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女人--乡村留守妇女生存境遇(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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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02-16 13:52
问明白了说这一套功夫是女子父亲传给她的,平时她不太用,“人家都生了五个娃儿,这幺儿是男娃,舍不得。”又问怎么不拿这个医术赚钱,她告诉我说,这是救人命的,不能拿这个赚钱。再说,给人看病自己很伤元气,父亲只传给了她,她不能因此把命给丢了。
海玉今年36岁,四个孩子,大女儿14岁二女儿12岁在镇上读六年级五年级,第三个男娃,10岁,三年级,最小一个是女儿。说到最小的女儿,海玉说,“不知怎么就怀上了,不想去医院,怕花钱嘛,便生了。”这样的理论,我听了真是要感慨。
患病的是儿子,二十多天前不知什么原因,在教室里昏倒了,海玉骑了自行车赶到学校。只见儿子嘴唇发乌,眼皮往上翻,露出白眼珠,双手冰冷,她吓坏了,赶紧送到镇上医院,被告知是急病,得送县医院,县医院诊断说是急性脑膜炎。
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吃药,挂水,脑膜炎的症状基本消失,孩子也基本恢复了正常,胃口也渐渐好起来,这期间,远在浙江打工的丈夫汇款回来,四千多块钱,远远不够,海玉手忙脚乱之际,对着手机就吼,“你这点钱,能顶球用!”挂了电话,海玉搂着儿子就哭,想想丈夫离家打工,每个月也不过赚了两千来块钱,他得多节约才能每月寄回一千五百块钱啊。丈夫在一个工地做工,因为没有技术,基本以打零工为主,这四千块钱定是丈夫向包工头预先支了汇到家里给儿子看病的。手机响起来,海玉看号码是丈夫的,接了,声音却变得很温柔,问老公最近吃饭好不好,中暑了有没有去看医生,不要惦记家里,说着说着便又要抽泣。丈夫很想回来,海玉也很希望他能回来,可是工程赶得紧,夫妻俩都怕人一走,他的活儿便丢了,再去找份工作又得耽搁时间。对于一个贫寒家庭来说,充足的时间加上健康的身体组合起来便是活命的钱。
出院前,海玉回家了一趟,家里实在没处筹钱了,婆婆从箱底翻出一个布包,这点钱都是平时自己在山上地里刨点草药卖了存下来的。海玉知道这钱是婆婆留着给自己的,以应付急用。海玉从没想到要跟婆婆伸手,这么些年来,海玉明白婆婆不容易,公公去世之后,家里欠了不少债务,婆婆硬是自己积攒了一部分钱,交给海玉夫妻,让他们还债。母亲早亡,对海玉来说,婆婆就是自己的娘。婆媳感情很好,海玉每次都跟丈夫说,等我们家好起来我们要对妈妈好,不要她操心,可是,这个“好起来以后”总是来得缓慢。
海玉推托一下便接住了,数一数,有一千来块,一百块一张,五十块四张,二十块七张,十块的三十二张,其余的都是五块、一块,还有五角、一角的。海玉拿一张纸,把钱的数额记下来。到医院付钱时,她有些不好意思,只有穷人家才会以这样的形式支付医药费,等她满脸是汗数清楚,排在后面的人开始嘟囔了,“快点咯”,“我们要结账,快点咯”。
孩子接回来当天,村里好多人都来问候,这让海玉高兴,“村子里的人都关心我们家,有的给拿几个鸡蛋,有的拿粉,还有的塞给我五块十块钱。”海玉说对于这些热心人的心意,她都一一收下了,待到晚上,海玉拿出本子记录那些心意,“马成英五块钱”,“钱群蓝5个鸡蛋”。海玉说,等她家情况好一点之后,她都要去回报他们的。
