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泥淖

　　他要跨越在眼前的泥淖了。

　　旺盛的一湾水草，摇摇荡荡的，看去是一片好牧场，其实是一个泥淖，一个容不得人呆上片刻的陷阱。不少猎人见过，被追捕的猎物冲向水草，只几步就沉得无影无踪了。

　　泥淖的对面叫野山。山上长着一片阴森森的亚热带雨林，遮天蔽日，浓绿如黛，密草乱藤中，常有许些野猪黄猄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猎物出没。前些年，城里环境资源部门有一架直升机降落在那，尔后，就被定为自然保护区，插下了一块铁牌子，禁止打猎。几行耀眼的红字不能挡住山里人偷猎的心思，倒是困圈山地的泥淖陷阱，让人望而生叹。

　　他是个好猎手，在这一方山里远近闻名。这泥淖陷阱的周边留下过他多少重重叠叠的脚印，他不知道，可他仍记得清，泥淖陷阱对面的野山，他从未踏过一步。大好天气，他曾常常坐在泥淖边，向野山打望，不时还依稀看见山地野猪山货的踪迹，心里痒痒的，也只好却步退去。猎物年年打，日见稀少了，时而还空手而归。直到前年，他将猎铳传给儿子长顺时，还一脸遗憾：“猎物都归野山去了，得手不易啦……”可是，儿子长顺气吉运红，接过猎铳后，常常起早贪黑出猎，披星戴月归来，总是能打到野猪黄猄什么的。时下野味山货的价格高了，贵到好几十元一斤，可环境资源保护部门却常到市场捉拿罚没，儿子就将猎物送到村上张寡妇家去，据说，环境资源部门的一个当头的，是她的远房亲戚，由她介绍脱手。因而，打猎纵然有三分风险，可他常常自慰，只要不到野山去打，就有七分安稳。

　　他老伴走得早，近些年闲在家里憋得发慌，就上村里张寡妇家去献殷勤，惹起不少闲话，他却全然不顾。其实他早暗地里恋着她，一回，话说到明处，张寡妇逗他：“有能耐上一回野山，我，我就是你的人……”打那以后，他跨越泥淖的欲念更加强烈了，常有事无事到这泥淖边发呆。昨天下晌，他蹲在这泥淖边裹第三筒烟时，忽地发现泥淖里的水草有的青得发黑，有的黄萎萎的，便砍来一根长长的竹杆子，反复捅着水草时，沉得挺慢；捅黄水草时，陷得好快。于是，他心里豁亮了，很忘情地望着野山发笑。

　　昨夜，他对儿子说要跨越泥淖陷阱去，长顺极力反对，说：“爹，你咋啦？那泥淖能过吗过？有你吃酸喝辣的，你咋冒天大的险！我知道你心烦，张嫂……她都跟我说了。”嗳，顺！你哪晓得爹的心，爹不仅是因为张嫂，而是为了你……踏出一条新路。他心里喊着，只是没有说出来。

　　一阵山风吹来，水草漂漂浮浮，露出黯蓝的浊水。他用竹杆子试着捅了一下黄水草，虽然沉得慢，可还是下陷，不由他心里一阵发怵。立刻，他又自骂不该丧去胆气，于是，容不得自己再犹豫，猛一用力，腾身跃到一片青水草上。在水草下沉之前，他又纵身一蹿……终于，他落在野山那片蓬乱的密草中，还惊飞几只叫不出名的野鸟。

　　他瘫在地上，展现在他眼前的是无边的苍茫：参天古树，原始森林，青岩垒壁，乔木藤萝，乱莽密丛，虬枝错接，蝴蝶扑翅，禽鸣鸟啼，清风藻雾……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山里的灵气，感到骨架松散，饥肠辘辘，。

　　他又想起儿子长顺。原想带他一同来的，一则途中有个接应，二则让他开开眼界，可夜里睡得沉，醒来他已不知去向。而今，他独自也能过来了，他要在此捕点什么回去……这样想着，他的胸膛又涌上一股暖暖的热流，浑身像注入新鲜血液，沸腾得按捺不住，复又站起来，朝着野山的深处走去。

　　蓦地，他犯疑了：密密的草莽中有一大片一大片的乱莽倒地，好象是什么大猎物爬过。他循着倒地的草莽寻去，倏在发现一个人蹲在一棵枯败的桷枫树下，蒙着一顶草帽。他大惊，问：“谁？”那人没应。终于，他斗胆摘去那人的草帽：什么？是长顺！他推醒儿子：“你——”

　　“爹，你真的过来了。”长顺惊诧地说。

　　他盯着儿子：“你怎么来的？”他发现不远处有一只倒地的大野猪。

　　儿子满脸恐慌。

　　他吼道：“你说说，你是怎过来的？你不知道这里不能打猎？！……回头怎给环保部门说去！”他夺过长顺手中的猎铳，好像喉咙里冒着烟。

　　长顺吞吞吐吐：“爹，是张嫂……她同环保一个老头好，那老头说青水草沉得慢……其实，我和张嫂也是为了你好，我们能来过，环保部门不知道的，你要向环保部门说，张嫂恐怕就不跟你了……”长顺似乎在要挟，眼眶里透着亮光。

　　他不由身子一抖，好像真的沉进了几丈深的泥淖……。

　　他走出了泥淖……

　　符浩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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