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瓦尔德纳泽与中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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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10-20 15:55
鞠躬尽瘁、不怕死的总统
格鲁吉亚独立后,国内党派林立,明争暗斗激烈,局面混乱不堪。1992年秋,有一定国际威望的谢瓦尔德纳泽被“请回”格鲁吉亚收拾局面。他先当国务委员会主席,后任议会议长,1995年11月,以高票当选总统,后又连选连任,直至2003年辞去此职。
1986年秋,我陪我国驻苏联大使李则望同志到过格鲁吉亚。那时还属于苏联的这个“上帝的后花园”处处鸟语花香,一派歌舞升平。1995年春,我出任驻格鲁吉亚大使,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我到第比利斯不久,恰逢格鲁吉亚独立5周年。因为对“独立”的到来谁都没有思想准备。这个国家当时处境之艰难,想像力再丰富的人恐怕都难以想像。我到任前后的整整一周里,使馆里的水龙头连一滴水都流不出来。我到总统府递交国书时,得知连这幢“国家第一楼”的供电也是“说停就停”。礼宾官不敢让我坐电梯去见总统,免得一停电就被困在那个小厢子里。总统府是座老建筑,层距特别高,至少有八九米。按现今民宅层距的标准算,我实际上爬了十八九层楼才到达递交国书的大厅,同行的还有我的夫人和另一名女外交官。
面对这样一种局面,谢瓦尔德纳泽总统也束手无策,只好不分昼夜地拼命工作。总统办公厅主任马姆拉泽告诉我,总统每天起码工作十六七个小时,没有歇过一个节假日,也没有休过一天假。有一次,我陪谢总统去历史名城库塔伊西参加一项庆典。从上午9时到第二天凌晨1时,他连续参加了13项活动,而且大多是步行。途中,只在路旁的特设小摊上随便吃了几口抓饭。深夜1点半,他又飞回首都,上午9时准时到总统府上班。
虽然格鲁吉亚是苏联著名的避暑胜地,但如今格鲁吉亚的议员们夏天不去休假避暑,而是留在议会大楼里进行没完没了的“热辩”。谢总统白天处理日常公务,晚上则到议会去辩论,常常争得面红耳赤,清晨两三点钟才“收兵”。
有一次,我对谢总统说,真羡慕他有一副铁打的好身板,同时劝告他,机器再好也不能老转,望他注意休息。他说:我也知道,我这部“老机器”已经不停地转了好多年,也该歇一歇、休整休整了;可是,国家面临着许许多多困难,我哪里有心思休息!
格鲁吉亚人生性勇猛强悍,这在谢瓦尔德纳泽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他特别喜欢与平民百姓见面和聊天。有一次,谢总统视察完一个工厂后刚上了车,却又突然从车里走了出来。原来,迎面五六十米远的地方,有一群人正在向他招手。他大步地走了过去,把仅有的一名警卫远远甩在后面。人们把他围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地聊。我与同车的总统办公厅主任立马往前赶。我边走边说:“这太危险啦!要是蹦出个歹徒来,总统身边连个警卫都没有。”主任很委屈地说:有什么法子,你一跟他提,他就跟你急,你不要将他与老百姓分隔开!还说:你用不着担心,老百姓无处不在,他们才是我最可靠的警卫员!总统还拿列宁来当“挡箭牌”,说列宁最喜欢见老百姓,最爱与老百姓聊天。我对主任说,因为如此,列宁才遭到了卡普兰的暗算,真担心哪一天在总统身边也蹦出个“卡普兰”来!
这还真应了一句外国老话;说祸祸就到。1995年8月29日晚,谢总统在议会大院内上了车正准备离开时,车外突然发生了爆炸。我当时正在莫斯科出差,从俄罗斯电视台的实况中看到,谢先生满脸是血,可他还站在街头、滔滔不绝地怒斥恐怖分子无耻下流。
格中两国是天然盟友
我先后在四个驻外使馆工作了18年,其中有十分之一的时间是在格鲁吉亚度过的,这一年零八个月令我最为难忘。上至国家元首,下至平民百姓,都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在这个国家,我享受到了在别的国家所享受不到的殊荣:应谢瓦尔德纳泽总统的盛情邀请,我曾有幸多次陪他到外地视察。
有一次,谢总统在一个大型群众集会上谈到国内问题时说:格鲁吉亚目前很困难,我这个总统也很难,但有朋友们支持,我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之后,他突然宣布:中国大使现在就同我们格鲁吉亚人在一起,他坐在主席台上。总统接着说,格鲁吉亚人少,只有几百万;但中国人多,有十几亿!几百万加上十几亿,我们的力量就会大出几百倍!话音未落,全场就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我随谢总统在外地视察时,一般都注意跟在他的身边。有过好几次,格鲁吉亚人用格语介绍情况,总统一边听,一边主动给我“当翻译”,用俄语扼要地加以解说。总统视察完与我告别时,每次都忘不了说:谢谢大使能来陪我,谢谢大使总是同我们格鲁吉亚人在一起。
在格鲁吉亚工作期问,我常常与谢总统谈反对国家分裂的问题。他讲得很深、很透彻、很动感情。总统说:你们中国有个台湾问题,我们格鲁吉亚则有个阿布哈兹问题。两个问题的实质都是一样的:有人在搞分裂。他动情地说,你们中国要是在北部与我们格鲁吉亚为邻,那该多好啊!可惜的是,“邻居”是没有办法选择的,是“上帝安排的”。
他不只一次说:我敢说,世界上没有哪个领导人比我更能理解中国朋友们的“痛”了,因为只有我才有同样的“痛”;格中两国真是心心相印,是天然的盟友;在所有外国朋友的声援与同情当中,来自远方中国的支持最有分量,最有价值!总统还告诉我,他在内部一再讲,中国朋友们有关台湾问题的立场是一堵又高又厚的墙,谁都别想碰它一碰!