我跟着海玉到了她家,虽然我对她家的大致情状有所猜测,等我到她家门口时,还是吃了一惊,黄泥糊起来的外墙,风雨侵袭之下,斑驳着露出了石头、稻草,有几个地方糊上了水泥,还有沥青,“老公有一年回来,在县城跟人要了一点回来,补补墙。”盖着的黑瓦屋顶中夹杂着红的灰的瓦片,有几处用几段粗壮的毛竹压着,整个屋子仿佛就要倒下。
进入屋内,除了几把椅子一张吃饭的桌子,几乎找不出别的家什,有一台电视机却是新的,“就看看天气预报,看浙江那边的天气预报,别的台收不到。”婆婆见到我这个陌生人,露出惊异的神色,用土话问海玉,海玉说我是谁家的亲戚,过来串门旅游,顺便来玩玩。婆婆对我露出了笑,只剩下两颗牙齿,弱小的婆婆端着一碗水进了里间。
里间是一张床,躺着海玉的儿子,自从出院之后,娃儿时不时地呕吐,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发冷。后来又去过村里医疗站,也到过镇上,检查后没发觉异常。可是娃儿没有胃口,不吃饭,一家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姑姑带了口信,已经给找了神婆,让海玉准备好几样物品,“一定是家里不干净嘛,不然怎么会这样。”
神婆需要这些物品:苦蒿二两,苦竹心十几根,三个土鸡蛋,一个银器,戒指或者手镯都行,一撮属兔男娃的头发,二两白酒,半斤米,三根香,十来张黄纸。
我跟着海玉下了山坡,去一户人家取头发,为了找个属兔的男娃,问了很多人家,好不容易打听到一个,却在学校,那户人家到学校去剪来头发,海玉赶紧要去取回来。三个土鸡蛋容易,家里养了十多只鸡,每天都能下七八个蛋(舍不得吃,等丈夫回来时给他补身子,可是过去一年,等他回来时,鸡蛋已经坏了,婆婆舍不得丢掉,偷偷煮了吃,结果上吐下泻,再也不敢吃坏了的鸡蛋。后来海玉便分配,顶多存放半年,丈夫不回来,就煮了给孩子们和婆婆吃。嫁过来之后,除了坐月子那会儿吃过鸡蛋,其他时间,海玉舍不得吃一个)。银戒指婆婆有一只,戴了四十多年,早已发黑了,这不碍事,只要是银的就行。
凑齐这些物品,海玉便给姑姑去电话,问神婆什么时候来,姑姑那边传话来,神婆现在还在另外一户人家做法事,才刚开始,估计得个把小时。算上路途中耽搁的时间,估计三个小时可以到海玉家。我看了看手机,中午十一点二十分。海玉开始烧粉,为了要亲眼见证一场法事,我不想离开,却又不好意思打搅海玉家,家有病人,可想而知她们心里多么焦虑。我借口说还得去山弯拍些照片,想要离开,婆婆叽叽咕咕跟海玉说了几句什么。海玉告诉我,婆婆说,中午在粉里面煮两个鸡蛋给客人吃,她怕我这个“城里人”吃不惯这个辣粉。海玉这么一说,我顿感不好意思,想起包里带了两个苹果,我掏出来,在水盆里洗了洗,进里屋塞给孩子。孩子有些羞怯,不肯接,我把他拉起来,他依顺地坐了起来,我问他头昏不昏?他摇摇头,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了三个字,我听不明白,赶紧掏出本子和笔,让他写给我看,男孩提起笔来,我发现他的手抖索着,歪歪斜斜地在我本子上写下三个字:芮钱飞。看不出是三年级的字。
在我跟男孩说话的同时,海玉已经烧了粉,细细的白米粉捞在一个大木头盆子里,一边是油辣椒,捣碎的蒜泥,还有葱末什么的。说实话,我不太习惯这样的饮食,总觉得还是热乎乎地从锅里捞上来直接吃才够味。我问芮钱飞你想吃一点么?他摇摇头,我说,少吃点,阿姨陪你。他同意了。
海玉端过来一大碗粉,已经给我放了调料,“怕你辣,不敢多放辣椒。”见孩子已经坐起来,身边还放了一本书,我有过三年小学代课老师经历,跟钱飞就一篇课文在讨论。海玉对此很高兴,“我喜欢有文化的人,我也想娃儿读书,上大学。”
我问,你喜欢这篇课文么?
