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與茶壺

　　——第二屆世界當代女人茶壺雙年展

　　我的母親在家裡總會泡茶，隨意而不正式，沒有氣氛、也不優雅，先放牛奶、再來是茶、接著是糖，然後快速的攪拌。她為到我家裡的任何工人、水電工和園丁泡茶。在把茶重重地放在豐盛的家製烘烤食物之前，她的忠告是：「如果你不加糖，就不要攪拌。」

　　我住在城市另一端公寓裡，孤單守寡的祖母也泡茶，她都是用最好的骨瓷杯子和一把骨瓷茶壺，不加糖，茶色有如琥珀（茶的商標是「無塵茶」），把茶經由銀製的過濾器倒入雪白的杯子裡。她的配方是，一個人一滿匙的茶葉，外加一滿匙的茶葉放進茶壺裡。在每個月一次的正式場合裡，她會穿著有花卉圖案的連衣裙和帶著長手套，跟她那些八十幾歲的朋友們端坐在一起，無聲地喝著茶（除了教區牧師的老婆，因為她的假牙裝的不好），喋喋不休地閑聊，吃著好幾個小時前，就做好的可口蛋糕和濕答答的西紅柿三明治。不可以把手肘放在桌子上、不可以喝出聲音，也不可以打嗝。只要我不出聲，我會被允許坐在旁邊看著。

　　在我長大的小鎮社交中心—教堂，同樣的泡茶儀式會在每個星期天的禮拜後舉行。有家裡做的烤餅、雷明頓（一種上有糖衣和灑滿椰子粉的松餅塊）和一杯茶。從來也沒有咖啡，因為咖啡在戰後我的國家，是一種奢侈品。這個場合都是女士泡茶，也由女士來奉茶。我深深地被那些女士，可以用一把雙壺嘴的大鋁製茶壺，一次性地把茶倒進兩個杯子所吸引。像我這樣的小孩子，徒勞地等待著她們之中，是不是有人會忘了把第二個杯子放在桌子上。

　　在我們所泡的茶包上，有一幅眾所皆知的圖案：包裹著紗麗服（印度婦女披裹在身上的卷布）、面帶微笑的錫蘭婦女們，倚靠在廣大綠油油的茶樹邊上。額頭上頂著裝茶葉的編織籃子，或許這些籃子並不重，但是看起來總是一個沉重的負擔。一個小時只有幾文錢，諷刺的是她們並沒有喝茶休憩的時間。她們生活、工作和死亡在她們所出生的茶園，死後也把骨灰灑在茶園裡。但是在世界另一端的我們，卻坐在舒適的椅子裡，翹著二郎腿、聽著收音機、喝著茶。第一口茶總是最好的，我們往後坐，呼出一口氣「哈……」，世界突然地也變得好了起來。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建築工地當工人，我在那裡也第一次看到男人倒茶。其實那也不是倒茶，他只是拿了一個有裂痕和汙漬的杯子，放在一個水龍頭底下，然後打開它。這個水龍頭是裝在一個大茶缸底部的，茶缸會定溫在沸騰溫度以下，而裡面的「茶」，早已加了牛奶和糖。在一天辛苦的倒水泥工作之後，茶喝起來特別美味；但是這茶沒有女人的巧計，說穿了，真是一點巧計都沒有。

　　趕緊說說我接著的十年，我有了一份工作，是在白金漢宮為女皇籌備茶宴用的銀器，除了「皇家道爾頓」的骨瓷杯子和茶托之外，所有的器具都銀做的—茶壺、水壺、糖罐和夾子。因為我看起來有點髒亂，所以被下令不要被皇室成員看到，但是我有時候仍設法偷瞄女皇，看她是不是真的在喝茶的時候，有時候會把小指稍稍翹起來。

　　二十年後（那時我已經做陶），我終於到了日本旅遊。我觀賞了安靜的日本茶道儀式中，女人引導觀賞者拿著茶碗，並且沿著規定的方向旋轉。沒有一滴水濺出來，一切都經過精心的安排。坐著的時候，我那僵硬、有關節炎膝蓋的痛苦，立即被那個女人所察覺，她們額外遞給我一個墊子坐著。這個茶道中不常見到的姿勢，搭配著意想不到，而且有點苦的茶，讓我回想起我們在工作室的喝茶方法真是大大不同。在那裡，我們在樹下沾滿泥土的折迭椅上歇息，膝蓋舒適地伸直，把薑味薄脆餅浸在茶中，直到喝完茶才發現杯底溶化的餅乾，然後吃了餅乾，滿口甜蜜！

　　世界的茶文化真是五花八門，在中國茶道中人們熱情洋溢，而且泡起茶來極為繁瑣。翻轉聞香杯倒茶入飲用杯中，鐵的茶盤有根管子將水排入地上的水桶內。茶葉不斷的膨脹，一小匙的好茶、一把小小的宜興壺，好像神奇地可以應付不管多少人來喝茶。據說在中國的相親場合，一個未婚的男人，如果接受一個未婚女人的茶，那就表示他喜歡她，而且願意娶她。茶，是如此強大而有影響力的飲料啊！

　　我似乎遠離了歷史和浪漫的小巷……這個茶壺展的主題是「女人」，畫廊中也一定會出現一些驚奇靈巧、曲線美、性感造型的茶壺。但是，我在此要提醒的是，觀眾在欣賞這個展覽的時候，別忘了女人在整個過程中的歷史意義—不是這些陶瓷的型態而已，而是從採集茶葉的一開始，到把茶水倒出壺來的意義，更不用說洗洗杯子了！

　　讓我們滿飲這些茶壺的愉悅之杯，對茶壺母親，以一種解渴、芳草的敬意，感謝她們的滋養和不同的儀式；她們似乎本能的知道，如何、何時的去泡一杯好茶。

　　2015AArt藝術走廊

　　展覽名稱：第二屆世界當代女人茶壺雙年展

　　展覽時間：2015.6.18-2015.8.8

　　展覽地點：上海衡山路十二號豪華精選酒店

　　開幕酒會：2015.6.2515：00-17：00

　　文／彼得·隆尼、圖／AArt上海城市藝術博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