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工种--南方建筑词条系列(二)

  • 来源:江南
  • 关键字:建筑
  • 发布时间:2014-02-16 12:59

  胡贱生又来要水泥了,沙尘扬往灰桶里倒着水泥,问:“都下班了,还拿水泥干什么用呢?”胡贱生神秘兮兮地眨眨眼睛,提起灰桶,说谢谢。一溜小跑走远了。

  装什么神秘呢?沙尘扬嘀咕一声,嘴巴被厚厚的口罩捂着,汗都粘在嘴皮子上,嘴皮子被捂出一溜红泡了,痒得难受。他走离混凝土搅拌机,摘下口罩吸了口新鲜空气,小指习惯性地伸进了鼻孔。正舒服着,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说:“他是朱五毛钦定了去参加技能比赛的,朱五毛指望着他为我们工地拿个一等奖返来呢!肯定是拿水泥回去搓砂浆练手势了。”

  沙尘扬回头,说话的原来是同班组的大只。沙尘扬不喜欢大只,嫌他是个墙头草,爱见风使舵,平日围着工长转,但只要工长不在视线范围内,第一个说工长坏话的人肯定是他。

  沙尘扬没好气地问:“什么事?”大只立刻举高手,手里也提着一只大灰桶,大嘴咧得大大的,笑得有些谄媚。“你亦要沙子水泥?”沙尘扬真纳闷了,大只又不晓得砌墙,要水泥沙子来干什么?大只摇摇头说:“no,no。是工长叫我来向你拜师的。”

  沙尘扬捡了块干爽的地面坐下来,说:“丢你妈!你做搅拌比我长好几个年头呢,还要跟我学个屁啊?糊弄谁呢啊你?”大只把灰桶放一边,也蹲下来,递一支香烟给沙尘扬,沙尘扬摆摆手,鼻炎不能抽烟。大只说:“工长给朱五毛送了礼,朱五毛将技能比赛中混凝土工的名额给了工长,工长让我来问问你,一方混凝土,水泥、沙和石子等的配比数量是几多呢?”

  “丢那妈,他连这个都不晓得,怎么混上工长的?”沙尘扬不相信,问:“平日你们配的混凝土是用屌来做骨料配的?”大只说:“沙、石子、水泥这些骨料我们当然晓得下,约莫个数量,差不多就停当了,反正掺和在一起,能胶结起来就行了。但这次是技能比赛,那些评委都是有理论有实践的专家哇,下少一调羹水泥,也躲不过他们的金睛火眼哇!”

  沙尘扬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又戴上口罩说:“我不晓得!”大只急了,跟着站起来说:“你不晓得,那还有谁晓得啊?我们班组,就你配的混凝土最达标准的。”见沙尘扬不理会,大只急得追上来拉着衣袖说:“普通混凝土还好搞些,要是加黏度的混凝土又怎么搞呢?”沙尘扬回头瞪瞪眼:“不晓得就自己慢慢配呗,问我也没用,返去问百度吧!”

  “百度?”

  “丢,连百度搜索都不晓得?真是大只雷雷生沙虱(光长个不长脑的意思)!”

  大只愣了半天,忽地拍了下脑袋,拖着大灰桶,往回跑了。沙尘扬站在隆隆转动着的搅拌机前面,看着大只跑远,觉得鼻子痒痒的,伸小指想抠,鼻孔却被厚厚的口罩捂住了,无奈地放下手。

  每个牌子每个型号的水泥,性能和用法都是千差万别的,每一车运进来的砂粒的大小、形状和表面特征都不一样,不经过千次百次的亲手调配,哪晓得用料搭配的分量?百度搜索里,搜索得到的是普遍答案,而不是标准答案。

  混凝土的配制,没有标准答案。

  架子工

  瘦猴蹲在工棚门口的矮墙上喊铁耙手,他的声音又尖又锐,挺刮刮的,刺得人耳朵难受。铁耙手在冲凉房那边洗澡,水哇啦啦地响,把瘦猴的尖叫声隔在冲凉房外。

  王五哥从宿舍里探头出来,怪眼往上一翻,瘦猴嬉皮笑脸地问:“五哥,铁耙手呢?”

  王五哥冷冰冰地说:“冲凉!”

  瘦猴笑得色迷迷的:“冲凉?好哇!洗干净好做事!”

  王五哥脸色突然一暗,瘦猴招呼道:“五哥,成日都在屋里面,有屌意思啊?辛苦了一个月,出去放松放松?”

  王五哥的头缩了回去,瘦猴嘿嘿笑着,笼起双手,这个王五哥就爱装,一本正经的样子,瞧瞧,这边才说放松,他就等不及了。还想着,王五哥就推门出来了,瘦猴从矮墙上跳下来,拍拍手,刚想笑话王五哥几句,就看见王五哥手里比小孩胳膊还粗的圆钢管,妈妈呀!这个怪人又发病了。瘦猴吓得转身就跑,一路大呼小叫。王五哥举着钢管追了几步,停下来,指着瘦猴的背影骂:“我丢你老母!”

  瘦猴一路狂奔,朱五毛听到叫声,走出来,冷不防被瘦猴撞个正着。瘦猴抹一把鼻涕,往身后一揩,朱五毛脸色发白,抖着手指说:“你、你看你!瘦猴,你有点人样行么?”

  瘦猴猛地一吸鼻子,说:“丢那妈,老子比你要接近人类一点好不?”

  朱五毛摇头叹气:“一点也不讲究!”

  “讲究个屌!”瘦猴呸一下口水,朱五毛问:“干什么鬼叫,满工地乱跑哇?”

  “那个挨屌的王五哥,又发癫啦!”

  朱五毛瞪瞪眼睛:“你又去惹是生非了吧?”

  “切!”瘦猴又抹一把鼻涕:“老子找的是铁耙手,又无是他,他发么牛癫啊?”

