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慰

　　何建伟与史天堂结仇，是这样的。

　　何建伟，“活见鬼”，工友们这样叫他，他咧开嘴笑。车间主任史天堂如此叫他，他目光游移，冷笑。车间开职工大会时，他突然站起来对史天堂说，主任您可不能随便喊职工的绰号，您可是咱车间最红最红的……大家正为他捏把汗，“红灯泡”三个字由他的嘴里喷薄而出，大家笑得捂起肚子叫妈。史大主任的脸红了变紫、紫了变黑。大家就知道，“活见鬼”图嘴巴快活，惹下大祸了。

　　几年后的工厂转型，“活见鬼”夫妻俩双双下岗。在那个丢了工作，等同于丢了半条命的时代，他找车间领导理论，车间叫他找厂里。“红灯泡”（从那后大家私下这么叫史天堂）这时已是副厂长、厂转型小组组长。他求他，他却一口咬定，劣汰优胜，是厂长办公会的决定。他转而请师父刘正出面为他求情，“红灯泡”与刘正在一汽同是丝杠大王洪琦的门下。话刚出口，刘正黑着脸说，我就不信我刘正的徒弟会被饿死！“活见鬼”就知道，师父已为他的事找过“红灯泡”了。他把嘴唇咬出了血，也在心里狠狠地记下了对方一笔账。

　　“红灯泡”一路官运亨通，临退休了，弄了个副厅级。“活见鬼”在师父的鼎力相助下，开了个专门加工丝杠的小工厂，日子过得也很滋润。本来相安无事，手机上的一个段子，撩发了“活见鬼”恶作剧的本性。那段子说，一个疯子跑到了高级别会议的酒店里，自称纪委找人谈话，被他找的人纷纷跳楼，跳得只剩下省委书记了，书记问他是市纪委的，还是省纪委的？疯子一句老子中纪委的，省委书记当场吓死。

　　“活见鬼”从中得到的启发是，当官的极少好人，“红灯泡”更是坏人中的坏人。依葫芦画瓢，从网上搞了一段模糊的黄色视频，发到了“红灯泡”的手机上。果然的，对方的电话很快就打来了，先问他是哪位朋友？他于心里哈哈一笑，暗喜：有戏！摁了他的电话。他再打他再摁。他又给他发来短信，不称朋友，称兄道弟。他越发觉得，“红灯泡”有问题铁板钉钉了。正想着怎样进一步折腾时，师父刘正给他来电话了。

　　师父的话是，建伟呀，你什么时候有空来我这里吃个便饭，你史师叔也来，他今天来看我了，后悔以前对我们师徒照顾不周，特别是你们两口子下岗那事，说没给我面子，当着我的面自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说要弥补你……“红灯泡”搞清楚手机号是他“活见鬼”的了，他打断师父的话说，您觉得我们如今还有求于他吗？刘正的话很严肃，你史师叔提到了你的儿子，说小虎今年大学毕业，正好赶在了他退休前，他保证给他安排个好工作，这年头钱再多也比不上有个体面的工作好……“活见鬼”说，您以为他真的是良心发现？说了他的恶作剧。刘正一阵沉默后说，以前我还只是以为厂子转型时，他如人们传说的有经济问题，从这件事来看，你师祖的脸也让他丢尽了……

　　话戛然而止，随后是师娘的喊声，建伟你快来，你师父情况不好。师父没有后人，每次高血压犯病时，师母总是这样叫他。师父没有后人的说法是，他对丝杠加工殚精竭虑，他的孩子就是那一根一根高难度的丝杠。他像每次师娘喊他一样，丢下手中的活，开上车就往师父家跑。师父躺在床上，他要送他去医院。他摇手说不碍事了，并示意他坐下。他长出一口气说，吓死我了，师父您要真的有什么事，姓史的老子可是饶不了他……

　　行了，刘正用手势制止他说下去，说，你没有时间跟他计较，我没身体跟他计较。段子里说的都是老百姓的一厢情愿。为了你们两口子都被整下岗那阵我可是腿都跑断了，领教够了。中央的政策是好的，到了下面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们当官的成天在一起开会、培训、吃吃喝喝，日久生情，官官相用、官官相护。今天你跟纪委反映的情况，第二天情况就知道了，就有了对策。师父的高血压病可以说就是那时候得上的。要基层的纪委哪怕是半心半意为老百姓办事，信访办门前的上访者也不会人山人海了。

　　师父的话，使他想到当初，他也告过告他打击报复。告了一年，状子写了几十封，如石沉大海。衙门难进、人难找，精疲力尽的他，只有折断了胳臂往袖子里塞，自认倒霉。他望着一脸无奈的师父说，难道咱就这样偃旗息鼓？刘正说，你还能咋？让他知道了你的视频是假的，陷进官司里，你陪得起吗？师父这个股东还只望你赚钱养老呢。再说，咱一个老百姓，把一个当官的弄成今天这样，也算是给他穿小鞋了！

　　给他穿小鞋了？“活见鬼”想说，给人穿小鞋可是“红灯泡”们的专利！片刻的愣怔之后，想起“红灯泡”这段日子的惊慌失措、寝食不安，脸上露出来欣慰的微笑，心里同时有个声音说，党的政策真是好，可不是真给他穿小鞋了！

　　谢大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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