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回归

　　为证实清白，廖辉和教练于杰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全运会上廖辉复出，三把两下就结束了比赛，摘得金牌，人称“王者回归”。

　　今年9月9日下午3时许，第十二届全运会男子举重69公斤级决赛后场。

　　竞委会一官员来到解放军选手廖辉的教练于杰身边，“好好比，刘鹏局长来看比赛了”。于杰竟没反应，那位官员提高一点嗓门，这才让这位山东大汉回过神，将鹰隼般的眼神从成绩显示屏中收回，“什么？”

　　跟北京奥运会时一样，决赛场俨然廖辉表演独舞的舞台──待其他14名参赛选手完成全部试举后，廖辉方稳步登场，抓举和挺举各一把即锁定金牌。抓举161公斤，挺举187公斤，总成绩348公斤，比第二名足足领先10公斤。

　　有一篇报道是这么写的：“看廖辉比赛相当过瘾，别人使出吃奶劲都举不起来的杠铃，他轻松搞定。看廖辉比赛又不够过瘾，焦急等待老半天终于出场，三把两下就结束比赛，摘得了金牌。”

　　国家体育总局局长刘鹏亲自颁奖。有媒体用的标题是“王者回归”。对此，于杰摇摇头，表情难掩苦涩，“我们现在只是初步证实了自己清白，但是，代价实在太大”。

　　飞来横祸

　　2010年9月1日下午3点，北京，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局举重馆。国际举联两名代表前来飞检。

　　廖辉早已习惯了。但这次共有30多位男女队员接受检查，廖辉只好一边排队等叫号，一边训练。6点多了，还未轮到他。两位检测官通知总局举摔柔中心举重部副部长李浩，可以在明天下午再作检测。廖辉实在等不起，就离场去吃晚饭，饭后径直回队。

　　9月2日上午，再遇国内抽检，廖辉又被抽中。他刚上过厕所，就在监护人员的眼皮子底下使劲喝水，11时取样成功。下午照常训练。临近4点，国际举联人员到场，他配合完成了检测。检测风波起后，他回忆说：“这一天两次尿检间隔的5个小时，我根本没出过门，子也不可能顶风作案。”

　　通常，赛检最多一两天，飞检最迟半个月就会有结果，只有不合格者才予以通报。半个多月过去了，国际举联未来一字半文。按早先计划，廖辉随队赴土耳其安塔利亚参加世锦赛。那次赛事，廖辉简直成了“救星”，仅有的两项世界新纪录全部由他完成。当然，他受到了最严格的检测，一切正常。赛会晚宴，国际举联主席阿让笑容可掬地与中国队主要官员和主力队员一一握手。他已经离场出门，又突然转身返回，紧走几步，一把抱住廖辉，拍拍其背：“你是好样的，我非常喜欢你！”全场掌声雷动。

　　谁曾想晴天霹雳：11月18日，国际举联突然在其官网上公布了最新一批因查出使用违禁成分而被禁赛与取消成绩的运动员名单，廖辉竟赫然在列。处罚决定是，禁赛到2014年9月30日，而且在他的名字之后，世锦赛2金1银及挺举198公斤、总成绩358公斤两项世界纪录注有“DSQ”（取消）的字样。

　　廖辉与于杰等人开始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等看清了，惊愕、迷惑、委屈……几乎将他们击倒。

　　艰难申诉

　　于杰第一时间找来廖辉，让其仔细回忆与排查有无可能在外用餐误服瘦肉精。国家队管理严格，廖辉一向谨慎，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于是，他们立马找到国家兴奋剂检验中心，要求调阅在9月2日国际举联飞检前5个小时检测的报告，一切正常。

　　对举重顶尖指战员而言，什么事最大？不是受伤，甚至不是丢了大比赛的金牌，而是被扣上“药罐子”的帽子。这意味着运动生涯很可能就此终结，还意味着其人格会被打上大大的问号。为此，43岁的于杰一夜间白了头。国家体育总局有关部门迅疾介入调查。

　　国际举联通报，廖辉是宝丹酮及宝丹酮代谢物呈阳性。宝丹酮这种药物通常被用来身体健美塑身，如用在举重上，却是一种低级药物，它对人有非常强的饮食刺激作用以及析水作用。廖辉面临世锦赛，要控制体重，谈何增进食欲？析水会出现训练时关节干涩导致疼痛和脱水，下蹲上举都易受伤，“脑子进水的人才会用它”。

