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望道 揚帆嘉陵行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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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7-06 10:08
抗戰時期,風景優美、交通便利的北碚是重要遷建區,有「小陪都」之稱。當時,北碚的夏壩,與市區的沙坪壩、江津的白沙壩及成都的華西壩並稱為大後方的「文化四壩」。時至今日,「小陪都」的風貌已不多見,但「夏壩」仍以火車站、學校以及道路的名稱得以留存,並常讓人想起著名教育家、語言學家、民盟中央原副主席陳望道的重慶過往。
潛廬新主人
一九三七年八月,日軍進攻上海,復旦大學多處校舍被炸。九月,校長吳南軒帶領部分學生遷往江西廬山。然而,戰事一再吃緊,南京、武漢先後失守,復旦師生不得不繼續由九江、武漢、宜昌一路,向重慶轉移。一九三八年一月,當復旦師生輾轉五千餘里到達重慶時,在渝復旦校友及社會各界在千廝門碼頭熱烈歡迎。其後,大家又積極為學校復學奔走。當吳南軒選中北碚的黃桷鎮作為校址後,嘉陵江三峽鄉村建設實驗區盧子英專門簽發文件,倡議北碚的鄉紳為復旦大學修教學樓捐地,得到社會各界的積極響應。
黃桷鎮位於嘉陵江北岸,原名東陽,因「日出江東」而得名,自古有「巴渝古鎮」之美譽。復旦大學入駐之初,只能暫借黃桷小學及紫雲宮廟作為教室,天府煤礦的棧房作為學生宿舍,再租民房作為教師宿舍。來重慶的六百多名師生無法全部安置,新聞系只能借菜園壩、化龍橋的私立復旦中學上課。次年,新校舍開始動工修建,並完成登輝樓等建築。
當時,復旦租借的教師宿舍中,有一處叫「潛廬」的民居。該屋位於學校北面的黃桷鎮上,距離學校約一華里,穿斗式木結構,小青瓦夾壁牆四合院,朝門頂端鑲嵌「潛廬」二字。潛廬主人劉少隆先生為支援全民抗戰,支持教育事業,將房子捐給復旦大學作教師宿舍使用。一九四〇年秋,潛廬的正面廳堂和臥室住進了一位五十歲的教授,他就是著名學者陳望道。
陳望道曾於二十年代在復旦大學任教,並擔任中文系主任。一九三一年七月,陳望道離開復旦大學,發起「大眾語運動」,於次年寫成《修辭學發凡》,奠定了中國現代修辭學的基礎。上海淪陷後,在孤島堅持從事文化界抗日救亡活動的陳望道,屢遭汪偽特務迫害,不得已離開上海,取道香港到達重慶。回到復旦大學中文系任教的陳望道,先任中文系主任,一九四二年起任新聞系主任,並代教務長。
由於復旦大學為私立大學,遷渝後辦學經費十分困難,經董事會研究,多次申請國立,並於一九四一年十一月獲批。一九四二年元旦,國民政府正式改復旦大學為國立大學,並在夏壩興建新校舍。
夏壩原名「下壩」,是靠近江邊的小平原。陳望道到復旦後,取「華夏」之「夏」,將「下壩」更名為「夏壩」,以表達師生的愛國之心。除了教書,他還與復旦師生一道,積極參與到學校的管理和建設中去。經過大家的共同努力,一座新的學校屹立在嘉陵江邊,而陳望道的形象也鐫刻在了學生們的心底。
據重慶時期的復旦學生描述,陳望道經常穿一件疙疸布的灰長衫,每天從鎮上走到復旦大學,老是像趕路,雖然步伐那麼平穩,你總覺得他一點也不悠閑,好像總在思考;他是浙江義烏人,因義烏官話不好懂,所以雖身為中文系和新聞系主任,但平時沉默寡言;你和他點頭,他的回答也是那麼淡淡的,你將感到他不那麼容易親近,而你去到他屋子裡討論「的、哩、嗎、了」,作為語言家和修辭學家的他,又會高興地給你談上三四個鐘頭,還會遞給你一支香菸……
在重慶,陳望道還繼續開展中國文法革新問題的討論,並發表了《文法革新問題答客問》《答復對於中國文法革新討論的批評》《文法的研究》等論文。這些論文從方法論上批判了機械模仿、生搬硬套的錯誤,明確地提出了用功能觀點來研究漢語語法的見解。一九四三年,他把討論的文章編輯成《中國文法革新論叢》,由重慶文聿出版社印行,為漢語文法學史提供了一部有價值的文獻。
