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吾老」如同「幼吾幼」

　　一次老同志聚會，見一位老友很少喝茶，便問他緣故。他答道：「水喝多了要頻繁如廁，不方便。」後來他又悄悄地告訴我，他已用上了「尿不濕」，非不得已，很少外出參加活動了。談話時不免流露出一股羞赧之態，悵然若失的感覺照例引起了我的共鳴，是啊，前車之鑒，我不正在向他靠攏嗎？

　　人們形容父母育兒不易，常用「一把屎一把尿」來表達。如今老了，卻惶惶然覺得，自己也有回歸「一把屎一把尿」這類狀態的危機了，煩惱不禁添了幾分。綜合自己數十年來的觀察，忽然發現，同樣是伺候照顧，小孩和老人得到的待遇，往往是並不相同的。照料嬰孩，再髒再累也是完全應該，很少有人抱怨，即使孩子再不聽話，一句「他還是個孩子嘛！」就過去了，而伺候老人，有些人就不能虔誠和耐心了，遇到髒、臭、糾纏、吵鬧……難免不產生抱怨與責怪。大面上，「老有所樂」「老有所為」，字裡行間，頗含敬意和暖意，而一旦觸及「老有所犯」，要處理奉養老人的實實在在的諸多難題和麻煩，從親人、單位到社會，就難免會感到一種負擔。

　　其實，生老病死自有它的規律。滑稽戲裡稱老人為「老小」，並解釋「老到後來就變小囡了」，真不失為這一規律的生動寫照。隨著年齡的增加，人們的生理機能日漸衰退，視力、聽力、體力、耐力，一天不如一天；飲食消化，思考語言，都會不斷遇到障礙。原來漂漂亮亮的女士變得口水流淌不絕，當年精明強幹的領導如今聽著說著就地打起了瞌睡，這都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現實。當然也有身體健康精神矍鑠的老人，但不多，更不能要求每個老人都如此。倘若再患上各類疾病特別是老年癡呆之類的疾病，一系列令已感到羞赧、抱愧，令人感到頭疼麻煩的事，每每會絡繹不絕地接踵而至。對此，有些人尤其是子女、親人能正確對待，但也有不少人則會難以接受。若是需要曠日持久地認真對待的話，更會「久病無孝子」，連最親近的子女都難以發自內心地妥善處理了。

　　對老與小為何會有這樣的差別呢？我覺得還應該從意念上去思考。孩子在成人心目中是幼稚無邪的，是真正的弱勢群體，不施愛難以成長，而只要愛護，他們就「日長夜大」，日臻成熟。他們代表著未來，會不斷帶給我們無數欣喜和歡樂。而老人就不同了。他們當中有些人原處優勢地位，如今轉化為弱勢，有的人就難免不習慣、不適應了。老人已是落山的夕陽，再怎麼照料，結局早已明確，不會像孩子那樣青春煥發。面對著難以改變的悲劇前景，即使努力，也容易只從同情、憐憫這些角度考慮，鼓不起勁頭，體會不到內中積極的意義。

　　這種想法是不科學的，更是缺乏感情違背人性的。隨著社會的發展，父輩育兒已在慢慢克服「為己養老」的狹隘的單純報恩觀念和功利目的，從而轉變成為社會培養後繼之人，為人類發展做出貢獻的理念。那麼，在養老方面，就更應該全社會予以關心，全社會都要為提高老人的生活質量、為維護老人的生命尊嚴而作出努力。這當中，老人的子女、親人自然應該負更大責任，但並不只是為了知恩圖報，還有更深一層的社會和諧發展、民族健康傳承的深刻含義在。

　　我們已經進入了老年社會，一系列重大課題有待我們解決。我認為，首先應該從觀念上克服不妥甚至錯誤的想法，不僅不應歧視，甚至也不能停留在同情和憐憫上，應像愛護孩子那樣自然周到、那樣心悅誠服。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當然好；但還是先從「老吾老如同幼吾幼」開始吧，倘若人人都能像愛護孩子那樣關心老人，我們的養老事業可能會迎來一個新的局面。

　　過傳忠

　　資深語文特級教師，復旦附中原校長。曾任民革上海市委副主委，上海市政協常委兼副秘書長，上海市語協副會長，現任上海視覺藝術學院兼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