　　令人意外的是国际举联始终未拿出超标数据。

　　在沉寂了一阵之后，廖辉说话了：“我非常热爱举重运动，从练习举重至今已经接受过数百次赛内赛外的兴奋剂检查，仅在2010年8月24日至10月18日期间，就接受了赛内和赛外尿检7次、血检5次，除了国际举联这次飞检外，其他所有检测结果都很正常。为了维护我的权益，证明我的清白，我已委托律师向国际体育仲裁法庭提出申诉。”稍后在微博上，他再次强调了自己的清白与心迹：“相信他们会还我一个清白！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与支持！为了梦想，我会坚持到底！”

　　2011年6月与9月，国际举联的两次听证会先后在马来西亚吉隆坡与中国香港举行。包括廖辉、于杰在内的中方工作组提出的检测数据、样品保管与检测程序以及检测剂量（剂量太小误差容易偏大）等一系列问题，国际举联两位代表不是语塞就是“王顾左右而言他”。最后，廖辉站了起来，张开手掌指了指两位国际举联成员胸前的LOGO：“举联是我很敬仰，很尊重的组织，但你们今天所做的，对我是一个重大打击。”

　　事后，国际举联主席阿让发表一份口气和缓的个人声明，夸奖廖辉的品格成为“业内的楷模”，“期待廖辉先生重回赛场”，只字未提对“检测门”的任何实质性意见。

　　2012年4月1日，廖辉和律师团一行飞赴瑞士洛桑，去国际体育仲裁法庭打官司。律师团里除中国律师外，还有一位美国律师、一名瑞士律师与一名荷兰律师。“在国际奥委会总部旁打官司，我相信应该能还廖辉一个公正与清白”，在风景如画的日内瓦湖畔，于杰如是说。

　　4月2日，国际体育仲裁法庭开庭审理此案。廖辉西服革履端坐在申诉席上，从早8点到晚9点，面带微笑，纹丝不动，“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坐了12个小时”。倒是律师们唇枪舌剑，代表廖辉起诉的荷兰律师还拍了桌子：“没做光谱检测不能认定是阳性，至多是个假阳性！”

　　国际体育仲裁法庭最终判定，国际举联在程序上违规操作。但对廖辉的处理结果未做表态，称会尽快处理，让其回国等候消息。4月8日，廖辉他们回到北京。此刻，2012年全国男子举重锦标赛暨伦敦奥运会选拔赛已在福州启动，廖辉赶不及了。

　　顽强坚守从4月洛桑打官司到中国体育代表团成立的3个月时间里，“内心强大”的廖辉一边在等候消息，一边在精心准备。他已把状态调到了最佳，随时听候祖国的挑选，但是等啊等，杳无音信。

　　7月24日，他的队友吕小军随于杰出征伦敦。廖辉将他们送上大巴，又驾车赶到首都机场T3，在出境通道黄线前同师傅师弟握别。于杰紧握其手，盯着廖辉，声音低沉而有力：“坚持，我们永远在一起！”直到背过身去，他才敢让泪花迸出，“廖辉是清白的，完全是被冤枉的！这种打击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了”。

　　运动员南公寓楼道全空了，这让独自留守的廖辉感觉格外凄凉，第二天，他返回湖北，已经好几年没回老家了。

　　奥运会男子69公斤级举重比赛，廖辉没敢看，怕刺激自己的神经。事后，他说，好在这块金牌没丢，必须承认林清峰也很强。

　　男子77公斤级，同门兄弟吕小军夺下金牌并打破两项世界纪录。这一历史壮举定格瞬间，廖辉在电视机前蹦了起来。小军在举重台上请出了教练于杰，对观众大喊：“这是我教练！”两人同时想把对方抱起来，终使谁也抱不了谁，“这抱摔场面太震撼了”，廖辉大笑，但笑着笑着就心酸了：“我们教练于杰太不容易了，所有的压力都是他自己扛着。”

　　不一会儿，两人的问候电话先后越洋而至，先是小军：“老猫（廖辉爱称），我完成任务了！”，后是于杰，他因为手机放在大包里而晚了一会儿：“有人告诉我，你今年国庆后就可以参加比赛了。”廖辉闭上了眼睛，瞬间百感交集，“我的事让于导一头黑发几乎一夜之间就白了，整个人憔悴下来。赛后他俩的电话太重要了，我从来没那么激动过，感觉重拾了信心”。

　　几天后，国际举联的官方网页上，廖辉的禁赛期悄悄地改成了到2012年9月，这种更改实际上否认了原先的判定。然而奥运已不可能再回来，两年的黄金岁月一去不复返。在北京，教练、战友重逢，三人的亲热与激情无法描绘。吕小军将一块在伦敦亲自挑的卡地亚表硬塞给廖辉，“没有你廖辉，就没有我吕小军的今天！”

