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沙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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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8-12 13:27
訪著名攝影家沙飛的女兒王雁
在紀念抗日戰爭勝利七十周年的日子裡,我們又與那些誕生在炮火硝煙中的歷史老照片相逢,在影視、在展覽、在媒體。許多作品沒有署名,就如無數倒在戰場上的無名英雄一樣。然而我們看著這些照片長大的這一代都不會忘記這些用照相機作刀槍殺向敵人的老前輩。在這些英雄中,有一位叫沙飛。
八路軍抗戰影像首次在台灣展出
沙飛的「八路軍抗戰影像展」七月四日在台北王朝大酒店,隨後在台灣各地巡展。展出的近百幅照片反映了抗日戰爭時華北敵後抗日根據地軍民艱苦卓絕的鬥爭。這是八路軍抗戰影像首次在台灣展出。沙飛的女兒王雁從深圳趕來出席開幕式並介紹說:「父親和戰友在抗戰中拍攝的近萬張底片大多完好地存放於北京解放軍畫報社,這珍貴的文化遺產得以保留,與父親有關,他提出「攝影底片是歷史見證,人在底片在,人與底片共存亡」,父親和戰友們為保護底片,付出了鮮血和生命的代價。今天展出的作品,就是用原版底片掃描製作。」
攝影展吸引大批觀眾,現場氣氛熱烈。台灣的財團法人長城文教基金、中華文化學術研究推廣教育基金會和華夏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等主辦單位的負責人在致辭中皆強調抗戰精神的傳承和紀念抗戰的現實意義。來台灣旅遊的原東江縱隊戰士的後代,專門組成「抗戰後代文化之旅台灣團」趕到現場參觀。原東江縱隊司令員曾生的兒子說:「在台灣參觀這個展覽,令我激動。」
擦去了蒙在金子上的汙垢
沙飛,是個傳奇人物。原名司徒傳,祖籍廣東開平。一九二六年參加北伐,在國民革命軍當報務員。一九三二年在汕頭電台當報務員。一九三五年加入上海黑白影社。一九三六年九月考入上海美術專科學校。一九三六年、一九三七年在廣州、桂林舉辦個人攝影展覽。
一九三七年七月,盧溝橋事變一爆發,沙飛即發表了「攝影與救亡」的文章,強調攝影在救亡運動中的重要,呼籲攝影作者自覺、義不容辭地擔負起重任,文中說:「將敵人侵略我國的暴行、我們前線將士英勇殺敵的情景以及各地同胞起來參加救亡運動等各種場面反映暴露出來,以激發民族自救的意識。同時並要嚴密地組織起來,與政府及出版界切實合作,務使多張有意義的照片,能夠迅速地呈現在全國同胞的眼前,以達到喚醒同胞共赴國難的目的。這就是我們攝影界當前所應負的使命」。這是他的以相機為武器抗擊日本侵略者的戰鬥宣言,也是此後他行動的綱領和目標。
一九三七年八月沙飛到山西太原,擔任全民通訊社攝影記者。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在河北阜平參加八路軍。先後擔任《抗敵報》社副主任、籌建了《晉察冀畫報》並擔任了社主任等職。拍攝了大量反映紀實與抗戰的攝影作品,我們所熟知的《魯迅先生最後的留影》、《聶榮臻與日本小女孩》、《白求恩做手術》、《戰鬥在古長城》等等都出自他之手,當之無愧是中國新聞攝影事業的創始人之一。
