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儿子

　　夕阳把最后一抹余光涂抹在腊月的大地上。老人背着长枪朝山下走去。后面背着猎物的是他收养的小儿子洪奎。老人是个猎手。老伴去世的早，靠着枪口下的猎物喂大了三个孩子。如今老大在北京，老二在上海，老三在广州。山里人都说老人不容易，也说三个子女有出息。

　　腊月二十八，老人家里的电话响了。

　　“爸，我又回来不了了，要考研……”

　　“爸有你弟弟陪着，好着哩。”

　　“爸，老大和老二来看你没？”

　　“他们都忙，这山高路远的……”

　　“我就知道是这样，这两个好像不是你亲生的！”

　　挂了老三的电话，老人继续教小儿子下象棋。小儿子静静地坐在对面，虚心地听着老人耐心地讲解。三个儿子是极少回来的，通常只有老人和洪奎，清晨老人带洪奎去深山打猎，中午和洪奎下棋，听收录机里唱着老曲，傍晚，就和洪奎在院子里玩迷藏。想说话了就和洪奎唠叨两句，烦闷了就骂上两句。洪奎呢，岁数小却很懂事，没有怨言，只是静静地陪着，由着老人发泄一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时老人半夜醒来，都会去院子里仔细检查一遍挂着的腊肉，这些都是山鸡，野兔，野猪肉腌制的。在他眼里，那可是孙儿们长身体最好的营养。

　　过了一个月。老大打来了电话。

　　“爸，我想问你借点钱。”

　　“都叫老二拿走了，哪还有哩？”

　　“就他过得最好，还好意思问你要？”老大的口气明显不满，“要不你问村里谁借点，这回我真急。”

　　“上次给老二，把村里都借遍了......”

　　“行了！行了！我这倒霉的命就不该是你亲生的。”

　　“.......”

　　老人挂了老大的电话，背起枪朝山上去。刚走两步，他一阵眩晕，身体晃了两下，坐在了地上。估计是头上的顽疾又发作了。洪奎连忙跑过来......要没有洪奎，上个月老人就没了。当时晕倒在地上的时候，是洪奎在夜里跑了几里地叫来了村医。在老人心里，他就是一件贴心的羊毛袄。

　　转眼到了深秋的一天。老人正在院子里晒猪草，院子里的小黄狗叫了几声，门就被推开了。老人抬头一看，老大、老二、老三站在门口。他们像是商量好似的，难得来齐整了。一番家常话后，老大对老人说：“爸，你收养的孩子呢？也怪我们忙，来得少，他人长啥样，我们都还不知道。”

　　“碰巧了，前几天他回老家去了。”老人拿着烟杆，不紧不慢地回道。

　　“爸，这大山快要成自然保护区了，咱要搬家啦！”老二说话的时候眼神直发光。

　　“镇长说的，按政策，给咱在镇上分三套大房哩。”老三眉飞色舞。

　　老人明显愣住了，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大概是估摸出儿女们的来意，久逢的愉悦随着吐出的烟雾消失殆尽。他迟疑了一下说道：“那不正好，你们仨，一人一套。”

　　“爸，我可得提醒你，可别上了那个干儿子的当。”老二一脸的担忧。

　　老人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默默地朝院子外走去。老二沉着脸朝老人喊：“爸！我话没说完哩。”见老人没回答，声音就高了起来。他嗓门本来就粗大，这下倒真像是用喇叭喊话了：“爸，你可别糊涂啊！咱姓郝的才是一家人！”老人可能聋了，只顾弯着脊背朝山里走去。此时，老人直觉着双脚就像踩在污秽黏糊的泥泞里，每向前迈一小步，就有着铅坠般的沉重。

　　又是一年的冬天，雪下得比往年都要大。山封了，地冻了。老人家里的水缸也被寒冷撕开几条口子。院子里挂着的一刀刀腊肉，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老人躺在床上，婆娑着双眼，对陪在身边的洪奎说：“好......儿子......爸.....心里最放......不下的是你......”

　　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镇长带着老人的三个儿子前来签署搬迁协议，门一推开，三个儿子惊异地喊了声：“爸——”

　　他们惊愕了：老人和一条小黄狗躺在一起去世了。小黄狗的肚子瘪进去很深，好像是活活饿死的，它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三个红色的大字异常醒目：郝儿子——洪奎。

　　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