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车由实:看护老人的民俗学者

  • 来源:海外文摘
  • 关键字:看护,六车由实,民俗学
  • 发布时间:2014-10-20 15:34

  出生于1970年的六车由实,是原东北艺术工科大学副教授,民俗学研究学者,09年起成为看护机构员工,目前担任日本静冈县沼津市日间看护机构“微笑之家(Smile Home)”的主管,著有《叫人吃惊的看护民俗学》一书。前途大好的民俗学者六车由实辞去了大学的教职,开始老人看护的工作,到今天已经有5个年头了。六车一直坚持着她的“听录”看护,仔仔细细地将老人们的话听取、记录下来。在老人看护的世界里,她遇到了很多“被遗忘的日本人”。“半路出家”的她,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看到了什么?

  六车由实女士,为何你要放弃大学讲师的职位,去从事看护的工作呢?

  我经常被人问到这个问题。他们说,这么要命的一个行当还真亏你去干啊!但是,这话难道不是夹杂着对看护工作的偏见吗?我认为社会对这一行的评价是过低了。进入这一行之前,我一直感到活得很压抑,来到这里让我第一次从这种感觉中解放出来。

  大学里杂事很多,研究也好,和学

  生的关系也罢,都不十分顺利。大概是太年轻了,很多事情都处理不好吧,我遇到了瓶颈。那时候身体也出了状况,我觉得再这样下去就完了,于是决定暂时离开大学,回老家去。在老家待了3个月后,有一天去Hello Work(公共职业安定所,因兼有职业介绍所的职能,故被市民昵称为HelloWork)办失业保险的手续,柜台向我介绍说现在在举办护理员的培训。这就是我开始这项工作的契机。现在我已经不打算再回到大学去了。

  为什么会想到把听到的记录下来?

  日常护理中心是为在家生活的老年人提供日间护理服务的地方。从上午9点到傍晚,做体操,洗澡,用餐,娱乐,日程安排得密密麻麻的。我花了很大力气才掌握了这些工作,和别人做得一样好。

  有一天,坐在我旁边的一个生于大正时代(1912—1926年)的老奶奶说起了她在1923年关东大震灾时逃到竹林去的经历。结果坐在对面的人接话道:“我也是啊!”我大吃一惊,因为我居然在这里听到了生于大正、明治(1868—1912年)年间的人谈论他们的亲身体验,这是以前我做民俗学调查时一直都没能遇到的。当时我就想:哎呀,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而且与民俗学的调查不同,在这里我可以任由话题自然而然地发展,听到一些超乎想象的事情。

  比如说?

  有一个要介护度5的老爷子(日本按老人需要照顾的程度分为要支援度1~2、要介护度1~5,要介护度5为生活不能自理程度最严重的级别),不爱说话,很不好伺候。知道他是宫崎县人,我就跟他说:“我也去过宫崎县的椎叶村哦。”想借此引他开口。那是一个深山里的村子,以前日本民俗学的开山鼻祖柳田国男也去过,因此被人奉为民俗学的发祥地。“咱也去过。”老头儿的话匣子果然打开了。原来他以前是拉电线的。据说在高度经济成长期(1955—1973年),懂这门技术的人都会以集团的形式聚在一起,带着家人游走在一个个村落之间。妻子们就跟着他们,负责做饭。我很惊讶:现代也还有人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啊!我把老爷子的话整理出来,也给了他家里人一份。他们很高兴,说没想到能让老人家说起那个时候的事情。

  我还第一次听到了“鉴蚕女”的故事。她们的工作是将蚕按日本品种、中国品种以及雌雄区分开来。据说过去有很多女性从事这项工作。套用走遍日本列岛、记录人们生活的日本著名民俗学者宫本常一的话来说,看护工作的第一线可以说是一个与这些“被遗忘的日本人”相遇的地方,而正是他们从幕后支撑着日本的现代化。我意识到:这是民俗学的一个宝库。

  但是,听取与记录对看护工作本身不起作用吧?

  我的有些看护所同事批评道:“这不是看护!”他们认为,所谓看护就是一种服务,是有效率地执行3大技术工作:喂人吃饭,帮人排泄,给人洗澡。事实上很多看护机构都抱有这样的态度,不然效率就上不去了。然而,越是带着抱负进入这行的人,越是难以接受只看数量的工作环境,受到的打击就越大,最后纷纷辞职走人。

  看护中存在着关怀与被关怀的关系。关怀一方处于优势地位,带入听取与记录的话,倾听者与说话者之间就会产生一种新的关系:常常会变得对等,有时甚至会逆转过来,两者之间也能切切实实地建立起信赖关系。从结果上来说,也能做到更好地关怀。

  这一套对老年痴呆症患者也起作用吗?

