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復位 記重慶汪山空軍英烈（之四）

　　轟炸是戰爭的手段，無差別大轟炸，特別是對平民施暴，目的在以炸逼降。——重慶大轟炸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二十日，國民政府發布《移駐重慶宣言》，從武漢西遷，重慶成為中國戰時首都。從一九三八年二月到一九四三年八月，日本陸、海軍航空隊聯合向重慶展開「航空進攻作戰」，為期近五年六個月的「無差別轟炸」，史稱「重慶大轟炸」。

　　這是繼一九三七年四月德國納粹在西班牙內戰中，以兀鷹軍團發動格爾尼卡（Guernica）大轟炸，三小時徹底毀城，造成人類史上第一次對不設防城市進行地毯式轟炸暴行之後，日本在中國戰場仿效執行的轟炸戰略。目的在透過製造大量平民死傷，瓦解抵抗士氣，進而策略逼降。

　　為了守衛重慶上空，數百名空軍戰士血祭藍天。這些犧牲的空軍被埋在多處公墓。不過汪山空軍墳，因為歷史地位與大轟炸傷痛記憶，重要性列居首位。

　　空軍墳的前生今世

　　重慶汪山空軍烈士公墓，在當地被稱為「汪山空軍墳」或「南山空軍墳」，是國府於一九三九年在重慶南岸區汪山放牛坪購買二百餘畝土地，闢建完成的空軍公墓。在重慶市檔案館收藏文獻中，也發現記載了航空委員會購買放牛坪四十四號的門牌地址，作為「空軍第一醫務所」。而當時許多軍事機關，都設址於南岸區汪山放牛坪。

　　從一九三九年起到抗戰結束，汪山空軍墳安葬了武漢保衛戰、長沙會戰、璧山空戰、雙流空戰及在其它地區犧牲的二百四十多名空軍飛行員，其中包括了蘇聯援華空軍戰士和美國飛虎隊員。抗戰勝利後，部分烈士家屬前來認領，運回原籍或南京航空烈士公墓安葬。一九四六年三月二十九日，為紀念長眠於此的空軍烈士，重慶舉行規模宏大的公祭典禮，烈士家屬、軍政要員及各界代表參加公祭。

　　一九四七年三月三十日《新蜀報》有詳盡報導。公祭由第五軍區司令晏玉琮少將主祭，烈士家屬三百人到場，「典禮開始，哀樂緩奏，參加人員中不少下淚者」，行獻花祭酒禮，肅穆哀戚。

　　報導最後一段有對共產黨劫取抗戰成果、破壞和平的評論。最後文章披露公祭當日，同時為二十二位新葬烈士行上土儀式，主祭官致辭：「入葬空軍戰士，或作戰殉職，或忠職犧牲，其將永留後世。」

　　汪山.南山名稱之謎

　　空軍墳所在地正式名稱為「南山」。行政地名與俗稱有別，習慣上互通的原因，在於當時許多家族購買山頭土地，便以家族姓氏命名。在少數檔案記載中，此處也被稱為「黃山墓地」。

　　如檔案館收藏一九四五年三月四日通知重慶市政府「派員參加重慶空軍烈士公葬公祭典禮」公函中，便明文記載「敬啟者：重慶空軍烈士公葬公祭典禮定於三月二十九日在黃山墓地舉行懇請貴府矜賜輓聯或花圈以致哀忱而光泉壤，並希於三月二十五日以前送由重慶朝天門空軍招生處收轉為荷。」

　　周志開烈士的戰績功勳紀錄原稿中，也在「黃山公墓」旁括號加註為「汪山」。因此，雖然汪山與黃山分屬不同行政轄屬，但汪山空軍烈士公墓被稱為黃山公墓也是常態。

　　紀念圖騰語言深埋其中

　　葬禮、喪禮與祭禮，雖可從外在區分形式，就內在文化意涵而言，是相互連貫，深入現實生活的意識狀態。外顯習俗與禮制，源自內在對生命存在的精神體驗，所有文飾禮節，是人性本心的真實流露，用來實踐生命存在的意義與價值，連結生者與亡者，安然面對死亡，並超越有限肉體限制，領悟生生不息代代相傳的生命真義。

