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頸·雞爪·豬手·鳳尾魚

　　活著，很多時候是一種感覺。

　　感覺於男人，可能更多時候是間接的，甚至遠大空虛而盈其中，比如爭奪權勢，追逐女人等。而女人的感覺則具體多了，看得見摸得著為上，虛無則常常不耐煩，對於味覺的感知尤是——鴨頸，雞爪，豬手，鳳尾魚之類，品食不厭，咬嚼不煩，還很有心得呢。

　　多年前，池莉小姐的《生活秀》宛如「一池春水吹皺起」，大陶紅的「來雙揚」落寞抽菸風情，羨死多少女人心，迷惑多少中年客！可這些只是心裡想想，嘴上說說。火起來的終究還是來雙揚的絕活——鴨脖子。

　　來自武漢的小吃鴨頸，在這個散落了無數女白領的大都市，開始了它們的麻辣香。聳立的高樓裡，隔開的辦公室桌前，性感的鴨頸，一段段被無數的細長手指，巧妙無聲地送進性感的嘴唇間。隨後，一陣低微切齒的嚼錯，舒服得大張輕易不開的櫻唇，一絲微麻稍辣的快感，潛然入心頭，或啜口純水，或猛喝可樂。一個人吃實在沒意思，這樣的快感是需要幾個人的——三四美女最好，多了，就嘈雜了。這樣的景色，常常是在一個電話後的半小時出現。

　　可惜，這樣的好景色忽然就頹了。媒體報導說，某某鴨頸的加工有嫌疑，將損害健康云云。不管加工的公司如何解釋，如何說法，終究「美人嘴香鴨頸聚」的時尚，還是在這個城市給破得煙消雲散。當然，喜歡啃嚼的美女是不會理會的，嗜美味向來是女人們最直接的權力。比如，近來地球上「禽流感」一直在鬧得歡，都說雞吃不得，可偏有人還是喜歡吃，甚至越吃越喜歡啃食各色鳳爪了。

　　所謂鳳爪，即是雞爪的美稱罷。說起鳳爪與女人們的關係，淵源是極深的了。大約近十年前，本城的女人們說起好吃的東西，什麼都會遺漏，惟獨「麻辣鳳爪」是極不肯漏掉的，甚至因為有了這雞爪的紅白相間的燦爛，酒便也多喝了幾杯。女人們聚作一團，說到吃的話題，便會有老到的女人歡快提起「某某店的雞腳爪好吃極了，嶄！」

　　記得當年臨汾路上，有一家熟食店的「白雲鳳爪」，極有名氣。黃昏時分，常常有不少人排隊繞圍店家的玻璃窗前，絕大多數是二三十歲的女子，或許是下班路過的，或許是專來買這裡的鳳爪的。據家住店周圍的朋友說，去了稍晚些就只能兩手空空。而那時的雞爪，絕大多數是「洋雞爪」，比我們的土雞爪子要大得多，壯實得多，一隻要抵兩隻呢。白白胖胖的洋雞爪，配上紅紅的辣麻浸料，頗具「秀色可餐」的意味了。

　　女人們啃雞爪，一般是很有吃相的，絕不會吃得滿嘴都是辣椒紅，而是左手五指春筍間揉夾一團白。不經意間，就會順勢搽一下動作的嘴，輕巧得不露一絲痕跡。話照舊在不停地大聲說，右手的雞爪卻已成了一根細白骨，光爽極了。而最新出爐的《無窮動》，片中有段幾個女人圍坐一起啃雞爪，論男人的場面，那分無畏無懼的姿勢，恐怕上海女人們是避之不及的吧。

　　其實，要說把握吃相，大概是啃豬手最為難的了。試想，一隻肥肥肉肉的豬手，煮熟，斬分，究竟要比鴨頸、雞爪壯碩多了。要有好吃相，吃得香，沒有幾分功夫還不一定行呢。

　　豬手的香，四季不同，一般春秋兩季，當然是紅悶者為上，而夏季是糟之極品，冬季則以沙鍋煨煮黃豆湯為高。紅悶鬱香，糟淋清香，沙鍋濃香，總要一一嘗來，才算得是個吃豬手的老餮。而最能體現上海女人吃相「巧笑倩兮」的，我以為就是她們對烤子魚的品嘗了。

　　烤子魚，也就叫鳳尾魚。記得年少時，中午放學回家，時常會聞到一股炸魚香在甜甜彌散，定然又是鄰家嫂嫂在做油炸烤子魚了。鄰家嫂嫂生來一副江南女子小巧模樣，瘦瘦條條，眉清目秀，手腳甚是麻利，菜場裡去一回，手腕上的篾竹小籃子裡，總少不了一家人桌上簡單而豐富的菜肴。她的工廠是「三班倒」作息，白天常有時間在屋裡頭。只要是上中夜班，她總要花一些時間在弄菜上，油炸烤子魚是她的一齣保留節目。

　　走過她家門前，只見清湯掛面的鄰家嫂嫂，歪斜著一頭齊耳短髪的腦袋，欣賞著右手端的一盆剛出油鍋的烤子魚。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她輕甩了一下懸蕩眼前的一綹直髪，粲然道：「來，嘗嘗我做的烤子魚吧。」說時，左手已輕拈了一條黃燦燦的魚身，細潤的小手指同盤中的魚尾一樣，已然微微翹起了。我笑著跑開了，眼睛裡卻是看著她微笑著張開並不大的嘴，輕嚼著炸脆的魚，一臉的得意和滿足。

　　後來，這樣的風情越發少見了。偶爾，也會聽到一些中年女人提到以前吃烤子魚的味道，但手抓著魚身，微笑著輕嚼的模樣，大概也只能在屋裡頭才得一見，弄堂裡是絕對看不到了。

　　「食色性也」，人類的一切吃相，都因了本能的突出而被文化了起來。女人的吃相和感覺，尤其要文化一下，大概才會有別一樣的感受吧？

　　朱來扣

　　又名令野，号潛堂。资深艺术评论家，诗人，擅中国书画篆刻。现为上海书画院签约画师、《海上印社》责任编辑。著有《谁在谈艺术—令野艺术评论集》（上海书店出版社二〇一五年八月第一版）、先锋诗集《蕪弦詩稿》（华语文学二〇一五年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