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嚴，孝慈手足情深

　　一九九四年十一月十四日，北京傳來消息東吳大學章孝慈校長於北京友誼賓館，因中風送往中日友好醫院急救。時任僑委會委員長的章孝嚴正在美國波士頓訪問，海基會立刻與章委員長夫人黃美倫女士聯繫，得知章委員長正兼程趕返台北，並與行政院聯絡，希望以人道立場，特許有公務員身分的章委員長赴北京探望正在急救的弟弟章孝慈校長。十一月十五日，行政院宣佈基於人道立場，同意僑委會委員長章孝嚴以個人身分前往北京，這也是章孝嚴在一九四九年以後的第一次赴大陸。

　　為協助章孝嚴及夫人、章孝慈女兒章友蘭一行赴北京，海基會安排我與秘書處徐建處長同行，就近與大陸海協會協調，給予方便和協助。章孝慈夫人趙德申則已由其子章勁松陪同，於十四日晚即赴香港，隔日上午飛抵北京。

　　我們一行五人，於十六日下午三點抵達北京機場，前來迎接的是海協會副秘書長劉剛奇、北京大學羅豪才副校長及章勁松。下午四點半，我們抵達中日友好醫院探望章孝慈，但他已無知覺。章孝嚴夫婦及章孝慈夫人趙德申及子女，皆憂心憂心忡忡，悲痛不己。

　　章孝嚴與我是在一九七五年至一九七七年在駐美大使館的同事，當時章孝嚴是總務組及政治組三等秘書，同時一起工作的有程建人及戴瑞明、左紀國，都是一時才俊，後皆擔負重任。章孝慈則是我一九九二年回台北任職海基會工作後，才認識的朋友。我與他印象深刻的一次深談，是一九九三年九月我要赴北京參加「兩岸為健康而跑」活動，行前與外交部長錢復相約在外交部會面。錢部長要我盡快和東吳大學校長章孝慈見面，因他剛參加在北京舉行的「兩岸法學研討會」回到台北。這是他的第一次大陸行，並赴桂林他毌親章亞若女士的墓地致祭，受到有關方面禮遇，安排見到當時的中共總書記江澤民先生，帶回重要見聞，錢復認為值得參考。錢復部長告知，章校長回來後晉見李登輝總統，向他說明了台灣若宣佈獨立，江總書記的看法。

　　次日我在東吳大學城區部拜會章孝慈校長，他很親切地接待，我向他說明錢部長特別要我前來向他請益，希望知道江澤民總書記與他談話的要點，特別是有關台灣若宣佈獨立，大陸方面有何反應。章孝慈校長告知，江澤民總書記說：一九四九年以來，中華人民共和國只有四次對外戰爭，即一九五〇年朝鮮戰爭，一九六二年中印邊界戰爭，一九六九年中蘇珍寶島戰爭，一九七九年中越之戰。每當中共不得已對外作戰時，中共中央一定有紅頭文件發佈，其中必定有「絕不坐視不管」。也就是說有這五個字出現在中共中央紅頭文件時，戰爭即將爆發。

　　江澤民總書記告訴章孝慈校長，如果台灣宣佈獨立，中共中央一定會發佈「絕不坐視不管」的紅頭文件。這也說明這已觸碰大陸最後的底線，不得不做的反應。

　　當我在中日友誼醫院加護病窗外，看到章孝慈靜躺在病床上，全身都插著急救的導管，再想起一九九三年秋我們見面的情景，內心有無限的傷感。

　　大陸方面對章孝慈，用了全力的悉心醫療照顧，中日友好醫院成立了醫療小組，包括北京城內第一流醫院的二十多位神經科權威醫生，皆參與協助治療。因為此次章孝慈來北京是應北京大學之邀，來參加學術會議的。我記得在那期間，北大羅才豪副校長（後曾任全國政協副主席）幾乎每天都來醫院探視，認真感人。章孝嚴一方面要與醫院方面聯繫，一方面和章孝慈好友尹衍樑董事長商討，如何安排送章孝慈回台治療。

　　在北京期間，章孝嚴想到應該去北京香山國父孫中山先生衣冠塚致祭，但以什麼身份去，頗費周章。因當時章孝嚴為中國國民黨中常委，僑委會委員長，以這兩個身份寫在花圈中，以當時兩岸關係的氛圍，是有難度的。一方面要不失立場，一方面要不為難主人，我當時對章孝嚴說，當前中國大陸有一位很有影響力的人士是鄧小平先生，它唯一的身份是中國共產黨黨員。我相信章孝嚴當時聽進去了。後來想出一個大陸方面肯定會接受的身份，在花圈上款用「中國國民黨孫總理中山先生千古」，下款用「中國國民黨黨員章孝嚴敬輓」，果然大陸方面也默認了這項方式的安排。十一月十八日，章孝嚴決定要乘此一難遇的赴大陸機會，去桂林祭拜他母親章亞若女士的墓地，經海協會協調，派劉剛奇副秘書長隨行協助。在飛機上，章孝嚴對我說，在台北每日必看中央通訊社給首長看的參考消息「央密參」，但真實的體認是不太一樣。此時他來北京也有兩三天了，走過大街小巷，初步了解一些北京的市況。當時我想，國內的長官如果都有機會來大陸看看多好，可以縮短兩岸高層相互的認知與心靈差距，也使我堅定一個想法，交流是兩岸關係至為重要的一環。

　　到達桂林住在桂林賓館，是當年李宗仁的官邸，下午即去章孝嚴母親的故居參觀，那是位在一個軍營大院內。下午三時抵市郊鳳凰嶺章亞若女士的墓地。這是他第一次來母親墓前，行三跪九叩禮。我看到他的眼鏡鏡片後面，淚水滿面，我想他真是悲痛啊！試想他母親的遭遇，數十年來蔣家門外的孩子的際遇，正在北京病危的孿生弟弟，此悲痛真是令他難以言喻。

　　十九日我們再回到北京，與醫療小組商量，準備接章孝慈校長回台北的有關事宜。二十日章孝嚴夫婦與我先行返台，看看是否能讓救.包機直飛桃園中正機場。海基會秘書處徐健處長則留守北京，協助章孝慈夫人及尹衍樑董事長安排包機事宜。

　　十一月二十三日因台北方面基於「兩岸人民關係條例」，始終不同意包機由北京直飛桃園機塲，因此救護包機是由北京經過香港機場轉至桃園中正機場。同機有章孝慈夫人子女，兩位中日友好醫院的醫生，一位護士，東吳大學程家瑞院長，徐健處長。章孝嚴夫婦與我在桃園中正機場接機後，在數十位電視及報紙記者的目送下，立即由停在停機坪的救護車送往石牌榮民總醫院治療。章孝慈校長最後在一九九六年二月二十四日病逝榮總。

　　在北京及桂林的五天內，我看到作為兄長的章孝嚴，雖然心中無限悲痛，但處理事情，有條不紊，同時也於私善盡了人子之孝心，於公表達了對孫中山總理的敬仰與忠誠。

　　章孝嚴後來出任外交部長，行政院副院長，中央黨部秘書長，總統府秘書長，立法委員，中國國民黨副主席，是黨國棟樑。他是一位有愛心、有耐心、有百折不撓毅力的中國國民黨黨員。

　　李慶平 前海基會副秘書長，前中國廣播公司總經理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