　　因此，處理亡者的殯葬儀式成為人類文明發展的關鍵。死亡是肉體結束，靈魂卻可永生，有了死亡與再生的交替，蘊藏對生命根源的認同與生命承續的解釋。從原始時代到有文字記載的人文時代，殯葬習俗不僅沒有消退，反而被納入國家禮制，成為穩定階級制度與加強統治的方法與手段。

　　在抗戰如火如荼過程中，國民政府對生前優秀一族，快速學用航空技術，視死如歸的空軍英烈，在喪禮墓葬儀式與陵園規畫的紀念圖騰和語言，深具用心。

　　依山傍水備極哀榮

　　墓園周圍遍植栁衫，筆直入天茂密莊嚴。根據後人記憶與極稀有的檔案照片比對，整個空軍墳的規畫設計，墓葬區依山勢居高臨下，遙望嘉陵江與廣陽壩、白市驛機場，彷彿許下永恆諾言，英勇忠魂生生世世守護陪都天空。

　　中軸大道順山而下，莊嚴雄偉浩然氣勢，墓位設計亦兼顧實用。墓碑略高，和中國傳統墓碑不同，碑面是斜面，人站著不需彎腰就可看到碑上烈士姓名。墓碑左邊立烈士照片，都是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右邊是烈士事蹟，以資憑弔感懷。公墓下方有個大型探照燈，每天晚上點亮，莊嚴肅穆，因此該地又名「天燈堡」。

　　民國三十年代重慶政府每年舉行代表國家的三場公祭儀式，分別是「七月七日抗日犧牲烈士與殉難同胞公祭」、「國軍與盟軍抗戰犧牲烈士公祭」於三月二十九日舉行、及「重慶空軍抗戰烈士公葬公祭」，儀式隆重悼念至情。

　　根據當年《新蜀報》的報導，我們知道這個將陪都戰場一部分土地，獻祭給衝天烈士的空軍墳，非常可能到國共內戰大陸變色，政府播遷台灣之前，還是個持續使用中的烈士陵墓。

　　而經過七十年後，台商白中琪捐贈留在重慶黃山，包括《空軍墳墓次圖》在內的四張紙質文件，為抗戰勝利後第二年，即一九四六年三月二十九日，重慶各界為舉行汪山空軍墳公祭儀式，由航空委員會將墓葬區內有名可考烈士之事績，彙整書面資料，並檢附一張油印或鉛印的《墓次圖》發放給烈士家屬，方便參加祭奠。

　　按當時數據估計，一百三十門墓位中，有數位姓名不全或漏列，成套發放資料總量，應該不會超過一百三十份。

　　文革挖墳毀墓毀文物

　　一九六四年，毛澤東秘書胡喬木在西湖汪莊五號樓休養時，寫的一首《沁園春．杭州感事》，稱「土偶欺山，妖骸禍水，西子猶汙半面妝。天共我，吼風奇劍，掃汝生光！」後送毛澤東審閱，把玩推敲後，主席將末句改為「誰共我，舞倚天長劍，掃此荒唐。」還加批註：「杭州及別處，行近郊原，處處與鬼為鄰，幾百年猶難掃盡。今日僅僅挖了幾堆朽骨，便以為問題解決，太輕敵了。至於廟，連一個也未動。」這毛主席御筆親改的詞，「掃此荒唐」定調，在當時的《浙江日報》第一版顯著位置刊登，成為「拆墓運動」的檄文。

　　一九六四年底，毛澤東針對杭州挖墳工作進行批示，表示「這只是個開始而已」。此後文革十年浩劫，「挖祖墳」運動以革命名義，對民族文化進行大掃蕩，《毛語錄》是紅衛兵行動依據，毛主席思想給他們掘墳膽量，中華歷史先賢名士墳墓被挖，屍骨被毀被辱、燬古書、壞文物。毫無疑問，這是中國歷史上文物損失最嚴重的一次。