遷離重慶前,復旦大學的建設已經頗具規模。據復旦校史資料記載,夏壩沿江鋪有通衢大道,夾道梧桐成蔭。獨立牌坊式校門之內,以登輝堂為基准,相伯圖書館、寒冰館、新聞館、青年館等一字排開,皆坐東朝西,面向嘉陵江,四幢教室、四幢女生宿舍、六幢男生宿舍、一座食堂、六幢教授宿舍……
復旦大學遷離後,校舍幾經移用,而今僅餘登輝堂等少量建築。二〇〇九年,整葺後的復旦大學舊址被確定為重慶市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陳望道曾住過的潛廬,在一九八二年嘉陵江特大洪災中成為危房,後改建為三層磚混結構樓房,原四合院的式樣以及朝門上的「潛廬」二字得以保留。
復旦新聞館
今天,談及國內高校新聞系,「北有人大、南有復旦」,是公認的格局。復旦新聞能薪火相傳至今,且矗立於時代前沿,陳望道功不可沒。
復旦大學新聞系正式創立於一九二九年。在菜園壩上課期間,由中央日報社長程滄波為該系代主任和主任。一九三九年五月,校舍在日機轟炸中徹底被毀,新聞系又遷到化龍橋上課。一九四二年,學校遷到夏壩的新校舍,並聘任陳望道為系主任。
據新聞史家評論,陳望道擔任復旦新聞系主任期間,於「新聞」二字「有大視野」。他奉行兼容並存宗旨和民主辦學理念,提出了「宣揚真理,改革社會」的辦系方針。在討論系銘時,有教授提出「打成一片」,陳望道卻提出「好學力行」四字,認為這才是對新聞人更根本的要求。新聞系還特意設計製作「系徽」:主體圖案是一個「代表歷史前進」的銀色齒輪,圖案正是一支光芒四射的筆,筆中有一個醒目的「J」字母,「代表」journalism(新聞事業)或「journalist」(新聞記者)。
在新聞系講學的教師裡面,各種政治文化背景和學術觀念的都有。教授中有歐美新聞學代表趙敏恒,有國民黨中央委員人稱「諸葛亮」的祝秀俠,有《星島日報》特派員王研石,有塔斯社記者舒宗僑。國民黨元老于右任、邵力子、葉楚傖等也來系授過課,美國新聞代表團還來新聞系講「新聞自由」「無匱乏自由」等四大自由。
新聞系課程設置堅持通識教育與新聞教育並重原則,哲學、邏輯學都是必修課,為加強國際新聞的采寫與報道訓練,還開設了英文新聞寫作課和英文翻譯課。陳望道要求學生有觀察能力和邏輯思維能力。一次,他上課時先提出一個問題:「哪一位同學能告訴我,我們每天來上課要經過的那座橋,兩邊的護欄桿有幾根?」同學們面面相視,沒人舉手回答。陳望道嚴肅地說:「我們作為未來的新聞人,要隨時注意身邊的事情,要有敏感性。」新聞系學生的英語采寫能力強,常常擔當重慶各報寫國際新聞報道的得力助手。一九四〇年春,《中央日報》在陪都獨家披露德國進犯挪威內幕的消息,就是由新聞系的學生連夜譯出的。
新聞系還十分重視實踐這一重要環節,到三四年級階段,尤注意專業技能訓練。陳望道要求,「新聞系的學生能在茶館裡寫作,而且不管環境如何嘈雜,都應當寫得快,寫得好。做新聞記者,將來不可能有安靜的地方供你寫作,你必須養成在條件很差的環境中寫作的習慣」。當時,學生共辦有《復旦新聞》《嘉陵風》等新聞小報達二十餘種,采寫編評由學生在教師指導下完成。一九四三年三月,新聞系恢復復興通訊社,陳望道自任社長。當年秋天,又以復旦大學新聞系的名義,於每周六晚舉行新聞發布會,每周一個主題。一九四四年春,陳望道倡議籌建新聞館,得到師生們的積極響應。暑假中,他帶領學生募款,因為過度疲勞,他臥病了一個多月。為建館所募的一百五十萬元中,半數為陳望道所募。九月,新聞館破土動工,次年三月,建成平房九間,這是我國最早建立的新聞館。四月五日,舉行開館儀式,與會者多達六百餘人。邵力子還主持召開了題為「新聞事業機關與新聞教育機關應如何取得密切之聯繫」的座談會,而學長廖毓泉題寫的對聯「復旦新聞館,天下記者家」,更使該館名聞遐邇。
在陳望道的主持下,新聞系蒸蒸日上,報考人數和在校生人數均居全校之首。一九四四年,報考新聞系的學生為五百四十三人,僅錄取三十人。當時湖南青年張嘯虎兩篇作文都考了一百分,但數學考了零分。按照規定,主科一門「零分」就不能錄取,但經過陳望道力爭,學校破格錄取了他。
抗戰勝利後,為了籌集遷校經費,陳望道帶頭抱了衣物到鎮上擺地攤。一九四六年六月,學校遷回上海江灣。
