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的成都，潮湿的心

　　【成都】成都拥有2600多年的建城史，约在公元前5世纪中叶构筑城池，西汉时已成为中国六大都市之一，三国时期为蜀汉国都。北宋年间成都人联合发行了世界最早的纸币“交子”，官府在成都设立了世界最早的管理储蓄银行“交子务”。2001年出土的金沙遗址，将成都建城历史从公元前311年提前到了公元前611年，超过了苏州，成为中国未变城址最长久的城市。

　　常人的眼中，成都是一个来了就不想走的地方，于我而言，成都却变成了一个来了就想走，走了就不想再来的城市。这一切皆因你而起，李宁朗，因为我在这里遇见了你。

　　自从2011年秋，我带着失望与伤心离开了成都，我以为这里的一切就此成为我生命的禁地，这一生都不会再踏入。可如今，我终究又来了。

　　仍然是因为你，李宁朗。这么多年，我恨你，怨你，鄙夷自己爱过你，但当得知你有危险的时候，我还是奋不顾身的来了。

　　那个傍晚接到你妈妈电话的时候，我很意外。她在电话里焦虑哽咽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恳求：“萱萱，很不好意思打扰你，可不可以帮阿姨一个忙？”

　　“阿姨，什么事？您说吧。”

　　“你还在成都吗？朗朗病了，现在在医院急救，我和他爸还在老家，现在也没有车能赶过去，你可以帮阿姨去医院照看一晚他吗？我很担心他，除了你，阿姨也实在不知道还能请谁帮这个忙了……”

　　我们分手这么久，你妈妈根本不知道我早已因为你离开了成都，可是此刻，我还是很善意的欺骗了她。我说我在成都，会去看你，请她放心。

　　挂了电话，我立刻奔向机场，买了一张当即由西安飞往成都的机票。一个小时后，我终于又一次踏上成都的大地。

　　由双流机场驰往医院的路上，我无心观望窗外的夜景，来不及体味这个城市的变化。当夜的成都，依然伴着绵绵细雨，亦如我离开的时候。车窗外的景象都是笼罩在朦胧水汽中的模糊幻影。这个城市水土养人，美食遍地，什么都好，唯一令我懊恼的就是这常常下雨的天气和总是灰蒙蒙的天。

　　当穿越了医院里浓重的药水味，来到你的床前，望着昏迷沉睡的你，我百感交集，五味齐杂。

　　沉寂的夜，雨声显得格外的淅沥清脆，往事亦开始一幕幕从眼前清晰起来……

　　说实话，我们的初见不算美好。

　　彼时是大三的暑假，我千辛万苦为自己谋得一份喜欢的暑期兼职--在超市里做咖啡赠饮的形象促销员。待遇丰厚，每天中午一点才开始工作，不会剥夺假日里的懒觉时光。

　　第一天上班是个周五，我乘坐的开往红牌楼的10路车十分拥挤，当行至高升桥的时候，上来一个长得十分帅气的男孩，穿戴整洁，颇有公子气质，背着双肩的布包，看上去包很轻很空，只是隐隐约约印出一个长条状硬物的痕迹。

　　只怪我是个不折不扣的花痴，所以从男孩上车的那一刻起我就忍不住的去偷偷观察他，那个时候甚至丝毫都没有留意到一直站在我身边的你。紧接着我就目睹了十分罪恶的一幕，深刻领悟了什么叫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好看的男孩看似漫不经心的向车尾挪了几步，靠近了一个体格高壮的男子，他们似乎是认识的，我看到他们有短暂的眼神交流，接着便左右夹击围住一个打扮时尚的年轻女人。从我站的位置望过去，正巧看见那只摸走了女人钱包的手。

　　一团正义的怒火在我心里忽的腾起，我莽撞的脱口呼喊：“有--小……”，“偷”字还未出口，一只手便从脖颈后搂过来，捂住了我的嘴，然后我看见你那张温和清秀的脸，你像是跟我很熟的样子，用略带宠溺的口吻说：“乖，别闹，车上人多，有什么咱回家再说，大喊大叫的影响不好。”

　　我错愕地欲挣开你的手争辩什么，公交正好靠站，我便不由分说的被你拖拽下车，下车的瞬间，我仍不甘心的回望了一眼车上那个好看的小偷，只见他目光凶狠而挑衅的瞥了我一眼，令我不寒而栗。

　　车子开走之后，你才松开搂着我的手，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明白你是担心我一个姑娘会被那些凶恶的小偷为难才出此下策来解救我，但我的心里还是充满了悲愤的情绪，我怪你懦弱，阻挡了我惩恶扬善的正义行为，所以被你松手之后的我一时间也没有控制住就扬手给了你一耳光，还凶巴巴地脱口而出骂你是流氓。