　　國民黨的烈士是敵人

　　而對政治敵人，更不能鬆手。國民革命清朝覆亡，國民黨人在黃花崗建烈士陵園，以七十二塊巨石組成石旌，紀念起義犧牲的七十二烈士。一九四九年中共建政後，只砸了石旌頂部國民黨黨徽。到了一九六六年，「政治正確」當道，國民黨的烈士通通是敵人。陵園內凡有關國民黨之標記全被鏟除，石刻紀念碑文被鑿磨滅跡。浙江奉化溪口鎮蔣中正故居，王太夫人墳墓被學生掘開，遺骸墓碑丟進樹林。

　　南京航空烈士公墓在日軍佔領南京大屠殺時，同時遭到搗毀。抗戰勝利後，國民政府進行第一次墓園修復。一九四〇年九月十三日璧山空戰中，僥幸活著走下戰機，卻在勝利前夕的一九四四年九月十六日，在貴州迫降失事殉國的空軍中尉翁心翰烈士墓葬經過，是個有意義的見證。

　　他的靈柩曾經下葬在汪山空軍墳一年，抗戰勝利後，遷鄉復葬於南京航空烈士公墓。其弟翁心鈞回憶，一九五六年他去掃墓時，墓園尚完好，但由於無人管理，已經雜草叢生，荒蕪不堪。一九六六年八月，紅衛兵開到公墓，根據「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要反對」最高指示，將烈士墳徹底搗毀。破壞程度比日軍還徹底。烈士骸骨全被丟棄失散，爾後重修時所有墳墓都成衣冠塚。翁心鈞也證實，文革結束後探訪墓園，發現兄長之墓，未能逃脫掘墳厄運，公墓內只剩下一個個空穴，翁心翰烈士之墓早被挖掉。

　　舊空軍墳不存在了

　　重慶空軍墳亦難逃浩劫。上世紀五十年代後，空軍墳墓碑、石材被用於修房、築路。文革開始後，烈士墓遭受嚴重破壞，許多農民跑去墓地拆石板修豬圈，烈士棺材當柴火燒，墓穴被挖取走值錢陪葬物品，烈士遺骨撒落一地。

　　歷經文革浩劫，墓園、墓碑等毀滅殆盡。不消多久時日，原本莊嚴公墓陵園，挺拔俊秀的柳杉，被蒿草取代，墓地荒蕪無路通行，只剩一個個暗黑穴洞，彷彿不能癒合大口，竹叢拔地而起，荒煙蔓草獨向黃昏。

　　《重慶汪山空軍墳墓次圖》烈士生平

　　官招盛烈士（墓次１號）

　　官招盛，山東省平度縣人，生於中華民國六年九月七日。在空軍軍官學校第十期驅逐組畢業。升至空軍第三大隊第八中隊中尉三級飛行員。

　　民國三十一年十一月十八日，烈士在四川巴縣白市驛，駕機練習空中射擊，因機身故障，迫降於江津縣屬白溪瞿，失事，殉職。遺有父母。

　　杜兆華烈士（墓次５號）

　　杜兆華，廣東省南海縣人，生於中華民國五年二月二十七日。先入廣東航空學校肄業，後轉入空軍軍官學校第七期驅逐組畢業。歷任空軍第三、第四大隊飛行員、空軍官校高級班驅逐組教官、第四大隊第二十三中隊副隊長，升至上尉二級。曾參加民國二十八年五月二日重慶空戰，民國二十九年六月十二日萬縣空戰，民國三十一年十月二十四日南鄭空戰等役。獨力擊落敵機二架。

　　民國三十二年五月二十五日，第四大隊大隊長李向陽由四川巴縣白市驛率P-40E機十五架起飛，分為二批，轟炸湖北長陽及宜昌一帶日軍。李大隊長親率第一批機七架，九時許，到達目標上空，因濃雲迷漫，無法穿雲下降。烈士為第三組領隊，所駕機發生故障，不能維持平飛，於宜昌以北地區脫離隊形，單獨飛至日軍陣地上空掃射，在安福寺附近，油管爆炸，人機俱焚。生前因功奉頒武功狀及二星星序獎章。追贈少校。遺妻林氏。

　　文、圖/汪治惠 白中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