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烂短袖

　　爸爸，你能不能把这件破短袖脱了，换件新的？我憋着一肚子火气，最后一次跟爸爸说。

　　爸爸瞪着我，满不在乎地问：为啥要脱了换上新的？

　　我女朋友要来。她要是看见您穿成这样，还不一走了之？我的眼泪快下来了。

　　几年前，我认识了个女孩，很漂亮，结果跟我回家一看，啥也没说，扭头就走。我问她，为啥要走。她说：你爸爸就是远近闻名的烂短袖？我要跟了你，这辈子还能抬起头吗？我赶紧说，我可以毁了那件烂短袖，只要你……她一口打断说，你可以毁了那件烂短袖，但你能毁了你爸爸的外号吗？

　　爸爸的外号就叫烂短袖，是大伙儿不约而同送他的。这件旧短袖，早洗得灰白了。上面的两颗红色的套在一起的心，也淡得像得了白血病；中间的两组黑字母，只乘下少半个了。大约从我记事时起，爸爸就穿着这件旧短袖。只有干活的时候，他才会穿上其它衣服，将这件旧短袖收起来。等到天气冷了，爸爸才会脱下这件“宝贝”，认认真真地叠好，放在大衣柜里，锁好。如今，这件旧短袖不仅旧极了，还缝了好几个蚰蜒似的口子。其中一条，就趴在两心中间，像条三八线。我想：这样的烂短袖，就是住桥洞的臭乞丐，也肯定不乐意瞧上一眼。只有我爸爸，把它当“木棉袈裟”，无论我怎么反对，都不离不弃。害得我，经常受别人嘲笑，甚至侮辱，却无话反驳。

　　随后，我把女朋友给我说的话说给爸爸听。

　　爸爸将大手一挥，呵呵笑道：这样的女朋友，不要也罢。

　　没想到，这次听见我新女朋友要来，爸爸依然理直气壮地说：我觉得挺好的，为啥要换呢？她来家里，难道是为了看我穿的？

　　你……我猛地跺了一下脚，扭头就走。心里很懊悔：为啥不早点想办法，毁了这件大灾星？我觉得：爸爸的脑子里可能只有病，没有一点体面尊严，人情世故……来到院子里，我一屁股蹲在葡萄架跟前，一根连一根地吸烟。觉得摊上这样一个“好爸爸”，这辈子真是倒霉透顶了。吸着吸着，前女友的话再次飘到我耳畔：你可以毁了那件烂短袖，但你能毁了你爸爸的外号吗？我心里不禁着急起来，心想这可怎么办呢？彩虹就要来了！这次要是吹了，我还能找别的女朋友吗？

　　不，除了彩虹，我不会爱上任何女孩子，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出家……

　　彩虹是幼儿园的一名老师，喜欢素颜，爱穿结白的连衣裙。她骑着电瓶车，像蜻蜓一样“飞”到我面前。我的心一下子绷紧了，心想要是有障眼法，先把爸爸藏起来，就好了！

　　偏偏爸爸早从门里赶出来，笑嘻嘻地说：彩虹来了，赶紧进屋。

　　彩虹微微一笑，叫了声叔叔，款款进屋。

　　我还愣着，爸爸踢了我一脚，瞪了一眼，往进走。我赶紧进屋，心里很紧张，既不敢看爸爸，也不敢看彩虹。倒是彩虹，像见了老乡似的，跟爸爸有说有笑。我很好奇，偷偷地抬起头。只见彩虹笑容可掬地打量着爸爸的烂短袖，东拉西扯地聊个没完没了。爸爸像遇到知己了，话越说越多。我的担忧似乎多余了，便高兴起来。

　　快吃完饭时，彩虹突然问：叔叔，我能向您问个问题吗？

　　爸爸笑道：问吧。我知无不言。

　　如果我没猜错，这件短袖肯定有特殊意义。您能不能……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一件破短袖，能有啥特殊意义？

　　彩虹见了，扭头问我：你笑什么？

　　我不笑了。随后盯着爸爸，不知他会怎么说。

　　爸爸脸上的笑容，早像霜打过一般僵硬了。他呆了老半天，才缓缓站起来，慢吞吞地说：彩虹，你是个有心人，我给你看一件东西。

　　一会儿，爸爸拿来十几张照片，让我们看。我急忙挤在彩虹跟前。这些照片我看过，是爸爸和妈妈在外面度蜜月时拍的。我看了又看，还是没看出有啥特别之处。

　　彩虹拿在手里，一张张看完，很动情地说：原来，这是你们度蜜月时穿的情侣装！

　　爸爸点了点头，用眼皮咬着泪花说：只可惜，他妈妈已死了十六年零二十三天……

　　王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