　　强势回归

　　多半年没好好摸杠铃了，这是廖辉15年举重生涯中最长的一个“假期”。业内人士言，举重这一项目，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同行清楚，而三天不练观众都明了。

　　但廖辉毕竟是廖辉，于杰对他的回归深信不疑。

　　廖辉的家乡在湖北仙桃。2004年12月，于杰将不起眼的廖辉从湖北青年队调进八一队试训。2007年3月，又与他一起跨进国家队大门。

　　“当时，他成绩平平，但我发现他有悟性，而且身材匀称、四肢有力，关节柔软，还能做劈叉。特别是他家经济条件不太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举重项目又相当枯燥，比较艰苦，这更容易让他从小就懂得珍惜，勇于担当，懂得努力、勤奋，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廖辉的种种条件比较符合这一项目的成才规律”，这是于杰事后的回顾。

　　他的房间如同部队的营房，各种物品码放得井井有条。桌上干净的茶具边码着一些励志与哲学方面的书，床上的被子也像刀削的豆腐块一样棱角分明。

　　每逢赛前降体重，他要在80多摄氏度的桑拿房里“蒸”几天。独自一人根本待不住，于杰他们就四五人轮班陪同。廖辉脂肪含量本身就很低，最后几天还不能吃饭，两天连水都不敢喝，蒸到后来连汗都快挤不出来了，人几乎要虚脱。饥饿又常常折腾得整晚睡不着，廖辉从不叫苦。

　　廖辉训练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刚进队，他总是很晚才来吃晚饭，于杰悄悄观察一段，原来是小伙子在独自偷偷加练。他周末也很少出门，而是去加蒸桑拿，到田径场绕圈子。“你以为多练一点，就能长成绩？”于杰告诉他，训练是要循序渐进，量和度要科学地控制，盲目加练容易受伤，还会影响整体训练计划，记住，细节制胜！

　　没过多少日子，比他大一级别的吕小军成为他训练较劲的目标，而廖辉的穷追猛打也是造就吕小军成功的一大因素，倒是于杰常常压着他“见好就收”。

　　如今，他们又回到了新的起点。两年前，每堂训练课后，廖辉都会去于杰房间喝“功夫茶”，谈有关举重与两人感兴趣的一切话题。这次，他们仍用这种方式进行正式谈话。

　　“这两年怎么算？”廖辉问。

　　“你还能怎么办？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我们一定要重新站起来。”

　　于杰明言，伦敦奥运会后，他与吕小军要参加一些必要的但数量却相当可观的社会活动，另外，自己当队员时留下的膝关节半月板破碎也到了必须手术修补之时。至少到年底，廖辉要孤军奋战。2013年春的全运会预选赛是他复出后的第一次正式亮相，必须做好。孤军奋战，廖辉习惯了。

　　今年1月15日，于杰刚扔掉拐杖，就带廖辉他们赴琼冬训。他们还真找到了一个好地方──海南五指山。廖辉也借此“充满了力量”。训练中，他多次成功抓起170公斤，挺起210公斤，超过了由保加利亚马尔科夫保持的抓举165公斤与中国张国政保持的挺举197公斤的世界纪录。

　　3月底，山东淄博，全运会预赛，廖辉王者回归，总成绩349公斤，以第一的身份进军沈阳。中国男子举重队总教练陈文斌看毕断言：“廖辉有着很强的实力，估计用不了半年时间，就可以达到巅峰状态！”

　　9月沈阳亮相，廖辉让人看到了一个更成熟更坚强的男子汉形象。然而，对全运会的一切，廖辉似乎提不起什么兴致，“这场比赛对我挑战不是很大，主要是自己挑战自己。拿了金牌，但没啥可高兴的，我的实力还没表现出来，这次比赛有遗憾”。

　　他曾对人说过，“我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一个举重界的传奇人物”，“举起我面前的所有重量”这是他的人生目标与庄严承诺。

　　10月16日—23日，2013年世界举重锦标赛将在波兰华沙举行。

　　“你们是否也想让挺举198公斤、总成绩358公斤的世界纪录回归？”有人问。

　　“那两个纪录本来就是我的，看我行动！”廖辉答。

　　“更重要的是再冲一次166公斤的抓举世界纪录，廖辉已经在以前的两届世界锦标赛中冲过两次了，这次再想冲一次”，于杰说。

　　文 黄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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