  朱五毛左右看看,不怀好意地笑笑,压低声音说:“你又找铁耙手出去红灯那边了吧?”说着,神秘兮兮地指指工地外发廊街的方向,又说:“你小子有钱也不存起来,净晓得扔那边去买舒服,日后有你哭的!”

  瘦猴不屑地说:“切,日过之后,是爽的,软的,屌毛才哭!”

  说完又要跑,朱五毛拉着他,问:“还要去哪?”

  “找铁耙手哇!”瘦猴摸摸裆下,嬉皮笑脸地说:“瘸子一身都是病,根本就经不起铁耙手压,铁耙手的蛋蛋再不松松,就要生锈啦!”

  “你小子说话怎么就不晓得讲究讲究?”朱五毛被瘦猴弄得哭笑不得,瘦猴甩开他的手,三两步就跳远了。朱五毛追在后面说:“我劝你还是不要找铁耙手啦!王五哥对他可上心啦!刚才还来找我求情,想让铁耙手参加技能比赛呢!”

  瘦猴停了下来,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突然返身冲进朱五毛的办公室,朱五毛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抢步冲进去。瘦猴嗖地从办公室里蹿了出来,办公室里立刻传来朱五毛如杀猪般的惨嚎声:“瘦猴,我丢你老母!”

  瘦猴高兴得双手乱挥,两条金灿灿的芙蓉王在夕阳的余晖下,特别闪耀。

  朱五毛站在办公室门前,骂着娘,无奈地望着瘦猴远去的背影,能拿这个瘦猴什么办法呢?瘦猴是他在街上捡回来的。他曾在瘦猴面前拍过胸膛说,甭怕,跟着哥,有哥一顿吃的,就饿不着你!虽然平常朱五毛说话就像放屁一样,臭一阵,但对瘦猴的承诺,却是说到做到。

  承接工程的城市换来换去,身边的工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但他都将瘦猴带在身边,无论瘦猴有多皮多捣蛋多不让人省心,骂归骂,罚归罚,骂完罚完还是让瘦猴留在工地上。有人不明白,私下问朱五毛,这个瘦猴除了惹祸泡发廊有能耐,别的本事都没有,凭什么还让他在工地上混?

  当初分瘦猴到架子工班组,张结实将钢管一扔,白一眼朱五毛才说:“他来?这个组长还是你来做吧!”朱五毛好说歹说,说瘦猴是从杂技团出来的攀高爬低的本事大着呢!张结实还是不想要,说白添个只添乱不干事的,不仅分薄了大家的工钱,还会带坏架子工班的纪律。朱五毛拉着张结实,既哀求又拍胸口保证,说只要张结实肯要瘦猴,以后架子工班能优先结算工程款。张结实顿时两眼一亮,像他这样的带着工人分包搭架工程的小包工,最头疼的就是收工程款了,本来就是小打小闹地接工程,能垫支的工程款也不多,要是甲方或承包单位拖一下工程进度款,那像张结实这样的小包工头就惨了。这边供货商催,那边工人们讨,谁都不能怠慢,谁也不能得罪,把欠款都结了吧,可身上拿不出钱啊!怎么办?去问挂靠单位,挂靠单位说甲方还没拨款呢!去求甲方,甲方干脆不见,在电话里冷冰冰地说,他们是跟承包商做的交易,只跟承包商谈判。没法子,小包工头们只能左瞒右骗,求爷爷告奶奶地四处借钱筹款。运气好的,总算把工钱给凑齐了,等待完工结算,万事大吉;运气不好的,背一身债不说,说不定还会惹来官司。优先结算,这可是天大的利好消息,别说一个瘦猴,就算再多来几个,张结实也咕噜一声,赶紧要了。

  朱五毛对瘦猴格外关照,是有因由的。

  几年前,朱五毛出来独自承包工程。结了第一笔工程款,用报纸包了,系在塑料袋里,似心肝宝贝般抱在怀里,一步三回头,唯恐有人跟踪暗算。这是他的血汗钱,更是工人们的血汗钱,同一村子里出来的兄弟,无怨无悔地跟着他,在工地上捱了一年,都指望他把工程款讨回来,大家开开心心地回家过个团圆年。

  越是担心越是紧张,事故就越容易来,朱五毛只顾着一步三回头,东张西望地赶路,却没留意到脚下有一道水管突了出来,一不留神,就在水管上拌了一脚,朱五毛摔了个狗趴屎。装着一大捆钞票的塑料袋骨碌碌地掉了出来,朱五毛顾不得浑身上下的剧痛,爬起来向塑料袋扑过去。但还是迟了,一条黑影嗖地从他边上飞过,捡起塑料袋往前狂奔。

  朱五毛绝望地狂叫:“抢钱啦!”

  爬起来,甩开受伤流血的双腿,死死追在黑影后面。虽然路上很多行人,大家都行色匆匆地赶着回家过年,但这年头,见义勇为者都成神经病了。无论朱五毛怎么喊怎么叫,都没人愿意停下来,帮他拦一把。行人都让出一条道,冷漠地看着这一跑一追的两个人。就在朱五毛追得接不上气,再也喊不出话,准备放弃的时候,抢钱的黑影突然也往前一扑,跌了个狗爬式。朱五毛立刻精神一震,冲上去,把塑料袋捡起来。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蓬头垢脸的小乞丐,扬着头,笑嘻嘻地看着他。小乞丐的屁股下面,还趴着一个正挣扎着想爬起来的瘦男人。

  朱五毛不由感慨,一路追过来,那些衣冠楚楚的人们都没一个愿意出手帮忙,反而是这个蹲在路边讨饭的小乞丐路见不平了。小乞丐见朱五毛还愣着,咧嘴一笑,说:“丢那妈,愣个屌毛啊?报警啊!”

