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风港

　　夏天临近，那些在这个季节张牙舞爪的生物逐渐苏醒，预谋着一场浩大的热潮。在此之前，是绵绵无尽的雨期。我坐在教室里，没有任何歌声的陪伴。摇滚乐器的叫嚣声于我而言恍如隔世，只有停不下来的雨声，一下一下敲击着神经。

　　在高中度过的第一个夏天似乎也是这样的，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夏季总有甩不掉的湿热感，贴在身上带来莫名的烦躁。新环境中的每个人都像是遥不可及，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我徘徊在人群边缘，拼命想要逃离。

　　终于在A栋三楼楼梯的尽头处找到了安宁，一直往上走，转个弯。那是通向四楼的台阶，前面是紧闭的铁门。我常常一个人跑去那里，在邓紫棋或嘶吼或低迷的声音陪伴下度过一个又一个下午。那里只有几个小方块的天空，远处是不知名的低山。常常有成群的鸟类飞过，云朵流浪着飘向远方。夕阳不在这个方向下沉，却也能映出大片的霞红，贴在附近楼层的窗上，把它镀成瑰丽的颜色。我总是大脑放空地看着移动的云朵，或是在雨后未晴的时候坐在那儿看茨威格的小说。在这个地方，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藏住流泪的面孔，可以藏住孤单的心事，可以藏住这个格格不入的我。就像逃过了镁光灯的小丑，避开了所有的欢笑，露出真实的面孔。

　　有些时候，笑容何尝不是一种枷锁。在那个像避风港一样的地方，我卸下我的面具，脱下我的铠甲，就像刺猬露出白白的肚皮来呼吸新鲜空气。真实，是最好的最完整的自由。

　　后来升了高二，我再去时，那里却被一群后来居上的男孩占据，我只能落荒而逃。那里变成了我心里的戳记，久远不可触摸。也许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某天中午我赶来学校，匆忙间上错了楼。慌张中一转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看着我这个突然闯入的入侵者。我恍惚间像灵魂出窍般看到我自己，那个独自一人在午后听着歌的自己，那个望着天空头脑放空的自己。

　　我似乎正在以上帝的视角俯视着这一切，我要看到什么呢，看到我有多孤独，看到我有多难过，看到我有多格格不入？

　　可是，这就是我的人生啊，我那微薄中透露着些许光明的人生，我那被现实和梦想所拉扯的人生。

　　你那么真实，触手可及。

　　但我所看到的却并不是我的人生，那是那个女孩的人生。我的避风港，那也不是我的，它早已被更加新鲜更加鲜活的生命所占据。

　　我看着这个女孩，想上前拍拍她的肩，又或者坐在她身边陪她聊一聊，可我还是走了。成长是一个人的事，谁都要孤独着长大，就像我深陷悲伤之际，也只能一个人面对刀刃，再任由时间缝上一道又一道难看但坚固的疤。

　　无论是再深的伤口，再重的钝痛，总是会痊愈的。而那个任由我们面对自我的小天地，成为我们最坚实的避风港，就像森林深深的树洞，埋藏着无数悲情或温暖的时光，成为少年时代不可多得的回忆。

　　王雨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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