　　清脆的巴掌声一响，我们俩都愣住了，周围人也齐刷刷地投来看热闹的目光。我忽然觉得理亏却还是假装蛮横的瞪着你，等待你进一步的爆发。但没有想到，你是如此好脾气的人，你的目光终是柔软下来，你说：“解气了吗？”然后凑在我耳边低语：“你可知道那个男人的背包里装的是刀？我知道你想做好事，当我们也总得先保全下自己的安全吧，他们是团伙作案，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这么去硬拼呢？”

　　之后你拿出手机拨打了110，跟我说：“我们能做到这一步就可以了，剩下的就交给警察吧。”

　　那个时刻我很赞赏你，不得不承认你这样做确实要睿智得多，我有些羞愧自己刚刚的暴力行为。

　　“刚刚不好意思啊，那个……你吃午饭了吗？我请你吧。”

　　你没有推脱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高升桥一带并不是我平常的活动地，所以周边有什么美食我也不了解，后来我只好和你在罗马假日广场里的小吃摊上吃串串。结账的时候你还是抢先付了钱，你笑着说：“哪有初次见面吃饭就让女生掏钱的道理，今天吃得这么简单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下次我再请你吃好的。”

　　你看了看时间，抱歉的说得赶紧去帮公司跑业务了。我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我也是要去上班的啊，拿出手机正巧赶上督导打来的电话，他劈头盖脸得吼道：“你是不是叫周子萱啊？你这个姑娘是咋回事噢？都几点咯？人呢？跟你说，你不用再来了哈。”

　　挂了电话，你投来探询而关切的目光，相信你一定读到了我脸上无奈、沮丧又不置可否的各种表情变化。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你因为这中途下车的插曲我失业了。我担心你会因此又为我感到歉意。况且原本就家境优渥的我根本就不愁丢工作这种事儿，兼职只是为了找个理由不用回家听老妈唠叨被老爸逼着去家里的公司熟悉业务，但督导凶厉的态度让我有些不爽。

　　我想了想对你说：“本来是和朋友约好去逛街的，现在她不想去了，我也就打算回学校了。”

　　我们坐车的方向相反，你却执意要先送我上车。等车的时候，你娴熟地点燃了一根烟，坦白说，我很不喜欢在我身边抽烟的人，我的眉头条件反射般皱了一下，你似乎留意到了，我看到你转身换了个位置，烟雾朝与我相反的方向飘散而去。

　　你大概永远都不知道，就是那个瞬间，让我对你有了关乎爱情的念想。我第一次觉得，男人抽烟的样子，其实蛮帅的。动心就是这么简单又奇妙的感觉。

　　我们后来的发展很顺利，暑假里我们相约着一起吃了几次饭，看了几场电影，就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

　　确定关系的那天，你还专门以男朋友的身份来学校请我的室友们在小北门外吃了一顿火锅，还在歌城订了豪华包唱了一夜的K。

　　你有着四川男人细心温柔谦让的典型优点，你包容我的小姐脾气，迁就我的各种无理取闹，你常来学校看我，对我和我的朋友都出手阔绰，礼数周全，初在一起，关于你的家庭、工作你很少提及，我也不好意思主动询问。一直以为你也是出自大户人家，有着一份高薪的职业。

　　十一小长假的时候，我主动提出想去你家乡玩。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说好。也是那一刻，你才第一次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家庭的事。你让我做好心理准备，你家在达州的一个山村里，路途颇远亦颠簸难走。你说家里的条件并不怎么好，担心我这样的大小姐忍不了住那里的苦。我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没心没肺的笑着对你说：“放心，我其实也没那么娇生惯养，不会嫌弃你的农户之家的。”

　　后来我们火车转汽车折腾了很久才到你的家，你爸爸妈妈都是非常和善又勤劳的人，虽然墙皮斑驳的房屋让我莫名心酸，和猪圈通在一起的厕所也让我难以适应，但我还是很喜欢陪你父母一起在地里摘菜，跟他们学做农家菜，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氛围。你家颇为艰苦的条件丝毫没有动摇我对你的爱情。

　　回学校的路上，你落寞的问我有没有后悔。我瞪了你一眼：“李宁朗，你知不知道你这个问题不但轻看了你自己，也侮辱了我！”我与你长谈了许多，才知道你其实专科毕业，薪水一般，最初为我一掷的千金都是透支的信用卡。我很严肃的告诉你，我想要的爱情只是需要一个真心实意对我好的人，物质没那么重要，价格高昂的礼物，奢靡的消遣还不如你亲自为我做一碗清汤挂面令我暖心。我说我相信你，只要保持一颗上进的心，面包也总能丰盛起来的。

　　你忽然抱紧了我，说：“萱萱，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安稳的家。”我永远都记得那个拥抱，我能感受到你身体里涌动的爱的力量。