由於他目睹許多日寇的殘暴行為,精神受到刺激,一九四九年在石家莊和平醫院,開槍打死為他治病的日籍主任醫師津澤勝,被華北軍區政治部軍法處判處死刑,直到一九八六年北京軍區軍事法院宣布撤銷原判決,為沙飛恢復軍籍、黨籍,而這已經過去了三十六年……
血管裡流淌著父親的血
沙飛的生,沙飛的死,沙飛的死而復生,給我們帶來無窮的思索。
我們要感謝那些當年與沙飛並肩戰鬥,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又為沙飛的平反奔走呼號的老前輩。我們要感謝沙飛夫人王輝和他們的五個兒女。是他們的不懈努力,終於擦去了蒙在金子上的汙垢,使金子重新放射出光芒。
這五個子女中有一個最為活躍,她就是一九四六年在張家口出生的老三王雁。
王雁說,「自己是父母破鏡重圓後愛情最為濃烈時的結晶」,父親親自給她起名為王小輝,以表示對改名為王輝的妻子的愛,父親當時還說,將來全國和平了,幾個孩子還是要改回他的姓——司徒。上大學時她自作主張,改為現在的名。她只當了父母親幾天的掌上明珠,還未滿月就被送到河北懷安縣柴溝堡一個老鄉家。九月父母撤離張垣時把她留下。一九五〇年三月四日,沙飛告別人世時,五個孩子,大哥十七歲,大姐十五歲,弟弟三歲,小妹一歲,王雁四歲。
一九五〇年春天,沙飛的戰友石少華、孟昭瑞將王雁接到北京、送進華北軍區八一學校幼兒園時,沙飛已去世一個月了。校長老師及小朋友的父母幾乎都知道關於沙飛的事,他們經常愛憐地撫摸著王雁的臉說,你爸爸太可惜了……因此王雁從小就知道父親叫沙飛,他原來在部隊裡專門照相,由於他開槍打死了一個日本醫生被槍斃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王雁越來越渴望瞭解自己的父親。
她回憶道:「一九六五年夏天我高中畢業前夕,趁母親出差,偷偷打開了一隻從未見她開過的舊木箱。在一個黃色的牛皮包裡有個小鐵盒,裡面果然有我堅信應該有的東西:父親年輕時穿西裝的照片,父親母親哥哥姐姐的合影,父親在廣州、桂林影展的會刊,父親未寫完的自傳,一九五〇年二月二十四日中國人民解放軍華北軍區政治部軍法處關於判處沙飛極刑的判決書等文件。
我受到強烈的震撼。我終於知道了自己父親的生與死!第一次看到父親的照片,發現自己長得那麼像他!我感覺到血管裡流淌著父親的血,血緣把我和他緊緊地連在一起。我把照片拿去照相館翻拍,把文件都抄下來。夜深人靜之際,我常常把照片、判決書拿出來,看著,吻著,流著淚,這是我少女時代最大的秘密。」
沙飛多虧有你們這樣的兒女
就是這個王雁,在改革開放後來到深圳,我在二十多年前在上海認識她時,她的名片上印的還是某進出口公司部門經理。常常好久沒有她的消息,突然一個電話,說已到上海,肯定又是到檔案館、圖書館,或者是到舊書攤尋找、查核有關沙飛的資料。我總是和她開玩笑:「沙飛多虧有你這樣一個女兒。」
一九九五年王雁與廣東電視台合作拍攝了五集專題片《浴血抗戰》,與深圳電視台合作拍攝《歷史的證言》、《照片中的歷史》,並與劉馳峰編輯了專題片《血與火的見證——沙飛、石少華攝影作品展》。
一九九五年八、九月,王雁策展的「沙飛·石少華攝影展」在廣州、深圳、汕頭巡回展出,引起轟動。之後,「沙飛攝影展」又在上海、紹興、杭州、金華、石家莊、西安、北京等地巡展。一九九六年,她主編並自費二十萬元出版了《沙飛紀念集》,贈送全國各大中城市圖書館、大學圖書館、攝影家協會、新聞傳媒等文化單位、部隊及沙飛的老戰友。許多人就是從那時起認識沙飛,知道沙飛有這樣一個女兒。