  说完,压着瘦男人的膝盖一用劲,瘦男人痛得直叫,小乞丐麻利地扳起他的双手,反在背后,骂:“叫屌毛啊?在老子地头上抢劫?问过老子没有?活腻了你!”

  从派出所出来,朱五毛摸一下怀里那包钱,四下张望,觉得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贼眉鼠眼的,可疑得很,心里不由虚了,倒是跟在他身后的小乞丐,越看越觉得周正端庄,可靠得很。他一把拉着小乞丐,求道:“小兄弟,求你帮个忙!”

  小乞丐翻翻眼:“要老子做你保镖?”

  朱五毛忙不迭地点头:“小兄弟,这是几十号人的救命钱,你好人做到底,哥求求你了!”

  小乞丐揩一下鼻涕说:“做你跟班?老子以后还用混吗?”

  朱五毛连忙说:“不是跟班,我们合作,是合作,以后,你我一起合作,有哥一口热饭吃,就没你冷的,怎样?”见小乞丐还犹豫,他又说:“总是伸手问人要吃的,也不是办法,城管会赶你,其他乞丐会来挤兑你,搞不好刚才进去了的小偷,出来还会找你算账。不如跟哥一起搞工程,哥不会亏了你的。”小乞丐狡黠的眼珠转了几转,朱五毛见他动心了,连忙追着问:“我姓朱,以后你叫我五毛哥好了,兄弟你怎么称呼?”

  小乞丐拍拍朱五毛的肩,说:“瘦猴。走吧,老子护送你回工地。”

  回了工地后,朱五毛就再也不让瘦猴走了。虽然,瘦猴这人皮,爱使坏,专门惹是生非,捣乱破坏,黄赌毒全都沾,干活也不好好干,一天打渔三天晒网的。跟他一组的工人对他的意见都很大,找朱五毛不知道投诉了多少次,但是,朱五毛却不为所动,极力维护瘦猴。他觉得,瘦猴这人虽然坏,但都是小坏,真正的坏心眼是没有的,而且,瘦猴这人讲义气,也正气,该他拿的钱,他一分不少地拿,不该他拿的,就算是金山银山在他面前,他也不为所动。瘦猴不仅不爱使歪心眼,手脚还灵活,他小时候在杂技团待过,练得一身好身手,爬上爬下,东躲西跳的,一般两三个人都抓不住他的。所以,工地每一期结算工钱,朱五毛都会让瘦猴陪财务去银行提钱。有瘦猴在,朱五毛放心。

  瘦猴拿着朱五毛的两条芙蓉王,又悄悄转回铁耙手住的宿舍。胡贱生刚提了两桶砂浆回来,弯了腰继续砌他的砖墙。拿起砖刀和砖块,胡贱生就专注得像只企鹅,瘦猴在他前面跳过去了,他都没发现。瘦猴偷偷溜到宿舍后面,踮了脚往窗户的缝隙里看。铁耙手刚洗澡回来,浑身上下还冒着腾腾的水汽,水珠顺着发尖滴滴地流着,滴到膀子肉上,膀子上的肌肉黑黑实实地鼓起来,铁耙手只穿了一条三角内裤,阳物满满地胀在内裤里,内裤都快裹不住了,真是个壮实的汉子啊!这东西要是勃起来,洗头房的女人们都要叫救命的,怪不得瘸子受不了他。

  正想着,就看见王五哥拿着一条干毛巾过来,非常温柔地给铁耙手擦后背。王五哥背对着瘦猴,轻轻地给铁耙手擦着背后的水珠,翘起的屁股一撅一撅的,甭提多性感,乍眼看去,不晓得的,还以为是一个剪了短头发的女人在给丈夫擦身子呢。

  瘦猴吓了一跳,脑子就嗡的一声响了。他擦擦眼睛,再看,王五哥好像感觉到背后有人,突然一回头,眼光像刀子一样,唰地劈在瘦猴的脸上。瘦猴觉得脸部一麻,忙将脑袋缩了回去。瘦猴将芙蓉王抱得紧紧的,人却像神游一样,每一步都是飘着的。

  张结实正领着一批架子工在装脚手架,低头看见瘦猴缩头缩脑地站在脚下,心里便来气,一班组的人都在赶工程赶进度,就他瘦猴仗着朱五毛的格外恩宠,目无纪律,行为懒散,总是不出工。要不是朱五毛答应了优先结算,张结实想,肯定第一个把瘦猴炒鱿鱼。

  “丢那妈,瘦猴,都在赶工呢,还不上来帮忙?站下面作死么?”张结实向着瘦猴喊。要在平时,瘦猴定嬉皮笑脸,整蛊作怪一番,揩一把鼻涕在架子管上,就屁事不理,溜之大吉。没想这次,瘦猴竟应声而上,一手攀着架子就往上蹬。张结实见他没戴安全帽没穿防滑鞋,手里还抱着两条金灿灿的香烟,急了,大喊:“瘦猴,你这屌毛的,安全帽呢?下去戴好了再上来。”

  张结实做了几十年排栅管了,本来生意做得挺大的,缈城搞建筑的没谁不晓得他,都晓得他诚实守信,做事稳重谨慎,所以,搭排栅架的工程,大家都愿意分包给他做。

  但百密一疏。几年前,张结实曾让他的弟弟张结力负责腾龙阁工地的脚手架工程,没想张结力为贪几个买排栅架的钱,竟然用报废排栅来冒充,结果整栋排栅架倒了下来,出了人命,张结力也为此报废了命根子,招来了牢狱之灾。张结实因此赔得几乎倾家荡产。好不容易熬了几年,元气稍稍恢复了一点,张结实又重新将以前散去的架子工人们集结起来,又重新在工地上接揽活儿。