芮钱飞摇摇头。
我问他既然不喜欢,怎么又背得这么熟悉?他低下头,不背出来,妈妈打。
再问他多久没见到爸爸了,他想了想,摇摇头。
我想要他的作文本来看,芮钱飞不同意,问原因,摇摇头。
这是一个内向的男孩,或许是因为跟我不熟悉,我说,我从杭州来,听说过杭州吗?他摇摇头。我说我看到你们家乡风景如画,空气这么好,可是我不了解你们家乡这边到底是怎么样的,你能不能给我说说。
男孩顾自吃了一口粉,盯着课本看,海玉已经出去,她很放心,一个曾经的小学老师,在她看来,正好可以辅导辅导她孩子的作业。或者说,在等待神婆到来的时间里,因为我的在场,孩子也许不会太难过。
吃了两口辣粉,芮钱飞不再愿意跟我说话,开始吵闹着要妈妈,海玉进来安抚,她抱起孩子,坐到椅子上,看得出海玉很担忧,“他爸不在家,别的苦点累点都不怕,就怕孩子生病。”
婆婆说去坡上掰苞谷,海玉让婆婆照看孩子,她背上背篓要去坡上掰苞谷,我也一起去了。海玉家离苞谷地大约一里路的样子,先下一段山路,山路破旧,看得出下雨的时候被水冲得坑坑洼洼,我有走山路的经验,这让海玉很惊讶,我告诉她,我也生活在山里,不过没有你们这边的山高。听说我也是山里人,海玉显得很高兴,仿佛我们的距离拉近了,“你跟你家老公分开不?”她的意思大约在问我们是不是在一起工作,我点点头,不知说什么才是合适的。海玉很羡慕,“有时候我真想跟着他一起出去,可是,家里有婆婆,孩子要读书,一步也离不了。”
先把苞谷的衣给扯下,再握着苞谷棒子由里往外一掰,苞谷芯子就下来了,一个个都很饱满,海玉在掰苞谷前大都要先扯一个小口子看看成熟的程度,有的看看还嫩,便连同苞谷衣一起掰了,在家放两天就熟了。有的掰回来当饭吃,便挑稍稍成熟一点的。海玉耐心地教我如何掰苞谷,她手势很快,不多一会儿便掰了满满的一背篓,我自告奋勇地说,我来背回家。海玉摆摆手说,“你们城里人,哪吃得了苦。”我强调,“我家也在山里。”她便笑笑,说,你太瘦小。
我们走走停停,在回家的半个多小时里,海玉跟我说了她家的情况。跟别的留守家庭没有多大区别,地处山弯的家,之前大多靠种植维持生活,也会养点鸡鸭猪羊,后来见村里人陆续有人出去,一年两年过去,家里就起了新房子,便也想去外面找点钱。事实上,36岁的海玉独自在家已经十二年,丈夫出去这么多年,家里似乎也没多少改变,原先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钱,公公一场大病就花光了。海玉说,现在好像没别的想法,只希望家里人平安,“家里刚刚要好一点,娃儿又得病,我就觉得是前世作孽了。”
见我手腕上戴了一串佛珠,海玉问我是不是念佛的,我点点头告诉她,我觉得念佛让人心里安定,其实没有原因的。
“我每天都念佛。”海玉说出这句话,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过了一个下坡路之后,面前就是一个长长的上坡,海玉的家就在坡上。我建议休息一下,海玉说平时她一口气可以来回两趟,“现在好像不行了,就觉得老了。”
我们坐下来,我说给你拍几张照片吧,海玉摆摆手不答应,说自己不上相,只拍过三次照片。一次是在学校里,春游去的时候,跟同学在照相馆拍了一张,还有一次是结婚的时候,最后一次是有一年老公带她去县城照了相。“拍身份证的可不算,那相片不得看。”