　　毕业的时候，我没有答应爸爸回家去打理家里的产业，而是自己找了一份工作，待遇很高。你特意送我礼物为我庆祝，可是当礼盒打开的瞬间，我并没有如你期望的那样欣喜的谢谢你，而是冷了脸责怪你又做这么华而不实的事。那是一条水晶项链，而且我知道价格足顶你半个月的工资。我很生气的责骂你：“我从来都不喜欢戴项链你不知道吗？你还要这么浪费钱……”现在想想，当初的我只觉得自己是想真心和你好好过日子，却忽略了男人的尊严，而我的优越感一直都高高在上的践踏了你的尊严。

　　新的工作需要去外地培训三个月，我没有想到这三个月我们的感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故。封闭式培训的日子，我们联系的时间很少，但我却一直很放心。我曾和闺蜜林月打趣说到过：“我觉得我再也不会遇到一个比李宁朗还让我感觉安心的男人，怀疑我爸有外遇都不会相信李宁朗会出轨。”

　　可是，当我回到成都的时候，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你穿着一件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黑色外套，还是我所熟识的牌子刚出的新款，价格不便宜，女人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女孩子帮你挑的衣服，而且这个女孩跟你的关系已经不一般。我了解你，虽然常常脑热会乱花钱买高昂的礼物给我，但却对自己的穿戴一直很节约，也不关注服装的品牌。

　　我不动声色的笑着说：“买新衣服啦，挺帅的嘛，女同事帮你挑的吧。”我捕捉到你眼底的闪烁，你干笑着说：“哪有，就上星期自己在春熙路上转着随便买的。”

　　回到你出租屋，我如猎犬一般警觉的嗅着屋里的一切，在你做饭的时候，我借口帮你整理卧室来寻找蛛丝马迹。你并不是一个擅于隐藏的高手，我在你衣柜的背后找到一个遗弃的购物袋，购物袋中有一支枯萎的玫瑰花和家乐福财富中心店的购物小票，小票的时间是一周前。

　　我确定我们之间有了第三者，你们一起逛街，一定是手牵手行为亲密才会被小贩强卖了玫瑰花。花并不好看，就这么不经意随手丢进了购物袋中被遗忘。

　　我以为我会气愤万分的冲去厨房，跟你大吵大闹，质问你。可是这一刻，我却出奇的冷静。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开开心心的和你一起吃饭。我暗暗观察你，看你是否有坦白认错的意愿。如果那个时候你主动全盘托出，我想我会原谅你。可是，很失望，你什么都没有说。

　　后来，我开始跟踪你，我很想知道趁虚而入的女孩是什么样子。终于两天后，我潜伏在你单位门口，看到一个小家碧玉的姑娘跟在你身后，你们走进了盐市口的麦当劳，我站在远远的人潮中静默的观望，我看到你牵着她的手一起放进你黑色外套的口袋里，另一手还举着没有喝完的可乐，与她同吸一根吸管，多么亲密的情侣模样。

　　于我来说，明明该是雷霆万钧的时刻，我却还是镇定的云淡风轻。悲伤与失望太过盛大，你就会觉得所有的挣扎都徒劳无功，哀莫大于心死。

　　我发短信给你说：“李宁朗，我们分手吧。”我拉你进了黑名单，毁约了那份高薪的工作，收拾行囊，离开了成都。走得那天，成都又下着雨，阴冷得如同我的内心，寒意彻骨。

　　我至始至终都没有告诉你我洞穿了你的出轨，也不知道你是否已经猜到我与你分手的原因，我不知道你后来的生活怎样。林月曾热心的帮我调查了那个女孩的底细，她是刚刚毕业分到你们公司的新同事，给你当助理，对你崇拜有加，是那种有人送花送包就会很开心的女孩。我忽然明白，其实是我太难伺候，从小到大我物质丰腴，而精神的满足感远比物质要难得多。所以在那样一个姑娘的面前，你更容易拥有男人的成就感。

　　你父母赶来医院的时候，你又被推进了手术室，最终还是没能成功走下手术台。你因为细菌感染引发急性心肌炎，又导致心脏衰竭而抢救失败。

　　那一刻，我觉得我和你的父母一样难过得无以复加。我对你有过的所有爱与怨的情绪都抵不过生命的脆弱带给我心灵的那种震慑。虽然我曾经埋怨你出轨的时候也恨不得你去死，可是此刻我还是多么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

　　你父母带着最后的你回了家乡，送他们走的那天，成都还是下着雨，空气脆薄而冰凉。我也接着就离开了。我想这一次离开是真的永别了。往往对一个城市的爱与厌恶，与身在这个城市的人有关。李宁朗，交缠了我的爱恨的你已经不在这座城里，成都于我而言，彻底沦为陌生又熟悉的空城。

　　我带着潮湿的心离去，不会再来。

　　文/苏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