  缈城的老建筑们都晓得,腾龙阁事故真正的祸主不是张结实,对张结实的为人还是信任的,有些老建筑商便将一些小工程放给张结实干。小打小闹,虽是大不如前,但亦慢慢站稳了根基。新金太阳酒店这个项目是张结实这些年来接的最大的工程,也是他的排栅队一个转折的契机。张结实对这个工程格外重视,自己也干脆搬到工地上住,亲力亲为,紧跟工程,每天最早爬上排栅架的是他,最晚爬下排栅架的也是他。他整天背着工具袋,在搭好的排栅架上来来回回地检查,有松了的螺丝,拧紧;有装歪的钢管,重装;有锈化的铁管,换掉。老板这么认真,工人们自然不敢松懈,都是跟了张结实多年的老架子工了,不但对张结实的为人熟悉,更同情他的遭遇,架子工人们都自觉加班,自觉将每一个搭架的工序做到最细致。

  唯有瘦猴是例外的。瘦猴是半路杀出来的生手,除了爬上爬下有点能耐外,别的本领一毛钱也谈不上。架子工人们都晓得,这只猴儿是朱五毛硬塞过来的,张结实也是不得已为之,所以,瘦猴出不出工,搭不搭架,拿多少工资,吃多少米饭,架子工们全都懒得理会,每次瘦猴也戴个歪歪斜斜的安全帽,跟着大家爬脚手架时,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权当看耍猴呢!

  瘦猴也晓得大家的心思,可他人小脸皮厚,才不管别人的白眼。心情好时跟着爬爬架子,拧俩螺丝。心情不好时,在宿舍里呼呼大睡,或摸去厨房,和厨房里几个煮饭的阿姨打情骂俏,调侃几句黄黄酸酸的下流话,眼睛却四处瞟,看到锅里有好吃的,煮好了,也顾不得烫,冷不丁蹿过去,伸出猴爪子往锅里一抓,抓满手的肉菜,一边往嘴里塞一边逃跑。煮饭的阿姨们举着锅铲追出厨房,厉声尖叫:“丢死你个瘦猴啊!下次再敢来厨房,老娘揪下你小鸡鸡,油炸了下酒!”

  工地的生活,像开水一样,虽然是火热火烫,但尝到嘴里却是无味的。厨房阿姨们一天到晚除了买菜做饭,就没事可干。几个娘们聚堆一起,开始还有些话儿,但时间长了便都觉寡淡,都希望有个异性来调剂一下。瘦猴偶尔来蹦跶一下,的确能给厨房带来不少的趣味和色彩,所以,待到瘦猴下一次再蹦蹦跳跳地来厨房,阿姨们都忘了之前发过的狠话,又溺爱地喊:“你这个小猴精,这些天都跑哪里混去了?红灯房那边的荤菜比我们这里的油重么?”瘦猴得意洋洋地咧着嘴巴,享受着阿姨们肥厚的肉身辐射过来的暖腻腻的热情,厨房的阿姨们,都嘴恶心善,他在厨房再怎么作恶,小鸡鸡都能安然无恙地挂在裆下。

  张结实高高在上,看见瘦猴摇摇晃晃地往上爬,爬得越高,心里越虚,手汗湿湿地黏着手心,握着钢管的手好像随时都握不住了,总是松滑。丢那妈,他瘦猴以为晓得耍杂技就可以不要命了么?张结实想起几年前突然倒塌下来的脚手架和埋在脚手架下那些血淋淋的尸体,吓得尖叫:“瘦猴,我丢你老母,抱着东西就不用往上爬啊!你死得起老子担不起啊!”

  他叫得尖利,瘦猴似乎惊了一下,身子摇了摇,抬头呆呆地望着张结实,半天才反应过来,手背在鼻子下抹一把,抽着鼻子说:“无事的,老子有劲无地使。”说完,将两条芙蓉王别在裤腰后,又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他爬得很快,似猴儿般灵活,张结实还在骂骂咧咧,他三下两下,已经爬到张结实的身边,又用一贯的嬉皮笑脸应付张结实的怒骂。张结实实在拿他没法,解下腰间的安全带,啪的一声甩到瘦猴跟前,说:“丢那妈,有人货梯你不坐,非得要爬的?勒上!”

  瘦猴双脚踏在操作平台上,人又来了精神,捡起安全带,舞得呼呼作响,道:“老子是猴子的祖宗,哪有不爬坐人货梯的道理?”

  还得意着,张结实一眼瞥见他别在背后的芙蓉王,冷不丁伸手过去,将烟抽了过来,瘦猴呼的一声扑过来,抢香烟,骂:“我丢你老母啊!”

  张结实将芙蓉王高举着,问:“哪里来的?”

  瘦猴急红了脸,说:“朱五毛给老子抽的。”

  张结实不信,朱五毛那千年也难丢一根毛的铁公鸡,会有那么大方?瘦猴见张结实不信,急了,跳着,伸手抢着,说:“老子无骗你,最近工地里,好多人为了拿技能比赛的名额,都给朱五毛那屌毛送烟送酒的,老子见他烟酒多得抽不完喝不掉,老子好心帮他分担一下!”

  “丢死他!这么好的烟哇!”张结实看着香烟,吞吞口水,已经几年没敢抽过这牌子的香烟了,那甘甘香香的烟草味道,淡淡地钻进鼻子,喉咙开始痒痒干干的,丢那妈,不就是一个技能比赛么?也值得全工地的技工们都赶着来巴结他?瘦猴趁张结实不备,将芙蓉王夺回来,抱在怀里,抹着鼻涕说:“听说这次技能比赛的奖金好高呢,要是运气好,拿个一等奖,说不定以后就不用在工地食尘啦!市的建筑工程技术培训中心要从中挑选几个出来,当技能培训老师呢!”

  张结实一愣,这事他是听过一点儿风声,但由于心思都用在赶工程上了,都没将这事放心上。这么多人送礼给朱五毛,看来这次技能比赛机会难得得很,奖金倒是其次,但技能培训老师这个名词却吸引人得很呢!