從一九九八年七、八月起,王雁的「尋訪白求恩與沙飛的足跡」與「晉察冀行——尋找父親沙飛的足跡」發表在《人民日報》及上海《文匯報》。接著,「白求恩與沙飛——兩個異國影友」、「父親沙飛之死及身後事」、「沙飛夫人的回憶」、「走近父親沙飛」及「在上海追尋沙飛」等文章,先後發表在《人物》、《海上文壇》、《縱橫》、《羊城晚報》等報刊上。文章衝破了沙飛平反前提設置的「不登報、不廣播、不開追悼會、不移葬」四不規定,首次向世人揭示了沙飛的生平與死因。
二〇〇五年,王雁拿出《鐵色見證——我的父親沙飛》及主編的《沙飛攝影全集》,與安哥合編《沙飛攝影選集》,與察哈爾合編著《血肉長城》、《紀念白求恩》、《塞上紅都》等,向抗日戰爭勝利六十周年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六十周年獻禮。和聶榮臻元帥的女兒聶力一起接待當年的「日本小姑娘」美穗子。
二〇〇七年與劉麗麗合編著《飛向自由的一粒沙》。
二〇〇九年策劃由顧棣編著的《中國紅色攝影史錄》。
二〇一二年策劃由司蘇實編著的《沙飛和他的戰友們》、《紅色影像》。
這幾年,王雁幾乎不間息地組織了沙飛作品在中國各地和日本的展覽,把沙飛作品無償捐贈給國家博物館,設立沙飛攝影獎勵基金……二〇一五年,在紀念抗戰勝利七十周年之際,她終於實現了把沙飛作品送去台灣展出的願望,《鐵色見證——我的父親沙飛》及《沙飛攝影全集》將重版,由她策劃、劉深導演的紀錄片《尋找沙飛》也將面世。
我也是一粒在祖國的天空中自由飛舞的沙子
這是筆者在《鐵色見證——我的父親沙飛》及《沙飛攝影全集》出版時對她的專訪。
樓:您真不容易!怎麼會想到寫這部書的?
王:一九八〇年代初,我們全家開始為糾正父親的錯案奔波。七十歲高齡的母親在弟弟王毅強陪同下,親自到北京,面見北京軍區軍事法院院長;大哥王達理給胡耀邦總書記寫信,在廣州各圖書館查閱有關資料,在報刊上寫文章,介紹幾乎無人知曉的沙飛;特別是在北京當教師的姐姐王笑利,整整七年,奔走於法院、醫院、父親的戰友、親友之間。那些相識或不相識的人,幫助我們努力一步步向前走。
一九八一年初,《中國攝影》雜誌發表中國新聞攝影學會會長蔣齊生的文章《沙飛——開創中國人民革命攝影事業的攝影革命家》。這是攝影界首次公開評價沙飛。
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在北京中國美術館,中國攝影家協會、中國老年攝影學會、中國新聞攝影學會聯合舉辦《沙飛攝影藝術展覽》。
一九八六年五月,沙飛錯案正式糾正。遼寧美術出版社出版羅光達主編的《沙飛攝影集》。
一九八七年十月,在河北省阜平縣烈士陵園,為紀念沙飛及緬懷在抗日戰爭中晉察冀畫報社犧牲的九位烈士而建立的「英魂碑」落成。
一九九二年五月五日,在北京,中國新聞攝影學會、新華社攝影部、晉察冀文藝研究會等單位聯合舉辦沙飛誕辰八十周年紀念活動。
但是在這十幾年裡,我為父親做的事很少。我在尋找著自己的出路。一九九七年初,我徹底離開生意場,開始尋找沙飛的足跡。受朋友們的啟發和鼓勵,我把這個尋找的過程用最原始的方法紀錄下來,以最真實的面孔保留下來,供人們將來研究之用。
樓:在這尋找的過程中給您觸動最大的是什麼?