总统外事顾问格拉先生告诉我,谢瓦尔德纳泽总统在台湾问题上交待得很明确: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都要听中国大使的,不能“越线”,在具体操作时,有什么事如把握不准,要立即征求中国大使的意见。
中国领导人的殊荣
谢瓦尔德纳泽总统十分尊敬我国领导人,言谈举止间充满着一片深情。1996年6月下旬的一天,我告诉谢总统:江泽民主席出访乘坐的专机将于7月2日中午飞越格鲁吉亚领空。总统得知后十分高兴,说他此刻心情比较矛盾:一方面当然希望中国主席的专机能准时、顺利地飞越格鲁吉亚的上空:另一方面则又盼望届时能出点不大不小的“情况”,好让中国主席能从天而降。后来我得知,谢总统特地交待第比利斯机场领导,要做好中国主席的专机临时降落的一切准备。他还让总统礼宾官将他7月2日整天的工作日程空着,以便随时到机场迎接中国国家主席。7月1日,机场场长请我去“看房子”。原来,机场大楼和机场旅馆已于6月30日提前两天腾出四五十个房间,供江主席和代表团人员一旦到第比利斯临时休息用。格方朋友说,外国元首乘坐的专机飞越格领空是常有的事,但能享受这种“特殊”待遇的只有中国主席一人。
7月2日中午,江主席乘坐的专机飞越格鲁吉亚上空时,机场场长还特地邀我到塔台两个雷达屏幕前观看专机飞行的实况。次日,我向谢总统谈及此事时,他很高兴,风趣地说:还是你大使的面子大,别看我是总统,人家可不让我到塔台雷达屏幕前去享受这种殊荣。
1996年4月中旬,钱其琛副总理对格鲁吉亚进行了正式访问。事前,谢总统吩咐要“按国家元首规格”来接待这位“老朋友”。他亲自与钱副总理会谈,还举行了盛大的国宴和隆重的欢送仪式。两位领导人进行过五六次推心置腹的交谈。钱副总理对这次访问很满意,离开第比利斯之前在迎宾馆“总统楼”对我说,谢瓦尔德纳泽总统很热情,把他当作元首接待。
谢氏“黑色幽默”
格鲁吉亚人生性幽默,而谢瓦尔德纳泽出生的古利亚地区则是格鲁吉亚幽默文化的摇篮。谢先生的幽默在格鲁吉亚是尽人皆知的。我这个外国大使就被这位“格鲁吉亚头号幽默大师”“幽默”过两回。
1996年11月27日,我去向谢总统辞行。此时,总统府的供电情况已大有改善,可以不用爬楼梯了。谢总统一坐下来就“绷着脸”“没头没脑”地抛出了两句特硬的话:“我向中国政府提出抗议!这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回!”
我一听吓了一大跳,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晓得两国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以致“激怒”一国之君,一见面劈头就“迁怒”于我?!在这一瞬间,我心里感到特别委屈,甚至埋怨起“家里”来: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何不事先给我打个招呼?!谢总统发现坐在对面的我实在太木,于是使出一个特有的“谢氏眼神”,狡黠中透着善意,同时,还提高了嗓门,让每一个字都有节奏地从嘴里蹦出:“我向中国政府提出抗议!这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回!”在总统“吼”了两次的“抗议”声中,我悟出了他要挽留我的一片深情,一股一辈子也难得出现几回的暖流,顿时流遍了我的全身。
还有一次,谢总统在外地视察时,远远发现一个人,便拉着我的手走了过去,“没头没脑”地给我介绍:绍塔,斯大林党!原来,这是格鲁吉亚的一个小党——斯大林党的主席。谢总统对绍塔笑嘻嘻地说:你不是要竞选总统吗?我给你这位老朋友支个招,肯定灵!然后,总统向着我努了努嘴,贴着绍塔的右耳说:好家伙,十几亿张选票哪!之后,他又狡黠地、似问非问地对我说:斯大林党!大使能不给它个机会吗?!总统还没等我说话,就冲着绍塔哈哈大笑,说:你看,你看,那么些“天文数字”般的人站在你那一边,我还敢同你争!2003年初,在某一大国策划下,格鲁吉亚的反对派发动“倒谢”运动,后来,“拥谢派”和“倒谢派”的对抗发展到首都街头上。11月,格鲁吉亚的反对派指责议会选举存在舞弊,在首都第比利斯发动大规模的反政府示威。23日,反对派领导人萨卡什维利手持一朵玫瑰,带领大批支持者冲入议会,要求谢尔瓦德纳泽下台,史称“玫瑰革命”。谢尔瓦德纳泽当日在议会上庄重地说:为了避免国家陷入分裂、人民遭受灾难,我现在就辞去总统一职。近十年来,他一直静养在家,偶尔也写一写回忆录,追忆那多彩的一生。
谢瓦尔德纳泽已经走完了86年人生路。
长期以来,对他的评价毁誉参半。这位历史人物的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说。
外交部原东欧司副司长 李景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