  瘦猴猛地放了一个响屁,咯咯笑着跑开了,安全带在他手中似蛇一样挥舞。忽然有人喊了声:“王五哥又提着个灰桶出来了,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呢?”瘦猴吓得一愣,安全带啪的一声,打在脑门上,痛得他咧嘴歪脸,忍着泪水往下望,果然见王五哥提了个灰桶,东张西望着,急匆匆地走进在建楼。瘦猴想,他不会把铁耙手的后背当做墙来抹了吧?

  抹灰工

  王五哥拿着平头木抹子,在墙面上仔细地抹,满圆抹,半弧抹,侧抹,斜抹,先抹底层,再抹中层,最后抹面层,添嵌密实补眼磨平,他的身体往前半倾,一手擎着托灰板,一手举着平头木抹子,腰身挺着,脚肚的肌肉绷紧了,跨马字步,屁股翘得高高的,每抹一下砂浆,腰伸一伸,屁股跟着提一提。他将每一抹子都做得细致匀称,就好似涂抹着的并不是一堵冷冰冰的墙,而是在清洗一个刚出娘胎的娃娃儿。娃娃儿肉墩墩的,柔软娇嫩得似刚蒸好的豆腐或刚冒蓓蕾的花骨朵,只稍不谨慎,便会将娃娃儿掐伤一样。王五哥抹平一堵墙面,挺了挺腰,又俯身上前,仔细地查看,还时不时地用手指抹抹逐渐干爽的墙面,发现有不平整的,用抹子再平一平。

  瘦猴半拉身子挂在脚手架上,吊着眼睛看王五哥,怎样看都觉得别扭。自从上次无意看见王五哥给铁耙手擦身体后,瘦猴每次碰见王五哥,都会有种怪异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瘦猴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一种感觉嘛!这种感觉牵引着瘦猴,不自觉地关注王五哥的一举一动。挂在十六层的脚手架上已一个多小时了,屁股都坐出条条杆来了,但瘦猴还目不错珠地盯着对面在建楼十五层正在抹灰的王五哥。从基层处理浇水到做灰饼到冲筋再到抹底灰、中层灰到最后抹面层灰,平头抹子、阴角抹子、方尺、挂线板、圆头抹子、大小鸭嘴、剁斧、托灰板、刮尺和压板等工具,在王五哥手中似蝴蝶般,交来换去翻飞着。王五哥抹着的明明是一堵凹凸不平的墙面,但瘦猴看着看着,王五哥手中拿着的就不是平头木抹子了,竟然是一块柔软的擦布,抹涂的不是轻质砖砌成的墙壁,而是一个黝黑、结实、充满男性刚阳气质的后背--铁耙手的后背。瘦猴莫名地打了个寒颤,身子一歪,差点从脚手架上掉下去,还好他反应快,身手灵活,一把抓住了脚手架上的三角辅管。

  牛应发提着两桶防水涂料刚走出施工升降梯,抬头看见挂在对面脚手架上的瘦猴,忍不住大声骂:“丢死你个瘦猴,想死亦走远些,无好祸害大家!”瘦猴一个漂亮的翻转,利利索索地坐回辅道,双脚吊下来,对牛应发挤眉弄眼做鬼脸,牛应发哼了哼鼻子,都是朱五毛惯出来的,懒人多作怪!

  王五哥听到声响,停下手中的活儿,慢慢地抬起头,薄凉的眼光在瘦猴的身上扫了扫。瘦猴又一激灵,赔笑着说:“五哥,好手艺哇!平日见你抹灰,三两下来回就搞掂了,高低不平的,我还以为你无学过的呢!”瘦猴还想说,没想到,你竟然能抹得那么细那么平整的。但王五哥怪眼一瞪,吓得他将剩下的话一咕噜,全吞回肚子里了。还没等王五哥开口说话,人就像猴子,跳起来,一蹦,一转身,人就没了踪影。

  王五哥拎起一袋水泥,往搅拌池里一倒,搅拌池顿时冒出一幕浓雾,王五哥走远点儿,躲过尘雾,再给搅拌池里注水,开始做灰饼了。抹灰讲究的是先室外后室内,先上面后下面,先顶棚后墙脚。抹室外时,朱五毛一直都盯着,不停地嘱咐:“不需用太多砂浆啊!底层抹一下过去就得了,无需回抹,隔热保温,不用太多砂浆的。”丢他老母,本来用的水泥砂浆就没按标准要求去配制的了,只抹一层薄薄的砂浆在墙面上,能防个卵潮,隔个屁热?虽然现在生产成本高了很多,生意难做,但你他妈的朱五毛,也不能这样黑心肺的。

  王五哥在心里骂归骂,但外墙的抹灰工作,还是按朱五毛的要求去做。管他的,少抹一层灰,省一趟力气活,工钱又不得少的,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抹那么认真干吗呢?像胡贱生那样,绣花一样地砌砖,那又怎么样?砌得再紧致结实,都是那些有钱人住的,有哪个在现场施工的技能工人能在这城市里买得起房子的?

  外墙抹灰,抹得越高层,王五哥就抹得越潦草,随便抹几下,过得去就算了,反正在地面上抬头往上看的人,又看不到这顶上来的。检查质量么?都是只抽查墙脚位置的,回头抹墙脚时,多抹一趟就行了呗!

  抹室内时,王五哥就不是这般做法了。这些天,他把抹灰上浆的活儿越做越细,其他抹灰工都呼啦啦地将工程进度赶上去了,他仍似摊薄饼般,慢慢地在一堵堵墙面上摊着。

  平日都是应付式处理的,突然精工细作起来,难免会引起其他抹灰工的好奇。班组长陈大抹子一边挥着他专有的巨大的圆头木抹子,一边打趣王五哥:“五哥,难道这间房子是相好的买了?抹得这么认真!”