海玉姐妹三个,没有哥哥,大姐十八岁就嫁出去了,因为大姐觉得家里太苦,夫家条件比娘家好,那时海玉母亲已经去世,家里三姐妹加上一个父亲,父亲多病,眼睛尤其不好。大姐嫁出去之后,总是偷偷地带点东西回来,有时是几十块钱,有时是一袋面粉,或者几斤豆腐。家里三姐妹,只有海玉上过学,并且读到了高三,快毕业的那年,父亲的眼疾已经很严重,为了不让大姐为难(事实上大姐家的境况也不理想),父亲瞒着大姐。大姐结婚不多久,就跟着丈夫去了上海。大姐知道海玉要读书,而且他们一家都希望出一个大学生,海玉也很争气,每次考试分数都不错,老师同学都认为她能上一所好大学。海玉读书很拼命,“老师看到我这么用功,吃得又不好,都要流泪。”
海玉读书的费用基本上是父亲跟妹妹种地卖得一点钱,大姐家省吃俭用带回来一点钱。高三下半学期开学时,大姐特地回来了一趟,她想让妹妹海玉知道,她很重视她的学习,她希望她能考上好的大学,要是能到上海读书,那就最好了,以后可以在上海找工作,还可以把父亲接到上海。大姐留下学费给海玉,也留下一点生活费给父亲跟妹妹,又去了上海。
父亲那时眼睛基本已经看不见了,为了不让两个女儿知道自己的病情,父亲借口走亲戚去了邻镇,在那边过了两天,海玉去邻镇找到了父亲,父亲正在一个小诊所挂水,因为发炎,眼睛肿得厉害,海玉大哭着骂妹妹为什么不告诉她。诊所里,医生告诉海玉,要是不及时治疗,父亲的眼睛就会失明,以后再也不可能恢复。
海玉拿着大姐给的钱,又四处筹措了一点,送父亲到了医院。这件事让父亲一直很愧疚,因为是他连累了女儿,而学校校长得知此事,曾经上门劝说海玉去复读,她想了想,看看家里的情状,放弃了。
海玉跟我说着这个经过,泪水一直流着,她反复告诉我,她想上大学,她喜欢读书。在这个大山深处,她是有理想有梦想的。上了坡,海玉停下来,忽然感叹一句,你看这四面大山,不是我的靠山,全都是大石头,压在我胸口,我常常觉得胸口闷,透不过气来。
“你想过离开这里吗?”
“怎么没想过,我都走过一次,想想又回来了。”
带着未竟的梦想,海玉嫁给了山坡上的这户人家,“看上他,还不是因为他读过书,我第一次到他家,看到他们家窗台上搁着一本书,我就决定嫁了。”事实上,读过书的小伙子并没有给海玉带来新的转机,在最初的新婚欢乐过去之后,怀孕、生孩子、老人生病,家徒四壁,这些现实问题接踵而至,丈夫选择外出完全迫于无奈,“他出去的时候,我才24岁,你想想,24岁,我就已经成了寡妇了嘛。”上过高中的海玉谈起夫妻之事没有太忌讳,她说,开始几年最难熬,孩子还小,公公婆婆又多病,家里就她一个人撑着,总觉得不安全,每天晚上睡觉前,要起来看门三四次,就怕忘记锁门。那时她对丈夫有要求,一年中至少回来三次,春天一次,秋天一次,过年一次。
“春天里嘛,那个贼身子就憋不住要想他。”海玉笑笑,一边说着还一边掐自己的脸蛋,又加一句,“真不要脸。”
在漫长的等待神婆到来的时光里,海玉显得焦躁,快到傍晚了,小女儿放学回家了,一年级的孩子背着沉重的书包,脸红红的。一到家便跟奶奶要吃的,奶奶从锅里拿几个刚煮的苞谷,递给她,她显得有些不太情愿。想起来芮钱飞房间还有一个苹果,我进屋去,跟芮钱飞商量,分一个苹果给妹妹,芮钱飞想了想,同意了。
神婆终于来了,姑姑陪着一起上得山来,显然是走累了,加上“神婆已经在那边发过功,很乏了”。眼见着天色要暗下来,我焦灼不安,等待那么久,不就是想亲眼看看神婆的力量么?我对世间神秘之事永远心怀敬畏,可是,等天一暗下来,我可怎么下山呢。这中间,小秦已经来过四个电话,让我赶紧回去,“你要知道神婆怎么作法,回来我跟你说就好了。”可是我不愿意,趁神婆休息的空当,我果断决定今晚留在海玉家里,没处睡就坐一晚吧。我跟海玉说了意图,海玉有些惊讶,事实上,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海玉已经问过我是否要先回去,也就是说,海玉没有打算让我住下来。我固执地告诉海玉,我可以跟婆婆睡的,就算现在下山,我也还是害怕的,听我这么一说,海玉便同意了。