  要和他们进行对话恐怕很难,但是只要耐心地听他们说话,就能发现他们说话的文脉。有时还能够让这片土地上被遗忘的历史浮现,过去觉得不可理解的行为也变得能够理解了。例如一个老太太在房间的角落里站着小便,这是源于以前在田里干活的女性一般也是站着小便的这一过去的记忆。

  人一上年纪是不是就会变得爱谈自己的人生?

  体力和精力衰退了,与社会和家庭之间的关系也会变得疏远。甚至有些人会说出“要别人来照顾,简直就像活在地狱里一样”这种绝望的话。但是如果有人去听取、记录他们的话,他们的表情就亮了起来。活在当下的人,一定会将自己最辉煌时代的记忆作为内心的根基。去回想、述说那些历史,就能给人以面向未来生活下去的力量。

  我做这件事大概也有觉得好玩、猎奇方面的原因:这么有意思,那就请你再多说一点吧。听取、记录的有趣之处,在于能够由此触碰到对方的心灵深处,了解到他们的人生厚度,从而更加立体地去看待他们,也能使我带着更多的敬意去投入到这份工作中。

  这样就要会一些速记的技巧了吧?

  只要有心,方法总是有的。拍录像也行,录音也行,就这样倾听着也可以,最重要的是正面和他们交流。我认为这也是看护工作中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环。

  我希望能够通过某种形式将记忆保留下来。听来的话语,我会尽可能地整理成“回忆录”,交给家属一份,请他们读一下,也有的发表在杂志上。这也是民俗学上说的“记忆的继承”。随着近代化的推进,地域上一直传承下来的文化在不断流失。民俗学正是诞生于这种危机感中,竭尽全力阻止文化的流失,并将其传递给下一代,例如一直以来哪种农作物是用哪种方法烹制食用的。如果能记录下这些老人的生活经历,就能在家庭和社会中留下他们活过的证据。

  我将其命名为“看护民俗学”。

  “半路出家”的你是怎样看待看护的世界的?

  在看护工作中,我经常听到人说,从对方的表情、态度、肢体语言等方面去揣测老人们的心情很重要,但是我觉得更重要的应该是更用心地去倾听、理解对方说的话。交流本该如此,却不知为何在看护的过程中变了味。觉得比起语言,动作和表情更重要什么的,说到底不就是出于对对方能力的轻视吗?

  在看护这一行里,有一种叫回想法的方法,即通过听老人说过去的事来唤醒对方的记忆。但是这种方法中的话题和谈话走向都是事先定好的,主导的是倾听的一方。我觉得以达到某种效果为目的去听别人说话,本来就是怪怪的。我们应该是为了理解对方才想听他说话的。

  此外,我对机构里有老人去世了,却故意不告诉与他相熟的老人的做法也抱有疑问。采取这种做法的理由是“不想让他胡思乱想”。但大家想想,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他们必然已经经历了很多次离别。他们比我们更清楚怎样去接受死亡,我们理应相信他们的这种能力。抱着这样的想法,这里前些日子第一次开了一场追思会,老人们看着视频和照片,一起回忆和逝去朋友之间的过往,那场面非常温馨、感人。

  但在现实中,很多老人看护机构都存在着看护人员素质低、以盈利为先的问题。

  如今在日本,小规模的日间护理中心和老人院正以雨后春笋的势头不断增多。在竞争之下,费用也变得越来越低廉,甚至有的不用1000日元就能提供老人留宿服务。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想获得怎样的看护?只要便宜就可以了吗?有需要的老人及其家属都应该去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有更多的选择,就可以把资质低劣的机构淘汰。我认为这种竞争是必要的。

  同时我也感到看护这一行很封闭。

  由于缺乏广泛监督,看护机构发生虐待老人的事件实在不足为奇。如果对外开放,社会上各种有经验的人就会带着关心进入到看护的世界中来。我也希望有更多学民俗学的后生们进入这一行,这样看护第一线想必会成为一个更加丰富的世界。

  [译自日本《朝日新闻》网站]

  萩一晶/文

  陈致璋/译

……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
阅读完整内容请先登录:
帐户:
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