  王五哥白他一眼,脸无表情地提起两桶砂浆,扭身就转到另一个单元去。陈大抹子抬头见到对面的脚手架上,瘦猴扒开防护网,挤头挤脑的,恼了,骂:“瘦猴,你这几天都发什么神经?老是鬼鬼祟祟的。”瘦猴指指王五哥的后背,竖起手指,小声说:“不要让他听见啊!他会将我的脑袋拧下来的!”

  陈大抹子骂道:“老子会将你的鸡巴拧下来的!”

  瘦猴咧嘴一笑,说:“我话你知,王五哥这家伙,背着你,偷偷给朱五毛塞了香烟,要朱五毛给他去参加技能比赛的资格呢!”

  陈大抹子刚想答话,突然身后一团绿光闪动,身披着一套脏兮兮的迷彩服的王五哥,像特种兵般,敏捷地抢过来,满满的一抹子砂浆,嗖的一声,炮弹一样,冲着瘦猴呼啸而去。瘦猴来不及将脑袋缩回去,砂浆啪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脸上,糊成一块,然后嘀嘀嗒嗒地往下掉。瘦猴叽里呱啦地叫嚷着,折腾了一会儿,才将脑袋缩回防护网内。陈大抹子忙拉着王五哥说:“跟这猴儿斗什么气呢?”

  王五哥气道:“丢那妈!老子最见不得这猴人嘴碎。”

  陈大抹子笑着说:“后生仔不都这样?”王五哥哼哼两声,提着抹子走了回去。

  陈大抹子看着王五哥的背影,其实,王五哥想去参加技能比赛的事情,朱五毛已经跟他说过了。作为抹灰班的班组长,对王五哥的抹灰技能,陈大抹子再清楚不过了。虽然王五哥已经是熟手抹灰工,已经掌握了一定的抹灰技能,但他平时抹灰,都是潦草了事,从没用心精工细作过,对抹灰工作只能说是熟手而已,并没通晓掌握抹灰的技能技巧,可以这样说,从抹灰班中随便找个老抹灰工,都比王五哥抹得好。陈大抹子已经留意王五哥好几天了,这些天王五哥抹得的确比过往要认真细致了很多,但抹灰是个技术活,砂浆用量的掌握,手腕、手臂甚至腰身力道的掌握,都是讲究的,更不用说手势了,这些技巧都不是三两天细心做一做,就能琢磨出来的,非得长年累月的经验积累和千万次反复尝试才能练出来。

  王五哥原本并不是跟陈大抹子做抹灰的。

  水都新城的前身是一个折扣商场,之前缈城政府准备在这里建一个全国最大的品牌折扣商场,商场附近吃住玩,所有服务一应俱全。品牌折扣商场项目中,有一个商住项目,叫“盘龙山庄”。王五哥是盘龙山庄里面的一个普通抹灰工人。后来,品牌折扣商场项目的资金链断了,盘龙山庄也跟着停了工。工人们没有工开,就都拾掇包袱,各回各处了。

  人去楼空的盘龙山庄里,王五哥提着抹子和挂线,来来回回地走着。盘龙山庄的工人都知道,这个整天穿着迷彩服的抹灰工,是个怪性格,他非常内向,终日不哼一声,干活就干活,吃饭就吃饭,睡觉就睡觉,上嘴唇和下嘴唇难得见磕一磕、摞一摞,闷得死人。他不爱说话,沉默,阴冷,怪异,原本好好地抹灰,突然停下来,眼睛往上一翻,翻出黄白的眼珠子,掺着紫红的丝,可怕极了。工地的其他人都莫名地害怕这双眼睛,更不敢欺负他。不被欺负,但也没有朋友。

  工地热火朝天地赶工程时,王五哥是孤零零的,工友们都不愿意和他一组做事,整天不吱声,不得闷死人么?还有那双往上翻着的金鱼眼,和暴死的人的眼珠儿差不离,看一眼都觉着有死尸味,瘆人。现在工地没工开,人都走空了,整个山庄空荡荡的,只剩下王五哥一个人。工地停工,工人们回乡的回乡,寻亲的寻亲,访友的访友,都总会有个落脚的去处。但王五哥没有。王五哥坐在一栋已经贴了外墙瓷片的别墅门前,用抹子敲打着别墅前的台阶,“咔嚓咔嚓”的,声音寂寥、空旷、无奈。

  到底去哪儿呢?王五哥一片迷茫,女人早在几年前死了,鼻咽癌。医生说女人在鼻子和咽喉的位置长了癌,癌细胞已经扩散了,是晚期,没得救了。女人也不愿治,说,整天在工地里倒水泥拌砂浆,哪是人过的日子?癌症就癌症呗,早死早超生,怎样也比在工地上活受罪要舒坦。王五哥日老爷子屌老婆子地骂人,他觉得,长在女人鼻子和咽喉位置的,哪是什么癌细胞啊?明明就是一扑腾一扑腾的水泥石灰粉末子儿,这些粉末子儿遇了水,凝结成石头疙瘩,堵住了女人的呼吸道。呼吸道给堵住了,人还能吸气吗?人还不得死啊?不就是水泥石灰结成的石头疙瘩么?化下来就没事儿了。

  为了救女人,王五哥自学了一套酸碱溶解办法。水泥石灰不都是含钙物质么?钙易溶于酸。王五哥就自行调制稀醋酸、稀盐酸和稀硝酸,一股脑儿往女人的鼻子里灌,呛得女人口水鼻涕眼泪全流出来了,但没见有什么石头疙瘩溶出来。女人的鼻子和嘴唇,却都被溶得稀烂,只剩下两个鼻孔和一张没有嘴唇的嘴巴,臭不可闻。女人实在受不了了,骂王五哥,是阎王派上来折磨她的黑心无常,生时要她受罪,到死了也不让她安乐。骂完就一头撞在墙壁上,硬是将悬在喉咙里的最后一口气也撞散了。