一九五二年,高校院系調整,按照調整方案,全國新聞院系只保留人民大學一家。為了保留復旦新聞系,陳望道曾兩次專門去北京找周恩來。周恩來向毛澤東匯報後,得到的答復是,既然陳望道要辦,就讓他辦吧。
新聞館在夏壩成立時,學長于右任發來賀信說:「中國新聞事業與復旦,在過去已有密切的關係,在未來更有遠大的展望。」好學力行,旦復旦兮,久久為功,堪慰故人。
黃桷星月輝
夏壩時期的復旦,師生們在刻苦治學的同時,還關注抗日救亡,維護民族大義。曾發表過《毛澤東傳》、由孫寒冰教授主編的《文摘》繼續發行;一九三八年七月,復旦建立起北碚的第一個中共黨支部。昔日安靜的江邊小壩,逐漸成為熱鬧的「民主堡壘」。
陳望道來到夏壩時,孫寒冰已被日機轟炸身亡。時值抗戰相持階段,民主的力量也屢受打壓。陳望道與張志讓、周谷城等著名教授一道,繼續帶領學生奔走在進步思潮的最前沿。
當時,復旦的許多民主活動,陳望道都是大力支持的。新建的新聞館裡,收音室每天收聽各地中英文廣播,並向校內外傳播延安廣播和新華社重要消息,該館被譽為「夏壩的延安」。
據學生回憶,在陳望道的支持下,當時新聞系舉辦的新聞晚會,民主氛圍很濃,人人自由發言,探討國內外大事,包括歷史有情還是無情、二次大戰的歐洲戰場、哲學史、日本為什麼投降等專題。在晚會上,同學們經常指責國民黨的倒行逆施,侵犯人權,反民主,沒有自由,更恨貪汙腐化。晚會這些活動,經常在《新華日報》上報道,影響很大。校長章益雖然也主張校內言論、思想自由,但迫於政府壓力,曾專訪陳望道,認為「新聞晚會太那個了……」陳望道卻說:「出了事情,我負責!」據說國民黨還曾經追問他和周恩來的關係,他便拿出周恩來給他的信,同時也拿出張治中給他的信。兩方面的信俱在,一清二楚,國民黨也無可奈何。這一時期,陳望道不僅與中共領導人有過交往,還與中共地下黨建立了密切聯繫。一九四〇年九月,周恩來第一次來北碚,由鄧穎超陪同,在北溫泉公園數帆樓二〇四號房間約見了剛剛來渝的陳望道。陳望道所住潛廬的右邊三間房子,就是中共復旦大學支部開展地下活動的據點。一九四四年底,中共南方局青年組領導的中國學生導報社成立,編輯辦公室就是潛廬的左邊一間房屋。復旦遷離重慶前,《中國學生導報》共出版三十七期,發行量超過五千份。
陳望道與中共及其領導人的密切關係,源於其早期的特殊經歷。他早年留學日本期間,就閱讀過馬克思主義著作;回國後,又負責過《新青年》編輯工作。一九二〇年初,陳望道完成《共產黨宣言》翻譯;五月,與陳獨秀等在上海組織馬克思主義研究會;八月,中國第一個共產主義小組在上海誕生,陳望道是成員之一。中共「一大」之後,陳望道被任命為中共上海地方委員會的第一任書記,因不滿陳獨秀,他提出辭職和脫黨,但明確表示「我信仰共產主義終身不變」。退出中共後,他曾在中共主辦的紅色大學上海大學任教。
陳望道翻譯的《共產黨宣言》是第一個中文全譯本。一九二〇年八月,上海共產主義小組在共產國際的資助下,由「又新印刷所」以社會主義研究社的名義,將其作為社會主義研究小叢書的第一種加以出版。就在「又新印刷所」內,當毛澤東來找陳獨秀時,陳獨秀將正在校對《共產黨宣言》的陳望道介紹給了毛澤東:「這就是我們的大翻譯家陳望道。」
後來,在與埃德加·斯諾的談話中,毛澤東列舉建立起他馬克思主義信仰的三本書時,第一本就是陳望道所譯的、中文出版的第一本馬克思主義著作《共產黨宣言》。一九四五年八月,因參加國共談判,毛澤東飛抵重慶,廣泛接觸各界人士,宣傳中共的主張,其中點名要見的民主人士就有陳望道。
陳望道隨復旦大學回到上海後,繼續配合中共地下黨組織開展各種民主運動,奮力支持和保護進步學生,堅決反對復旦遷校臺灣,並被當局列入黑名單。解放後,他出任復旦大學首任校長直至逝世。
一九五一年,陳望道由史良、沈志遠介紹加入民盟。一九五七年,陳望道重新加入中國共產黨。次年四月,他當選民盟上海市委主委;十二月,當選民盟中央副主席。
陳望道在夏壩期間,郭沫若曾有詩贈曰:自友文翁興石室,頻傳揚馬秉抒機。溫泉峽底弦歌樂,黃桷樹頭星月輝。重走夏壩,重讀此詩,可見一線輝光,在峽底,在樹頭。
李朝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