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声的艺术

　　这个月我在伦敦市中心开车，夜晚在一条小巷里准备直角左转，一台伦敦出租车突然右转冲出来，巷子太窄，差点搞成正面碰撞实验。我正心想伦敦出租车司机开车怎也这么鲁莽？一名路过的妇女已站在我车旁对我说了什么，我摇下车窗问：“发生什么事？”

　　她很严厉地说：“是你没开车灯呀！”原来我以为车灯是放在自动挡，开车时没检查，但其实是关了的。天色将将变暗，是以出租很难察觉他的右手边有台车正在靠近。其实差点碰撞的意思是还差了五米远，出租车扭了扭方向盘没说什么，我也只是心中稍有诧异，反而是这名路人甲十分当真。

　　但我决定以后开车前一定检查一次车灯开关的位置，无论是白昼还是夜晚，以前我没有这样的习惯。

　　检查车灯，这程序也许在考驾照的时候师父就已经提过，我似乎早已忘记，反而记住一名普通路人的话。不是因为在异国他乡有助加深记忆，而是因为那妇人特意站到我车旁，神情严肃甚至微怒地提出来。她完全可以视而不见地走过，抑或笑笑不当一回事，轻描淡写地指一指车灯。我想我不会忘记她当真的表情和特别提醒，以及她果断地选择发声。其实有那么几秒钟我觉得她不甚友好，但那感觉消失地很快，因为就在当天下午，还发生过一件小事。那时我由南向北准备上伦敦桥，误停在一条公交车专用信号灯位前，路面写着“STN”我以为是条路名的缩写。

　　有台车从我边上的行车线冲过来停住，车主又是挥手又是按喇叭，等我这张中国脸转头望向她的时候，我清楚地见到她那板着的英国脸，但突然又朝我微笑，也许是因为我正把五根手指一齐塞进嘴里，一脸无辜的样子很讨人嫌。不过她还是严厉地隔窗指指地面，摇摇手指，然后又笑着请我开回她那条车道，她则帮我拦住了后面的车。

　　是以我觉得伦敦市民严厉的表情下有一颗友善的心。

　　我是不想因为经历过一两件事就说这个城市的人都是怎么样怎么样的，这样太武断。只不过觉得一个城市中有那么多市民敢于出声，是一种福。

　　那天我问了车上同行的一位朋友，我说：“在你生活的城市中若见到有人夜晚开车不开灯，或者有人开错了车道，又或者乱丢垃圾，不排队，总之行为出错，你会选择出声吗？”我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其实自己曾经经历过几百次纠结，很想当面指着犯错的人大骂，但都无法鼓起发声的勇气。结果他说，他也是。

　　于是我们开始讨论如何才能像伦敦市民那样，既爽快地指出了别人的不是，事后还让别人赞他们的好。这门学问貌似很高深。

　　我们总结了以下几条：

　　首先，微笑。笑不出来的话至少也不要摆臭脸。脸臭也没关系，骂到心情指数回复正常后，再报以微笑也不迟。其次，帮忙。只讲出别人的不是，然后一走了之，或者拍段片子放上网，号召大家来人肉，其实这样并没有帮到别人，所以别人不会夸你。这样的做法自然不高级。

　　我还记得多年前有一次从澳门坐船去香港，心急忙慌冲到柜台，结果尚未开始登船，放下心，就站在柜台口等。有名中年男子在我一旁问：“你是坐这班船吗？”

　　我说：“是啊，你也是吗？”

　　他道：“是，我们都是坐这班船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看见好长一条人龙。

　　我觉得这样指出别人错误的方法值得如法炮制，无论去到什么地方，见到有人无端冲到排队队伍的前面，我都应该先问他“是不是坐这班船？”“是不是想买汉堡？”“是不是航班快要起飞？”“是不是找不到家人？”

　　我是胆小怕事的人，是以无法鼓起勇气拉住别人的衣襟厉声讲：“喂，请你到后面去排队！”但以上这些话我还真讲得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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