  还在读大学的儿子闻讯赶回来,见母亲死得如此惨烈,就向他父亲要说法。王五哥说:“干三巷的,哪有好死的?不是水泥蒙了心肺就是钢筋穿了肚肠,叫你阿妈来世投胎,千万别做人,做人不要做女人,做女人不要嫁做三巷的。”儿子气得一头栽在地上,晕了过去。大家七手八脚把儿子弄醒,儿子醒后,瞪一眼他父亲,向着母亲的遗体磕了九个响头,然后直挺挺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五哥跟了两步,喊了一声儿子!儿子的眼里全是红色的液体啊!他不敢再喊了,也直挺挺地看着儿子走远。儿子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连个问候的电话也没有。

  女人死后,王五哥没有再娶。一人只管养活一人,日子开始宽裕起来,但挂在他腰间的那台破手机,却一直不肯换,他怕某天儿子会突然来个电话。

  女人没了,儿子走了,家就散了。王五哥除了从一个工地到另一个工地地转悠找活儿干外,生活无所寄托,所以,他就更加沉默寡言了。盘龙山庄散了,人都散了,本来,他也应走的。但他却不想走了。

  王五哥就是在这时遇到铁耙手的。

  铁耙手听说盘龙山庄要拆了,要重新建一个水都新城,心里便发痒。拆下来的水泥砂砖里面,裹着不少废钢筋呢!还有那些门窗!哎哟,这些都是宝啊!十斤钢筋就能给瘸子换一包药,这样的诱惑让铁耙手不得不心动。

  黑夜里,铁耙手拿着锤子,摸进盘龙山庄的一间已经装了窗框的别墅,举起锤子,刚想动手,没想在黑暗里有人沉沉地喝了声:“谁?”吓得铁耙手手中的锤子差点掉了下来。王五哥从黑暗中走出来。铁耙手愣了一会儿,才借着一点点天光,看清了四周。别墅里面堆放着一张破席子和两只破旧的行李箱,离行李不远处,用砖头架了个炉灶,锅碗瓢盆都齐了,还有一把青菜和一个酒瓶,看来是撞进了流浪汉的窝里了。不是保安,铁耙手的心也定了,转身对王五哥和善地笑着。王五哥看清铁耙手,不由愣了愣,好高大好威猛的男人啊!似铁架般在黑暗中立着,有股钝钝的铁锈味儿。他吸了吸鼻子,浑厚的男人气息随着呼吸钻进他的味蕾,王五哥不由有点神情恍惚起来。铁耙手也吸吸鼻子,他嗅到的却是一股水泥石灰混合物的气味,于是笑着问:“兄弟,你亦是做工地的吧?”王五哥望着他,铁耙手晃晃一双葵扇般的大手,说:“我亦是做工地的,钢筋工,兄弟,做我们这行,揾餐饭吃,不容易啊!”

  两人就这样一拍即合的,他们趁着夜色,偷偷拆了不少门窗出去卖。后来,水都新城开工了,铁耙手所在的劳务公司承接了新金太阳酒店的工程,他又将王五哥带到了陈大抹子的面前。

  王五哥又抹了一堵墙,可几个转角位置,怎样反复抹压,都平整不了,他又换了圆头抹子,拉了挂线,来回抹刮了几回,效果仍不见佳,纳闷极了。陈大抹子调着砂浆,看了王五哥一会儿,他不明白王五哥为什么要去参加技能比赛,连平常伶俐聪明的沙尘扬据说也去找朱五毛了。通常这些技能比赛都是形式上的比赛,实质意义是不大的。虽然,朱五毛强调过,缈城技能培训中心准备从参加技能的人选中选几个优秀的人才出来,当技能培训的老师。但是,整个缈城做三巷的人那么多,经验技术比王五哥高的人多了去,王五哥再出本落力,也毕竟只剩下几天时间了。几天时间就能练出一手好的抹灰技术么?陈大抹子叹了口气,整个工地各个技工班的人都在争,为了小小的一个参赛名额而斗得头破血流。大只因为被沙尘扬挤了名额,恼得在饭堂里和沙尘扬干了一架,现在鼻子还歪着。值得么?陈大抹子看看手中的特大号圆头抹子,做泥水的就是做泥水的,拿灰抹子的就是拿灰抹子的,陈大抹子从不相信,一个人不拿灰抹子了,转手拿个锅铲,他就能当上厨师。参加一次技能比赛,改变不了建筑工人的命运。

  王五哥也注意到陈大抹子在看自己了,陈大抹子的眼光似镶了铅,怪沉的。王五哥抹着墙的手渐渐慢了下来,他瞥一眼陈大抹子抹过的墙体,那一个平整,真的像镜子般,匀称、平整而细密。这才是抹灰高级技工的手艺啊!王五哥再望望自己手下抹过的墙体,拿着抹子的手更沉了。陈大抹子咳嗽了一声,说:“想不到你做起细活来,功夫还不错,得了,莫为这猴子生气了,好好练你的手艺,我们抹灰班都支持你!”说完,挖起一抹子砂浆,抹在圆头抹子上,往墙上一拍,腰一使劲,一拉,展出一个漂亮的半弧,水泥砂浆都平整紧致地拍在墙体上。王五哥注意看墙脚,墙脚处竟然连一滴水泥砂浆也没有。多快的手势多到家的手艺活儿啊!王五哥惊得嘴形成“O”。

  陈大抹子回头对他一笑,说:“好好学,定能成的。”说完,端着大抹子,一下一下地展示给王五哥看。王五哥望着陈大抹子动作了一会儿,忽然提起抹子,回身往楼下走去。

  防水工

  牛应发扛着一袋防水复合材料,抢着走进施工升降梯,防水材料很重,牛应发的体重更重,人冲进来,升降梯剧烈地晃了晃,梯内一个运混凝土的杂工吓得连忙把稳盛满混凝土的斗车。冯珠珠吐一口瓜子壳儿,说:“牛应发,你能不能多拉两泡,少吃两顿,减减肚子里的肥油啊?”

