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纸炉

　　青黄不接的时节，来福一家已经断炊几天，连代替粮食的薯瓜之类也吃个精光了。天刚蒙蒙亮，爹娘就要带着来福去逃荒。不走，只有死路一条。

　　来福年纪约莫七八岁，生于这样的赤贫之家，是没有任何机会进学堂的。来福却十分羡慕能够上学堂的孩童，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溜到数公里远的古镇列圣宫旁边的学堂，在窗户下边去偷听。

　　衣衫褴褛的来福，天生是个哑巴，因此成了学堂的孩童欺负的对象。对于孩童的言语侮辱甚至捉弄，他也没办法回应，只能逆来顺受。但就是这样，也阻挡不了他每天到学堂旁边去听先生讲课。

　　这天早上，饿得肚皮贴背脊的来福，灌了一肚子野菜汤后，还要像往常一样往学堂方向去。娘把他扯住了，说今天要出远门找吃的，马上就出发。

　　来福虽然哑却并不聋，理解能力一点不比别的孩子差，平时做事特别能顺从爹娘之意。来福是知道昨晚商定的事情的，娘跟他说了，他还点了头，也收拾好了自己的小包袱，但是，他还是哑哑地张着嘴巴，要往学堂方向去。

　　娘饿了几天，没什么力气，来福挣脱后，娘的叫声引来了破屋里的爹。来福从来没有这样违逆过父母，现在居然在饥荒事关性命的紧要关头，第一次表现得如此任性。爹十分恼怒，抄起门旁的竹条，出来就狠狠地抽来福。

　　来福并不躲闪，臂上背上腿上腾地出现了一条条的血红色印痕。爹自己也打懵了，没料到饥肠辘辘竟还有如此狠劲，痛悔交加，一下子也软了下来，只好住手，恨恨地说，小祖宗啊，都快要饿死了，还去听什么学，快出门讨饭去罢。

　　来福看了看爹，眼神没有丝毫的慌张，似乎还有点坚毅，见爹不打了，依然拖着打疼了的腿，一瘸一拐往学堂方向慢慢地走去。爹执拗不过，只好扔掉竹鞭，远远地跟着。

　　原来，来福并不是要去学堂，而是到学堂旁的列圣宫，走近列圣宫旁边的那个字纸炉。炉前还燃着几根袅袅腾烟的香，炉内的烛火亮着，映照着来福脏兮兮的脸，因饥饿而软弱无力的来福，脸上却有神圣般的虔诚。来福从贴胸的破烂衣衫口袋里，摸出了几张抚平了的破字纸，小心奕奕地投进炉里焚化。这些字纸，都是来福平时从路上捡拾收集来的。

　　因为，来福听学堂的先生说过，字是祖先创造的最神圣的事物，我们要尊敬一切带有字的东西，尤其是字纸。

　　先生还说过，列圣宫旁边立的这个字纸炉，就是专门用来焚化掉在地上的字纸的。

　　秦永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