王:這些年來我始終處於一種興奮的狀況之中。最使我感到震撼的是,一九九七年到一九九八年,羅光達、蔣齊生、石少華先後去世。時間在無情地迅速流失,如果我們的行動再遲緩一點,許多資料就無法搶救下來了。在原新聞攝影學會主席蔣齊生的遺體告別會上,姐姐把一個紙箱交給我,說是蔣老委托轉交給你的,他走前一個月把收集、採訪有關沙飛的照片、資料全部整理好,寫明交王雁。
一九九九年,姐姐也把她從一九八〇年到一九八八年寫的採訪筆記、平反過程的日記全部給了我,我都收了。當時,我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後來我才醒悟,蔣老無遺憾地走了,姐姐也輕鬆了,而我卻接過來一個歷史的擔子,太沉重了!要完成這麼大、這麼艱巨的工程,必須投入熱忱、時間、精力和金錢。我明白,自己不可能再有其它的選擇。
二〇〇二年底,我開始動筆。讓世人瞭解一個真實的沙飛,這就是我的想法,盡管不可能做到完全、徹底。這是對父親的交代、對歷史的交代。
樓:從你的書中看來,你的尋找過程還是比較順利的,是不是與你長著與沙飛一樣的臉有關?
王:(笑)我太像父親了,所以就像一張介紹信。不過最重要的是沙飛的作品及傳奇人生感動了人們,不管是與沙飛並肩戰鬥的戰友,還是與他素不相識的後輩,都願意幫助我。
一九九五年初,我剛開始這個工作時,連到底能進誰家門都心中無底——從來沒見過,事先也沒聯繫;何況那一年是抗日戰爭勝利半世紀,他們都是新聞採訪的熱門人物。後來聽說,最多一次有八家電視台同時採訪楊成武。
北京的朋友給我提供了車,提供了首長們秘書的電話。為了安全,秘書們會把不瞭解的來訪者拒之門外。但是,當我給秘書、參謀打電話,說明是沙飛的女兒,想看望、採訪首長時,所有的大門都向我們敞開了。在京僅兩周,我們看望、採訪了楊成武、呂正操、肖克、王平、陳錫聯、劉瀾濤、馬文瑞、葉飛、張宗遜、耿飆、李默庵、吳岱、劉志堅、黃新庭、蘇靜、孫毅、周巍峙、熊向暉、王政柱、潘焱、紀亭榭、曾克林、盧仁燦、宋玉林、王樹聲夫人楊炬、陳庚夫人付涯等前輩,並全部拍照、攝像。朋友們認為簡直神了!而我想大概是父親的在天之靈保佑著我吧。我對幫助過的長輩、朋友都心存謝意,所以在後記中列了許多名字,但也可能掛一漏萬,只好請朋友們諒解了。
樓:我雖然對沙飛先生有所瞭解,但是在拜讀你的大作時仍很激動,幾次流淚。可以想象你在採訪中也肯定很激動吧。
王:為父親平反時我們搜尋的資料都是粗線條的,而在尋找父親的足跡時,我們發現了許多細節,如果沒人去挖掘,就湮沒在歷史的塵埃中了。在完成這本書的過程中,我對沙飛的感覺逐漸起了變化。我面對的不僅僅是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父親,而且是一個讓我感興趣的歷史人物。一個人與一個時代,他的家族,他的心路歷程,他的愛與恨、歡樂與痛苦、選擇與拋棄、理智與瘋狂,他們那一代人、那一段歷史,都吸引打動我。我有機會就拉著我女兒也一起參加,在做我的幫手的同時,讓她也受受教育。父親說:「我要像一粒小小的沙子,在祖國的天空中自由飛舞。」我也是!
樓:你在採訪中最困難的是什麼?有沒有最遺憾的事情?
王:最大的遺憾是我們尋覓了那麼多次,都沒找到父親當年埋葬的確切之處。其次是沒有想到在這兩本書即將出版之際,五月三日,九十四歲高齡的母親突然走了。父親去世時我太小,完全不懂事,這次初嘗與至親的人生離死別,一段時間感到心都空了。我的遺憾多過悲傷,如果她晚走幾個月……
樓乘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