  牛应发将袋子搁下,擦擦额头的汗,拿眼角瞥了瞥冯珠珠滚圆的腰身,半斤笑话八两,同轻同重而已。他想还击两句,但转念一想,算了,毕竟是个姑娘,拿女人的体重说事,缺德!而且,以后防水材料的运送,还得靠这姑奶奶的升降机呢!想到这里,牛应发将差点蹦出来的恶话吞进肚里,换张笑脸,说:“珠姐姐,莫笑话啊!我们这种肥人,喝白开水也长肉。”

  冯珠珠瞪了瞪牛应发鼓胀得像十月怀胎的肚子,哼了哼:“这升降机就是靠两条轴线来回转运输的,你这样跳进来,那两根细细的轴线,哪承受得住啊?”

  牛应发赔笑着说:“珠姐姐开玩笑了,我再肥,也重不过这满车子的混凝土哟!”

  冯珠珠说:“混凝土怎么能和你一样呢?能比么?没见过胖成这样的老板,还整天跑工地扛粉沙的。”说着,又狠狠地瞪一眼牛应发,嘀嘀咕咕地开动了升降梯。

  没来由地被冯珠珠抢白一番,牛应发尴尬地搓着手,立在升降梯的最外边。才站边上,发现推混凝土的杂工和冯珠珠都瞪着自己,杂工还紧张地将身体挪到升降梯的中间。牛应发脸颊发热,双脚轻轻地往中间的位置挪了挪,讨好地对两人笑了笑。冯珠珠不理会他,回头问杂工:“沙尘扬又去医院看鼻子啦?”

  杂工答:“不晓得,这几天他都往工地外面跑,搞回来各种各样的沙子,晚上下了班,就和胡贱生蹲在沙子前面,无知研究些什么?”

  牛应发忍不住插口说:“搅了一天的水泥泥沙还不够啊,下班了还搅?”

  冯珠珠恶狠狠地瞪他一眼,骂:“你晓得个屁。”

  然后又关切地问杂工:“他的鼻子可好些了?还流鼻血么?”

  杂工摇摇头说:“不晓得,他现在都戴口罩做事的。”

  牛应发又忍不住说:“同一个工地么!想关心人家,不晓得自己去看望一下么?”

  冯珠珠气得两眼一瞪,黑脸变紫,右手突然一按,升降梯猛地摇晃一下,便停住了。牛应发吓得扶着梯身,往两边看看,妈呀,身体凌在半空,四周不着边儿,还没到楼顶呢,这姑奶奶又发雌威了。他忙跟冯珠珠打躬作揖,道歉:“珠姐姐,是我老牛不好,嘴笨嘴碎,我发誓,定管好这张破嘴,一个字儿也不说。”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扇自己嘴巴。

  冯珠珠黑着脸,又启动了升降机。感受着升降机平稳舒缓地往上升去,牛应发在心里骂了自己千百回,真是嘴臭,这是工地,不是家里,宁得罪小人也不得罪女人,在施工升降机上,更不要得罪像冯珠珠这种,明明天下人都晓得她怀春了,只她自己浑然不觉还自以为聪明的女人。

  上到顶层,牛应发将袋子拖出升降机,还不忘跟冯珠珠说声谢谢。没法子,好不容易才接下新金太阳酒店这个大项目来做,牛应发的工厂能否正常运营,他手下的防水工人是吃饭还是喝粥,全都靠这个工程了。冯珠珠是得罪不得的,整个工地架着的,都是她父亲冯祖国的施工升降梯,惹了这小祖宗,那可不得了,牛应发的防水材料甭想再借这个梯运上去。

  几个工人过来,帮忙将沉重的袋子抬起来,牛应发跟在后面,抹着汗说:“都轻点,可不要弄破了。”几个工人拖着拖把在前面拖扫着楼面,大弧度地扫着调好的水泥浆,牛应发急道:“哎呀,扫密一点扫密一点,用力匀称些,哎呀,这、这,薄了薄了,扫太薄了,顶不住梅雨天浸几日,就漏透天花顶了。”又见那边拿扫把的工人将扫把浸入水泥浆内,提出来淋漓洒了一地,在楼面扫两下就算了,他跑过去将扫把抢过来,示范给工人看:“这,就这样扫,刷匀称点,还得验收的呢!”“哎哎!那边怎么刷那么厚呢?大哥,现在材料成本贵,工程承包价又低,你们的工资都是靠这一点点的水泥浆省出来的啊!”……

  牛应发忙个不亦乐乎,好不容易吩咐好了,直着腰,抹着满脸的肥油,回身却见几个工人正蹲着调水泥,灰白色的添加剂倒进和了水的水泥,腾起一阵灰雾,嗞嗞地发出声响。牛应发忍不住又跑过去,叫:“怎么都不戴口罩啊?安全帽呢?安全帽呢?你们啊!你们!总是说,都不注意。”工人们吐着舌头,四处寻找安全帽和口罩。有人不满地嘀咕:“三伏天,又是在天台顶上做事,蒸锅般呢!戴个口罩,还不得把人焐熟啊?”牛应发何尝不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他满脸的肥肉都抖动起来了,说:“叫你们戴安全帽是为你们好,虽然这里是天台,没什么坠落物,但天气那么热,太阳毒啊!戴个安全帽,好歹也遮个大太阳。”又指着满地灰白色的添加剂说:“这些东西,都是化学合成物,用在建筑上是防水涂料,吸进鼻子里了,就是致癌物质,焐熟了也比得癌强吧?你们都该向沙尘扬学学,人家不也天天戴着口罩上班?”那工人一边戴帽一边说:“切!他那是作,怕晒怕得癌,就无做三巷佬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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