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

　　小儿子第一次打针时，呆了一会儿便呱呱叫。我们夫妻二人立即开导，说男孩子要坚强。护士小姐在儿子雪白的大腿上拔出针筒，立即反驳我们，为何男孩子不能哭？不开心便哭吧。说的也是，哭好像变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

　　我当然哭过了。记忆中，第一次痛哭是因为自己偷了家里的钱去买一套模型，好像二十多元。那时候二十多元是很多钱的。老爸发现后，二话不说把我连拖带拉进屋后，用绳索将我吊起来，用木棍打我，打得我哭，哭声传遍木屋区四邻。我已哭得头昏脑涨，木棍一下接一下打到瘦小的身躯上，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口。只知道突然间老妈冲过来把我抱住，父亲仍然是一棍接一棍，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下。停下来时，我还哭得鼻涕口水满脸满地，母亲安抚着我，她双眼泪水不住流下，我一见到，哭得更大声。

　　其次有印象的是爷爷过世。当时年纪小，只知道爷爷死去。灵堂仪式上，亲友都来了，与我差不多年纪的亲戚，在灵堂里抢着玩金银纸衣。看到爷爷躺在灵柩里，样子比平日见到的他更加慈祥，心里也没什么感觉。等仪式开始了，我也是呆呆笨笨的，只想担任烧纸衣的角色，似乎那工作比只是呆跪着更好玩。当然，那么重要的工作我不能做了。突然间，父亲由啜泣到哭了出来，声音不大，但我偷偷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心头一股酸意从喉头涌到头头，我也哭了，而且越哭越大声。

　　第三次，是兄弟之间的吵闹。大哥向来沉稳，说话不多，读书用功；三哥则是典型的读书不行，终日联群结党、早出晚归（甚至几天不归）。这是很普遍的屋村家庭形态，一屋多人，父母为家奔忙，没什么管教，能读书的便继续上学，不能读书的便去学门手艺，当理发学徒也好，或修车学徒也好，总之能找口饭吃就好。有一次，大哥责骂三哥，三哥生性好强，相互不让下最终打起来了，三哥不敌，额头撞得血流如注，满面鲜血的他还是死命的扭抱着大哥。最终，老妈从后把三哥抱着跪地，哭叫着不要再打。两位哥哥还是不忿气地对峙，妈妈跪在地上，抱着三哥的大腿，不停地拉住。我是老幺，连走近的勇气也没有。看到哥哥流血，已经泪水盈眶，当妈妈哭时，我也大哭起来。

　　那些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但印象特别深刻。有些人说，想哭便要哭出来，但对我而言，哭不是好的经验，哭完之后，留在心里的东西很多。最近，我都快到五十了，但一幕一幕的影象令我很想哭。我不知道你看到别人哭，会有什么感受，我不但怕自己哭，也怕见到别人哭，更怕弄哭别人。我从来不认识铁石心肠的人，起码我没见过这样的人，看到别人在打架，看到有人被欺负而哭，是否真的有人无动于衷，是否真的有人乐在其中。我相信，老爸棒打我的时候，他也不好受；我相信哥哥看到母亲痛哭，也是心如刀割。一个家，是否会有任何一个家人愿意看到其家人冲突而袖手旁观？愿意看到冲突一波接一波而置身事外？似乎现在有这样的人。我读过很多国内的那些所谓“伤痕文学”，说的都是动荡岁月中时候人们的经历，我从来没什么感觉，只想认识一下当时的事情。最近看《钢铁是怎样炼不成的》，看到一幕又一幕人斗人、团斗团的描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也不管是亲朋好友，这一刻你跟他在一起，下一刻他便要整死你，那是何等可怕的世界。

　　刘伟华 TopGear 香港版总编辑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