五点钟光景,神婆已经缓过气来了,姑姑说一般情况下神婆一天只做一场,因为很伤元气,神婆穿着粉色跟灰色相间的薄线衫,一条挺括的西裤,一双黑色软底皮鞋,一头短发几乎看不出白发,整个人给我感觉干干净净的。我犹豫很久,还是问了神婆一个问题,有这种功能多久了--事实上我对此心怀疑惑。神婆笑着看了看我,问海玉我是谁,海玉说是熟人。神婆转头看着说,都有十一年了。
一口锅子,放入清水,苦蒿、苦竹心、银戒指、头发、白酒等一些物品相继放入锅中,烧柴煮着,待水烧开之后,便把鸡蛋搁在上面,文火慢慢地煮。这边神婆点了香,对着门外念念有词,忽然间神婆咳嗽起来,猛烈而急遽,神婆赶紧念叨:菩萨菩萨……回到屋里,自言自语说不会是菩萨惩罚我,今天我已经做过一场了,请过菩萨一次,不能再请菩萨来了……可是菩萨,我跟这家是亲戚,人家娃儿有痛苦,菩萨求你给人家解解苦……狭小的厅堂一张台子上,一个罐子里装了米,点了两支蜡烛。神婆把刚才点了的香插到米罐上,对着门外门内拱手相拜,海玉早已经抱着芮钱飞坐到了椅子上,芮钱飞奇怪地看着神婆在布置这些,呆呆地看着烧起来的蜡烛,出神。偶尔想起来,便咬一口苹果,因为时间太久,苹果被氧化了,咬过的地方已经泛黄。
神婆坐下来,摊开一块红布,里面有一堆拇指般大小的牛角一样的东西,还有两个铜钱,看不清铜钱上的字,我出于对此种仪式的敬畏,没有敢拍照,只定定地站着看神婆如何为这个十岁男孩解除痛苦。
仪式冗长,屋子外面已经黑了,神婆时不时问海玉一些问题,海玉战战兢兢地回答了,问到之前是否有个孩子也是得脑膜炎死去时,海玉大惊,点头称是。说那个孩子出生不到一个月便急病,送到医院说脑膜炎--神婆说,那娃儿走得不甘心哦,他没喝你多少奶水,他走得不甘心哦……我听得脊背发冷,一阵阵地感到惊恐。
待整个仪式结束之后,拿出一块黑布,包了鸡蛋、银戒指、头发,从锅里舀了水在大碗中,神婆团了黑布在黑水里蘸一下,又到芮钱飞头上轻轻搓起来。那些药草的汁水顺着脸颊往下流,从头顶到耳后根,手臂内侧手掌心脚掌心,细细地揉搓。芮钱飞皱着眉头,他显然觉得很不舒服,因为那些乌黑的汁水流进脖子,流进袖管,忍了很久,芮钱飞哭了起来。
夜里八点多钟,姑姑陪着神婆要离开,这中间,神婆的儿子已经来到海玉家接神婆,他神色肃穆地看着尾声,直到结束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拿出一顶黑布帽子递给神婆。海玉从里间出来,一些零散的钱叠起来,塞给神婆。
“没得多少钱,一点心意。”海玉为出的工钱少而难为情,神婆也不推托,只拿着塞进带来的一只布包里,说,“都是亲戚,不讲究这个,只要娃儿好就行。”
当晚,芮钱飞睡得很安稳,海玉家总共三张床,一张婆婆睡,一张海玉跟儿子小女儿睡,还有一张另外两个女儿睡。丈夫不在家的日子基本这样安排,等丈夫回来,儿女们就睡在了一起。今晚,我被安排跟小女儿睡,可是,小女儿不知为什么总是不安心,半夜惊醒好几次。无奈,我心想把小女儿抱到海玉床上,两张床在一个房间,基本是挨着的,床上挂着蚊帐,两床蚊帐都已经旧了,颜色泛黄,在两床蚊帐紧挨着的地方,有许多小洞,看起来像是手指抠出来的,我把头挨着一个小洞,想看看海玉是否睡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