敬大家一圈。敬到塔西娜时,塔西娜没动,丁大力笑着对她说:“来来来,卡巴科敬你一杯。”
塔西娜眼睛看着桌面,还是没动。史可为觉得塔西娜今天有点奇怪,平时满屋子都是她的声音,今天一句话也没说。
“其实我知道,卡巴科是笨蛋的意思,但这是塔西娜给我取的名字,我会一直叫下去。”丁大力依然端着酒杯,笑着对塔西娜说,“为了这个名字,我也要敬你一杯,但我知道你酒量差,我喝完,你随意看一下酒杯就行。”
丁大力的话刚说完,塔西娜“嚯”地站起来,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喝进去了。
丁大力敬完后,史可为也站起来敬一圈,他先从左手边的塔西娜开始敬,他知道塔西娜酒量不好,只给她的酒杯里倒了一点点,把自己的酒杯倒满,端起来对她说:“谢谢塔西娜,我会一直记得你替我挨的那一脚。”
“我也要加满,”塔西娜抬起头看着史可为,说,“我要跟你一样多。”
史可为看了看玛利亚,见她没有表示,就把塔西娜的酒杯加满,塔西娜端起来,跟史可为碰了一下,一口喝了下去。
史可为的第二杯敬玛利亚,他对玛利亚说:“这三个月来,最辛苦的是你,这一杯我敬你。”
玛利亚早就端起酒杯,一口干了,她对史可为说:“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们的照顾,应该我敬你才对。”
史可为的第三杯敬古兰丹姆,他对古兰丹姆说:“虽然我不再做葡萄酒生意了,但你的歌声会一直留在我心里。”
古兰丹姆什么话也没说,站起来,就把酒喝了。
“古兰丹姆,你这样不公平,我刚才敬你,只喝半杯,史可为敬你,你喝满杯。”丁大力叫起来。
“你也只是半杯的料。”玛利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史可为敬完后,玛利亚站起来敬了他一杯,接着她又敬了塔西娜和古兰丹姆一杯,敬完之后,她对史可为说:“上星期接到总公司的电话,塔西娜和古兰丹姆明天就要飞回新疆了,总公司给她们安排了新任务。”
玛利亚的话出乎史可为的意料,他看了看塔西娜,又看看古兰丹姆,正想说点什么,塔西娜突然站起来,冲进卧室,顺手把门反锁起来。
“她一会儿就没事的。”玛利亚说。
史可为看看古兰丹姆,她倒没什么反应,依然面带微笑坐在那里。
“她们都回去了,你怎么办?”史可为问。
“我还得坚守在这里,总公司会再派两个演员过来。”
史可为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说:“明天我开车送她们去机场。”
“那我就替她们谢谢你了。”
“应该的。”史可为说。
第二天上午,史可为开车送她们去机场,塔西娜坐在副驾驶室,玛利亚和古兰丹姆坐在后座,有一刹那,史可为觉得是送她们去推销葡萄酒。一路上大家都没说话。到了机场,办了登机手续,史可为和玛利亚送她们进安检,塔西娜突然回过头来,看了史可为一眼,转身走过来,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阿西根,我会想念你的。”
史可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她转身过了安检。
往回开时,史可为感觉玛利亚几次想开口跟他说话,最终都没有说出来,他也没问,把她送到得胜花园后,他就开车去眼镜厂了。
大约是一个月后,有一天晚上,史可为开车经过江滨路大排档,看见玛利亚带着两个他不认识的新疆姑娘在推销葡萄酒。丁大力坐在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史可为把车开过去,跟他打了一个招呼,丁大力高兴地站起来,说:“喝两杯?”
“我戒酒了。”
“操,酒跟你无冤无仇,戒它干什么?”
史可为不想说这个话题,问他说:“还好吧?”
“很好啊,一个月赚的钱,比做一年眼镜配件还多。”丁大力笑着说,“你回来我们一起做吧。”
史可为笑了笑,摇了摇头。
停了一下,丁大力“哦”了一声,说:“哎呀呀!有件事忘了跟你说,我现在是跟玛利亚合伙做葡萄酒生意。”
“噢,”这出乎史可为的意料,他看着丁大力说,“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丁大力笑了笑,说:“去江心屿那一次我们就开始了。”
史可为知道丁大力误会他的意思了,但丁大力的回答又出乎他的意料,他一直以为丁大力的目标是古兰丹姆呢,他看了丁大力一会儿,对他挥挥手,朝家里开去。
哲贵
怀念与反思
十多年前,一个做布料生意的朋友突然代理了一个新疆葡萄酒。新疆那边派了一支表演队来帮忙做促销。表演队刚开始是四个新疆女孩,包括一个年龄稍大的领队张姐,另外三个年龄都在二十上下,后来又增加了一个年龄更小的女孩。她们主要是为顾客跳舞,有刀郞舞、赛乃姆、夏地亚娜等,表演结束后,向顾客推销她们的葡萄酒。
我以前没接触过新疆女孩,地理和外貌都造成了一种天然的隔离,虽然好奇,却不敢接近。随着接触次数增多,她们开始主动邀请我和另一个朋友去她们住处,做新疆菜给我们吃,唱维族歌给我们听。我们也带她们游览温州景点,吃温州美食。
我发现自己很快就喜欢上了她们。但我对她们没有非分之想,她们单纯得像冰水,我只想尽最大的能力保护和帮助她们。这样的日子只过了半年,因为葡萄酒推销不理想,我的朋友又转身去做老本行,张姐也带着她的表演队离开了温州。她们离开温州那天,我原本说好去火车站送行,却因为单位临时一个事务而爽约。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她们的消息。大约五年后的一天,我突然接到张姐电话,她说自己路过这里。那天晚上,我请她吃饭,没有问起其他四位女孩,张姐也没说。送走张姐后,我心里空洞洞的。
2012年,由于国家出台了收紧银根政策,导致温州一部分企业主资金链断裂,各个行业面临重新洗牌的考验。我一个做印刷的朋友去讨债,讨回一仓库的葡萄酒。
这事勾起我对多年前那段生活的记忆,我发现,那几个新疆女孩并没有离开,我脑子里马上就浮现出她们每个人的容貌,包括她们说话的声调,包括她们的一笑一颦。我突然有了写一写她们的愿望。
当然,除了写她们的故事外,我更想探讨的是对当下社会的理解和反思。于是,我在小说中设计了史可为、丁大力、琳儿、王贤良等人物,史可为用笔最多,他是个简单的人,也是一个复杂的人,他有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他有世俗的一面,也有清高的一面,他算不上一个合格情人,更不是一个好丈夫,他是一个商人,但首先是一个人。
写作时,我希望史可为尽量少地表露感情,这样,他的行动可能更多义,也更有力量。
哲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